第55章

“乖宝!”季航腰上一个用力便支楞起了自己的身子, 扭头盯他,“你刚说什么?!”

检查完毕, 阮绎放下手机一脸无辜的冲着他眨了眨眼:“我刚刚说什么了?”

季航:“……”

“我刚刚说什么了吗?”阮绎又眨巴了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真心发问。

季航:“…………”

行吧,果然……他该见好就收的, 明知道人家就是随口一句, 还非管不住自己的嘴要去反问。

“没什么。”季航小公举自闭了,默默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阮绎那对好看的眉眼顿时就弯了,也跟着躺进被子里,光看后脑勺都能看出他的郁闷, 逗弄道:“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我刚是不是说谁宠我来着?”

季航咔一下就把身子转过来了, 夜灯的橘光投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他眼底形成一小片半弧形的阴影,一双藏在后面的眼望着阮绎近在咫尺的脸布灵布灵直发光:“可不是吗!”

“行了。”阮绎每次看着他的眼睫毛都忍不住的想碰, 他往被子里埋了小半张脸道, “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次我不发脾气了。”

季航一顿, 盯着眼前人面上仅露出的小半个酒窝, 下意识声音便轻了不少, 像是怕把阮绎又吓跑:“好吧, 其实我就是觉得……乖宝你有点奇怪,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 只是说, 让我有点点气。”

阮绎一下没绕明白这个曲折的逻辑, 笑了:“我奇怪我的,你气什么。”

季航一抿嘴,也把自己的脸埋了小半张到被子里,微微抬眼看着阮绎道:“你对你自己太不在意了,一点都不考虑自己。”

闻言,阮绎当即怔在了季航那双墨眸里,藏在被子里的嘴微微张了张,没能说出话。

竟然……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那么生气的吗……那今天下午也是?

“我真的觉得昨天晚上发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我不信你意识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季航紧盯着他说的一字一顿,温柔却坚持,“真的过去了吗阮绎?如果真的过去了,你现在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保证从、此、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从此以后”这四个字季航咬得很重,每一个音都落在阮绎心坎上,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季航说完便安静地等起了阮绎的回应,一点没有催,只见眼前人把那张还有几两肉的包子脸又往被子里藏了点,这次干脆连鼻子也一起掩进去了。

阮绎心里憋屈的直冒泡,鼻子都酸了,觉得季航这只老狐狸太狡猾。

于是季航七等八等,迎面等来的就是阮绎委委屈屈一句:“你怎么能威胁我呢……”

季航:暴击——心!空!

他现在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卧槽”,莫名底气就不足了:“我哪有……”

“就有。”阮绎轻浅的声音被被子隔着一层,软的就像是直接挠在他心上,骨头都酥了。

还要什么原则,季航立马连声附和:“好好好,我就有,我就有。”

完了又去问人家:“所以我哪里有了?”

阮绎飞快的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就仗着我舍不得你,你就这么威胁我。”

季航险些仰天笑出声,赶紧也和阮绎一样往被子里藏得只剩一双眼露在外面,压着声线道:“所以其实就是没过去吧,只是平时都不说。”

阮绎眼睫一颤,声音更轻了:“其实我当时……挺害怕的……”

其实我当时……挺害怕的……

季航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时就不行了,真的,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阮绎这句话里了。

心疼到爆炸,妈的他这次非弄死FOD那个人渣不可,他死了!

但季航没想到的是,更让他心疼的还在后面。

他听见阮绎说:“我原来也被性侵过,不过也是未遂。”

季航直接蒙了。

敏锐如他,和阮绎相处了这么久,要说真看不出来一点毛病是不可能的,阮绎可能会有那么一点心理问题完全在他预期内,但要说性侵这种事……

第一次开口季航甚至没能发出声:“……咳咳、当……当时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大一暑假第一次出去实习,我那个时候的状况比较差,我是说心理状况,只是身边人都不知道。”经过一下午阮绎自己也想清楚了,反正季航都猜的七七八八了,没什么好不能说的,“是业内比较有名望的公司,而且有转正机会,所以实习名额挺多学姐学长都想要的,但我们专业老师私底下找我,说想越级给我,其实我当时的状态是不合适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确实有点想去,然后就……出事了。”

季航一颗心登时揪了起来:“所以是……实习单位的前辈吗?”

阮绎压着眼睫轻轻点了点头:“本来我们专业老师推荐带我的老师不是他,但我去报道那天正好那个老师不在,我就被分到那个老师手底下了,大家都很尊敬他,都说他对人很和蔼,脾气很好的那种吧,地位比较高。”

这种衣冠禽兽的设定,季航只感觉自己嗓子眼里哽进去了一只苍蝇,后面会发生什么猜也猜到了……

“其实我刚跟他第一天就觉得有点不对了,但我没说,因为他看着就……不像是那样的人,我就算给人说肯定也没人信,只会觉得我自己多想了。”阮绎道。

季航忍不住插了一句:“他是……干了什么让你觉得不ok吗?”

阮绎抿了抿嘴,道:“他见到我第一面没多久就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还说我长得很像他带的上一个实习生,但是我……身材比他好。”

季航眉头微妙一皱,“身材”这个词……

“放在女孩子身上大概算比较明显的性暗示,但因为我是男孩子,所以就也不一定,可能只是我自己敏感过了。”回忆起往事,阮绎的声线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后面几天就也好像没什么不对了,只是我一连好几天都特别没胃口,吃不太下东西。”

说着,阮绎忽然自嘲一笑:“你不也抱怨港市天气差吗,当时暑假天气特别热,我就只以为是太热了才没胃口,但后来才发现,是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尤其是在电梯那种封闭空间的时候,他的视线让我反胃。”

听到“反胃”两个字时季航彻底说不出话了,他都不知道该说是阮绎太敏感,还是那人的目光太赤裸,一颗心随着阮绎的自述越胀越酸,只想抱抱他。

“让我彻底肯定下来他有问题的是后来翻译的时候碰到了一条新闻。”

那是条十四岁小姑娘玩游戏跟一个十八岁男生网恋,两人约出去玩,男生不顾小姑娘拒绝把人强奸了的新闻。

“看到这个以后,那个人竟然给我说‘十四岁年纪也不小了’,我当时实在没忍住说了一句‘这跟年纪大小没关系吧’,结果他笑着回了我一句,说我难怪没对象。”

这段对话阮绎感觉自己真的能记一辈子,一字不差的记一辈子。

季航只觉自己的三观彻底被震碎了:“他给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吗?”

阮绎摇头:“是在公共办公区,旁边很多人,只不过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总之都没什么反应,所以我当时真的……怀疑人生……”

“噢……我的老天鹅啊……”季航终于还是没忍住,缠着被子毛毛虫一样,一下一下的挤到了阮绎跟前,干出了他从见到阮绎起就想干的事。

季航一把便将眼前人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嘴上念念有词的:“真是……可把宝宝心疼坏了,所以才一直叮嘱你我们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这种比霸王硬上弓直接来强的难受多了,还是第一次出去实习就碰到这种事……

两人身上盖着同一床薄被。

隔着中间堆在一起的被子,阮绎依在季航怀里没动,合着眼压在他炙热一片的脖颈间,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变得轻松些:“反正就还有很多类似的细节让我很不舒服吧,但确实我给谁说这个都不会有人信的,这个实习机会又是我们专业老师力排众议越级给我的,我也不好一点理由都给不出来就随随便便说我不干了,所以我只能努力调整心态接着干……”

出事那天下午,阮绎和往常一样趴在自己工位上午休,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人用领带绑起来了。

如果不是那天集体外拓的实习生里,有人把东西落在办公室回来拿正好撞破,可能就真的出事了。

“一开始公司和学校不知道我家里的背景,想赔钱私了,让我闭嘴,毕竟实习单位是学校对接安排的,传出去对学校影响也不好,那天撞破现场的实习生是我直系学姐,事后直接在十几个实习生里拿到了唯一的转正名额,领毕业证书的时候被校领导压着签了保密协议,这件事就算过了。”阮绎缓缓道,“我爸妈知道这件事以后很生气,但这事要真的捅破了对我也特别不好,所以只让那个人在圈子里丢了工作,没人再敢聘他,没有让这件事直接挑明……”

季航有些咂舌,人言可畏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的。

涉及到这种问题,在背后指指点点不说,一个不对就可能反过来说是阮绎主动勾引的人家,那就真的太糟心了,根本堵不住他们说闲话的嘴。

但他一直担心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季航揉了揉阮绎的后颈,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所以一直说的心理状态不好,是指……抑郁症吗?”

阮绎在他怀里静默了两秒,然后慢慢点下了头:“是出了这件事以后,我爸妈坚持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才确诊的,吃了将近两年的药吧,大四下学期才停。”

但阮绎没说的是,药是被他扔掉的,算强制戒断。

听说他吃了这么久的药季航都惊了:“那直播也是……”

阮绎:“嗯,直播也是希望自己如果办不到在现实生活里跟人接触,就起码先从网上做起。”

但说完这些他自己还没怎么样,反倒是季航在他耳边叫唤起来了,说心疼,疼的要死掉了。

季航声音闷闷的:“乖宝你帮我揉揉吧,要你揉揉才能好。”

阮绎却笑:“等我说完了再揉吧,不然还得分两次。”

季航张嘴就是一串难受的呻吟:“噢……不行了,我阵亡了,我彻底阵亡了,难道是我的虐点太低了吗……”

于是这回干脆换成他埋阮绎的胸了,整个人精神恍惚,把阮绎逗得直笑,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甚至还腾出了一条胳膊让季航枕在脑袋底下,道。

“我高考结束第一天,我爸妈就当着我的面签了离婚协议,可能是觉得我能理解他们,敞开了说伤害会小一点,就……我从小到大他们都对我很好,对小穆也很好,没有偏心,只能说是……不太会教孩子吧……”

季航睡在阮绎怀里挪了挪脑袋,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让我想到了我家那只布偶,她原来配种生过好几只崽,但都被她自己养死了,确实不是人人都适合当父母,当然我不是要拿我们家那只蠢猫跟叔叔阿姨比啊。”

阮绎失笑:“知道,不过大概就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只是对待感情比较自由散漫,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太吵过架,更没人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只是时间久了感情淡了,所以等我高考一结束他们自然而然就和平分手了,但他们对我越好,离婚的时候越平静,我就越难受……”阮绎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但季航听懂了,一面玩阮绎的睡衣扣一面道:“是会让你下意识的觉得,一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和这个人本身的好坏是分开的,也就是你会觉得,可能一个人人再好,也极有可能对感情并不负责?”

阮绎静了一秒,道:“是。”

“我爸妈真的对我很好,就是我说我不想出去工作,不想跟人接触了,只想待在家里直播玩游戏他们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和小穆的一切他们都是无条件支持的。”阮绎道,“但他们那么轻而易举的离婚,放下了说出的所有承诺,然后各自再婚,转头还能继续岁月静好的见面、聊天,这一点真的让我很难受。”

“我冲他们发脾气,气的不只是小穆高考,他们已经有太多次自以为是的搞错重点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就像他们永远想不到他们离婚这四年,再婚三次会让我变成什么样。”

“就可能……他们只是恋爱观都很自由……”

最难受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不爱了,是爱着但不理解。

那个年纪是三观成型的重要时期,脆弱且敏感,在阮绎心里,感情的分量是很重的,但越是看多了周尚青和阮成建这样,就越是不敢交心。

“他们工作很忙,我经常一个人和自己待在一起,我以为我这样能逃离他们对我的‘控制’,但真的……还是没办法,他们对我的改变真的很超出我想象。”看着季航的脸阮绎,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拨弄起了他的睫毛,“而且这些改变深入骨髓,光是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花了我好大的力气,根本剔除不掉。”

到这,阮绎话音一转便说起了日语,软软的腔调听得人很舒服。

他给季航翻译道:“村上春树说:‘哪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失望罢了。’”

“我越是深刻的知道我这样不信任任何人是不对的,就越是厌恶自己,因为我真的克服不了,总觉得无论谁都会离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很厌恶这样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的自己。”

季航喉结一动,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窒息的心情了,就着阮绎还拨弄在自己睫毛上的手便抬眼直直的望了过去:“……就算我也是?”

对视间,阮绎忽然就笑了,从脸颊两侧露出的酒窝特别甜。

季航听到他说:“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真的比你想的要高得多季航。”

“如果我心里也有那么一个礼物榜,除开小穆这种根本犯不着给我送礼的,你一定是榜首那个。”

“而且托FOD的福,你现在在我心里,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