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只羊腿被端上桌的时候,酥脆的表皮依然在余温的作用下不断地轻响着。而浓烈的香气与迷人的色泽,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能勾起一个人的馋虫——哪怕是心事重重,满腹纠结情思的霍铮也不例外。
“开饭了。”
听到何云舟的招呼后,他自然而然地就来到了餐桌旁边,拉开了座位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意识到,光是这个习惯性的行为,都会让他躁动不安的情绪变得沉静而安静。
“今天的菜,看上去……好隆重。”
看到桌上那丰盛到稍显有些夸张的菜色,就连霍铮都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低呼。
何云舟笑了起来,在灯光之下,他的眼珠颜色就像是琥珀一样,是一种温柔的淡褐色。
“只是偶尔会这么做啦,毕竟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羊腿。”一边说着,何云舟一边将羊腿从烤架上转移到铺满了烤土豆与玉米的烤盘上,紧接着,他用一把餐刀熟练地将已经完全熟透的烤羊腿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小块。之前便已经很香的羊腿在切开后愈发浓香扑鼻,焦脆的表皮在切开时候发出了美妙的咔嚓声,浓稠而鲜美的汁水从充满填料的羊腿内部渗透出来,浸透了其余的食材。
“你尝一下,看好不好吃。”
他礼貌地将第一次品尝的机会让给了霍铮,浑然不觉桌边的男人又一次在他充满怜爱的目光中恍了恍神。
“啊……好。”
霍铮魂不守舍地将一块羊肉放入自己的口中。
“烫烫烫——好吃。”
下一秒,他便发出了颇为狼狈的抽气声和诚恳的赞美。
这一次的羊腿确实比霍铮想象地还要好吃,羊腿内部的填馅让羊肉吃起来肉汁四溢,异常鲜嫩。盐池滩羊本身特有的鲜味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完美地吊了出来,通过每一次咀嚼释放在味蕾之上。只不过,也正是因为汁水的缘故,霍铮吃下这块肉时形象彻底报废,并且险些烫伤自己的舌头。
“啊,你没事吧?”
何云舟也没想到霍铮会那样毫无常识地把一整块刚烤出来的肉一口吃下,听到霍铮的低呼后他迅速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盒冰块递给了霍铮。
“含一块冰会比较好吧,舌头有烫伤吗?
正在哭笑不得地嘱咐对方时,何云舟的声音却慢慢地顿住。
霍铮含着冰块,带着九分羞恼一分委屈,恨恨瞪着何云舟。
那双碧绿的眼睛因为被烫到而变得格外湿润,眼底蕴含那一抹恼羞成怒和不满,与何云舟记忆中的瓜叽又一次地完美重叠。
何云舟的心在这一刻简直能直接化成水,慢慢从胸口的位置淌出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瞬间放软,同霍铮道歉。
若不是理智还强行在线,何云舟真的很想再伸手捋一把霍铮的头发。
咔嚓几声,霍铮咬碎了口中的冰块然后咽了下去。
一听到何云舟那种软软的声音,霍铮就莫名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渴。
“我没事。”
霍铮忽然垂下眼帘,避开了何云舟的视线然后闷闷地说道。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应对何云舟的目光——那种炙热而粘稠,仿佛快要把他整个人吞下去的暧昧目光,几乎又要勾起之前那个夜晚里,让霍铮难以安眠的梦境画面。
原来爱一个人爱到深处的时候,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能渗出那么深厚的爱意。
霍铮也是在遇到何云舟之后,才忽然发现原来之前那些对他前仆后继的所谓“爱慕者”,都是那样拙劣而可笑的虚伪演员。
爱一个人与不爱一个人,其实光是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虽然说在来何云舟家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对方说清楚,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计划恐怕需要变动。
霍铮能看出来,因为他的到来,何云舟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很好。在这种气氛下,无论如何霍铮都不可能真的说出那种让人绝望的拒绝来。
“所以,要喝点酒吗?”
大概是考虑到了之前那个小插曲,何云舟在确定霍铮没事之后便提议开一瓶酒。
说话间,霍铮看到他从冷藏室里拿出了已经冰镇好的葡萄酒,而那瓶酒恰好就是他之前拿到何云舟家,却总是不记得喝的拿一瓶。
“……正好今天可以把它喝掉。”
眼看着何云舟就要把那瓶酒打开,霍铮却不由自主地开口,发出了阻止的声音。
“别——”
“怎么?”
何云舟的动作顿住,朝着霍铮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我今天不想喝这瓶酒。”
霍铮愣怔了一瞬,随后有些干涩地说道。
该如何形容这种矛盾的心情呢?
何云舟一定觉得,喝完了这瓶酒,之后还有很多瓶别的酒吧?就像是他会以为,自己与他能够拥有一段真爱,而这样温馨舒适的晚餐也还会有很多次。
只有霍铮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一瓶酒了。
哪怕他今天没有找到机会与何云舟说清楚,但是或早或晚,何云舟将不得不与他说再见。
所以,至少在今天,霍铮并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何云舟一无所知地喝下这瓶酒。
“喝点别的什么吧?”
霍铮嘴唇翕合,带着一丝隐藏的伤感,柔声对何云舟说道。
“可是……”
何云舟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想起这瓶酒呢,也就是为了在晚餐时候喝,他才把酒提前冰镇。
“我家好像也没有别的酒了,”何云舟小声地嘟囔道,但很快,他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啊,等等……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还存了一坛冬酒一直没喝。”
何云舟家的这瓶冬酒,是菜市场的某个肉铺老板特意送给何云舟的礼物,据说是他们老家那边自己酿的一种酒,算是当地的特产。
拿回来后何云舟自己尝了几口,发现这种冬酒其实就是农家自己酿的甜米酒,里头还放了很多当年秋天采摘的桂花和冰糖,喝起来又香又甜的,与其说是酒到不如说是甜饮料。当然那肉铺老板也嘱咐过何云舟,这种酒需要在家里再多放一段时间,让酒继续发酵味道才能达到最好,何云舟自然也按照那人说的,把酒重新封了坛搁在壁橱里……
然后,这坛酒就被他忘记了。
“这种酒很甜也没什么酒味,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何云舟一边说着,一边从壁橱里把那一坛酒翻了出来。
敲开封泥,打开盖子,倒入酒杯的冬酒是一种半透明的米色液体,香甜的桂花味道萦绕在杯口,光是闻一下都仿佛舌尖渗了蜜。
然而等何云舟自己喝的时候,他才发现,酒还是原来的酒,但同样的一坛酒,滋味早就不一样了。
肉铺老板并没有骗何云舟,这种酒在密封后确实还会继续发酵,喝起来酒味要比之前浓厚许多。只不过哪怕是这样,这坛冬酒喝起来依旧甜润可口,醇厚的酒味丝毫没有辛辣之感,只有香醇和甘美。
也正是这样的酒,恰好与那盘鲜美细嫩的烤羊肉完美结合。
何云舟刚交了稿,又有酷似瓜叽的霍铮在身边一同晚饭,兴致大好,而另一边的霍铮满腹心事,也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把注意力放在美酒美食之上……
还是霍铮,都对那坛香甜可口的冬酒掉以轻心了——它喝着甜,但酒精度却并不低。
那一盘烤羊腿还没完全下肚,何云舟和霍铮两人,却都已经有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