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华娱后, 陈之敬调头就去了清河兰苑。
虽然昨天他妈才受了委屈, 今天就上门戳她肺管子有些太着急了。但万事开头难, 陈之敬知道自己要是不趁这股气还在的时候把头开了,以后再想和他妈掏心窝子就难了。毕竟勇气这个东西,一旦泄掉, 再想积聚起来, 难度会成倍增加。
陈之敬抵达清河兰苑时, 时间已近傍晚,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该开饭了。看到他回家, 昨天才在儿子面前发过脾气,委屈大哭的江茹云脸色便不那么美丽,瞄了他一眼就进了厨房。
陈兴国看看老婆,又看看小儿子, 冲着苦笑的他招了招手“来, 咱爷俩来一局。”
陈之敬也不想在晚饭前就谈这些不愉快的事影响老太太的胃口,便乖乖走到打棋谱的陈三爷面前, 看着黑白旗子问道“老规矩?”
陈兴国点点头“老规矩。”说着便收了棋子, 和儿子用围棋棋子打起了五子棋。
下着下着, 陈兴国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有时候我真的挺后悔的。”
陈之敬瞄了他爸一眼,没有接话, 安静地下了一子, 截断了他爸的四子连星。
陈兴国似乎也没有想得到什么回应, 自顾自地往下说“当年白家透露出联姻的意思,你爷爷逼着我和白霜结婚时, 我没能反抗到底。一个是我当时没遇上你妈,没尝过爱情的滋味;二个我也能体谅你爷爷对我的拳拳爱子之心。他老人家总是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担心我吃苦。”
陈兴国叹了口气“我以为,既然是联姻,白霜对我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当年我提出离婚时她也答应得很爽快。谁知道……”
谁知道白霜是真的喜欢他爸,只是那位女神仙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表露出这一点,于是这满腔的爱恨都化为绵绵细针,每次见面都不软不硬地刺着他妈,直到深入骨髓。
“其实白氏的股份我早就应该还给你哥,至少白霜就没理由离间你们兄弟俩,你妈也不用老想挣一口气。可我总想给你和你妈多留点……结果到老了,我和你爷爷都是一样的。”
白氏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在陈三爷手上每多捏一年,便多拿一年分红。陈之敬他爸比他妈大了近十二岁,如无意外,必定会先走一步。
陈之敬看着棋盘,低声道“是我让爸失望了。”如果他能撑起陈氏,或者创立自己的事业,他的父亲也不会担心妻子到老了受委屈。
陈兴国放下棋盒,看着低着头的小儿子,叹了口气“别这么说,这个家,最委屈的还是你。”
小儿子从小到大虽然调皮捣蛋,但一向争气。江茹云在白霜那受了多少委屈,总能从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长得比之敏好,学习比之敏强,考上的大学更是数一数二。久而久之,她便将所有委屈和希望全部压在了小儿子身上,要他比之敏强,比之敏站得更高,想借此打击白霜,赢回被打压几十年的尊严。
而白霜也因此十分忌惮小儿子。当年之敬学成归来,原本想进入陈氏积累经验,却硬是被白霜挤兑走了;想自己打拼,却又被母亲拽着,根本不给他独立的机会。两条路都走不了的他,只能破罐子破摔,最终一事无成。
“是爸爸对不起你……”要是自己能硬气一点,或者稍微信任孩子们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爸……”陈之敬转头看着父亲,“我想和妈好好谈一下。把我的想法,曾经发生的事,都说出来。也许会激化矛盾,也许妈会很生气,甚至从此不让我进门,但我想试试。”
陈兴国抬头仔细打量着儿子,最终点头道“是该谈谈,粉饰太平得过且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放心,她不让你进,我让你进。”
说完,老头又拿起棋盒,一边端详着棋盘一边说道“你这次的对象还不错,要是定下来了,就领回家,大家一起吃个饭。”
陈之敬愣了,随即笑着摇头道“那不是要把我妈气死。”
江茹云女士至今都没有接受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虽然也不会逼着他相亲结婚,但也决不允许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陈兴国瞄了眼小儿子“你要是能和你妈谈开,这件事也不是件事了,”说完,他话锋一转,“你这次没转移话题也没拿话糊弄,看来是认真的?”
“……那个啥,我去上个厕所。”
目送小儿子仓皇而去的身影,陈兴国镇定地连下几子作弊,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认真的。”
虽然表面上还在生儿子的气,可等陈之敬坐在餐桌上,还是看到了不少他爱吃的菜。
讨好地给江茹云女士夹了一筷子菜,陈之敬顺利得到她似嗔似怒地一哼,终于能放下心来好好吃这一顿饭。
吃完饭,陈之敬连忙拉着按惯例要出门打麻将的母亲,将人拉到主卧坐下后,他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喉咙“妈,我想……和你谈谈。”
江茹云疑惑地皱眉道“谈谈?谈什么?”
陈之敬张了张嘴,决定从母子矛盾最深的地方下手“当年我回国……原本是想进陈氏的。”
江茹云一下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你不是一直想自己开公司,打死都不愿意进你爸的公司吗?!”
陈之敬苦笑一声“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不想把矛盾激化……当年我去陈氏的时候,‘正巧’碰上了白姨。”
那场发生在陈氏的对话,陈之敬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白霜说得都对,如果没有白氏,没有她,没有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就不会有陈氏,更不会有他陈之敬走鸡斗狗的少爷生活。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从来没惦记那按照法律来说,完全有资格继承的白氏股份。
可白霜在陈氏,当着那么多人说的那一番话,完全阻碍了他进入陈氏的路,甚至让他手上分得的陈氏股份都开始烫手起来。
他被白霜不带一个脏字,用彬彬有礼,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的态度,形容成了一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只能觊觎长兄家产的二世祖。
陈之敬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点。白霜说的都是事实,而他青春年少时的浪荡名声似乎又佐证了她的说法。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只得离开陈氏。
这件事,当时只有他和他爸知道,连他哥都是接手陈氏后,才从别的股东那得知事情的始末。他哥知道后,无法责怪自己的母亲,只能硬把当年从他手上买走的陈氏股份,连同这十几年的分红塞回给他,还没要一分钱。不仅如此,陈之敏每年还从自己拥有的陈氏股份分红里分一半给他,算作弥补。
当然,这多出的分红和当年卖股份的钱,陈之敬都存了起来,准备将来给他的侄儿侄女。
江茹云听着陈之敬讲述当年在陈氏发生的事,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个不停“我以为……我以为……她、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儿啊!”江茹云抱着陈之敬,只觉得心如刀绞,“是妈妈的错!妈妈就不该嫁到陈家来!她白霜凭什么这么对待我的儿子,凭什么!”
当年陈兴国和白霜离婚后,对刚刚大学毕业的江茹云一见钟情,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很快就结了婚。因为离婚、再婚的时间相差不过半年,外界便一直流传着江茹云是第三者插足的谣言,不管陈兴国怎么解释,都没人听得进去。
白霜自然也信以为真。
陈之敬眼角湿润,不断轻声安抚着母亲,等到她情绪平静下来后 ,才开口道“正是因为白姨那么说,我才想要自己开公司,证明自己,可是……”
正在擦眼泪的江茹云动作一顿,想起当年乃至现在,为了阻止儿子自己开公司做出的种种哭闹威胁,既后悔又羞愧“妈……妈不知道……妈是不想你受苦。那几年经济不景气,多少公司倒闭,还有人求到你爸面前,做小伏低的,妈是不想你受这委屈,吃这苦啊!谁知道!”
说到这,老太太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之敬握着他妈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江茹云一抹眼泪,拉着陈之敬就要下楼“咱们去找你爸,你明天就去陈氏,接手公司!他凭什么干看着白霜挤兑我儿子,难道你不是他亲生的吗?!还有白氏的股票,当年既然转赠给了你爸,那就是陈家的资产,你作为儿子,当然有继承权!就算上法庭,她白霜也说不出个理来!走!咱们找你爸,让他现在就立字据!”
“妈、妈!”陈之敬连忙拉住老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安抚好,“妈,您说得都对,于法来说,白姨确实没有这么做的道理。但是于情来说,她说的也对。”
“对什么对?法律就是道理,法律判下来才是对的!”
“……可要是那样,爸和我,还有您,就都坐实了白霜的话,成了谋划他人家产的白眼狼了。”
这个世界,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人认为真相是什么。而人们通常会同情弱势、吃亏的一方,否则江茹云“小三”的帽子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摘不下来,明明是自由恋爱、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在丈夫前妻面前莫名矮一头。加上家世、相貌上的差距,似乎一切都证实了她就是个靠美色上位的狐狸精,让人百口莫辩。
“就算法律站在我们这一边,情理也不会。而且抛开这些不谈,妈,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这么做。”几乎被人指着鼻子骂二世祖,陈之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自然也憋着一股劲,想做出一番事业给白霜看看。
被母亲扯后腿后,陈之敬把父亲给他的股份全部卖给了他哥,得到的钱,除了建马场,剩余的全部投给了李钺的风投公司。如今钱生钱,利滚利,陈之敬的身家如果真要算,虽然比不上白氏,却绝对能买下两个陈氏。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之所以没告诉家里人,一来有赌气的成分;二来这严格算起来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人李钺的,他最多是慧眼识珠罢了。
江茹云今天才知道儿子多有钱,瞠目结舌的同时忍不住伸手死命地拍打他“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把你爸给你的股票卖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么多年居然一个字都没说!你、你也太胆大妄为了!”
陈之敬连忙拉住老太太的手,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妈您别打了,仔细手疼。”
把母亲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陈之敬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温声软语道“妈,即使没有陈氏,没有白氏的股票,我也能让您舒舒服服、风风光光的过下去。让白姨自个跟空气斗去,咱们关起门过咱们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