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拍摄果然如斯年所想的一般顺利。原本因为进度稍有耽搁,已经有修改剧本打算的本乡瞳拍完最后一幕后,感动得眼含热泪,直言斯年的表演升华了整部电影,比照耀他的朝阳更绚丽夺目,甚至情不自禁地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斯年被夸得耳朵发红,连忙鞠回去。于是电影《他们》的导演和男主角,就在朝阳照射下的新宿二丁目街头互相鞠躬行礼,一个比一个标准。
电影杀青的当天下午,斯年及其团队便收拾好了行装,在羽田机场的贵宾室里等待返回华国的飞机。
若是往常,候机时斯年不是在抓紧时间补眠,就是和华书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心情不好时,他会独自坐在一边发呆消化不良情绪,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袁江玩几把游戏。
可是现在,他坐在单人沙发里,面带微笑地看着机场里起落的飞机,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仿佛那简单的通话记录界面里,有一朵花正缓缓绽放。
一旁的华书仪看着这样的斯年,观感十分复杂。她已从袁江那里了解到斯年和陈之敬之间最近发生的事,虽然被故意瞒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也多少能理解斯年的顾虑。哪怕是现在,她的态度也并不全然支持,陈之敬的斑斑劣迹和其花名在外的名声,始终让她无法信任他。
华书仪想找斯年谈谈,将她所了解到的陈之敬说给他听,把利弊分析清楚。至少,也得给他打个预防针。斯年敏感而脆弱的感情生活,真的是经不起几次打击了。
就在华书仪正欲起身时,斯年的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斯年眼睛一亮,唇角不自觉地就开始上扬。按下接听键的同时,他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轻声应道:“喂。”
陈之敬的声音因为基站接收传递的关系,有些失真,少了亲耳听到的清脆明亮,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绵:“你们回国了?”
“嗯,电影杀青了,国内还有通告等着,所以……”
“啧,行吧,我就是打电话问一下,”此时身处白氏在东京的另一家酒店里的陈之敬,有些遗憾地咋舌道,“以防万一顺便给你说一声,你别给我打电话。”
斯年闻言神色一暗:“……好。”
完全没有听出对方声音里的失落,陈之敬一边翻着酒店的财务报表一边对开着免提的平板电脑说道:“我手机不在身边,给你的电话是临时拿来凑合的平板电脑。我打给你还成,你要是打给我,我拿着这么个玩意儿接电话可太傻逼了。”
原来如此……斯年眼中染上一丝笑意,再次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陈之敬心里一琢磨,叹了口气还是那个回答:“说不准,日本还有好几家酒店没去,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谁知道。”
斯年难掩失望的神色,语气却依然温和:“你在考察酒店吗?”
“算是吧,帮我哥巡视酒店。嗨,说起来是帮我哥,其实也是帮我自己。我要是不跑这一趟,我哥即便不会这么想,他身边的人也会撺掇着他猜忌我。跑一趟虽然麻烦,但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们哥俩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提起这事,陈之敬就觉得烦,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着一丝嘲讽。
“即便是最亲的亲人,也是需要沟通的,”斯年看着繁忙的机场,低语道,“毕竟我们都是相对独立的个体,以为对方是最亲的人就想当然的觉得对方能理解我们,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听到这话,陈之敬有些意外地看向平板电脑:“听起来你似乎很有经验?”
斯年笑着摇摇头:“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这边,斯年和陈之敬聊得热火朝天,那边,密切注视着他的华书仪和袁江,则一个坐立难安,一个满脸欣慰。
眼看半个小时过去了,华书仪皱眉道:“马上要登机了,怎么还在说?”
袁江瞄了一眼手机,十分没眼力劲儿地拆台道:“还有二十分钟呢,还早。”
华书仪瞪了袁江一眼,忍不住低声骂道:“早什么早?我还没跟你算知情不报的账呢,你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袁江缩了缩脑袋,不服气地嘀咕着:“华姐,打扰人谈恋爱会被马踢的……”
“谈恋爱?!你知不知道陈之敬是什么人啊你就让斯年和他谈恋爱?”说到这事华书仪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护了斯年十三年,让他远离陈之敬的魔掌,结果兜兜转转的,这俩人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搅合在一起了!
“华姐,我知道您对陈少有偏见……”
“偏见?”华书仪冷笑一声,“这么跟你说吧,光咱们公司,和陈之敬有一腿的就有两个。”
完全没想到华书仪会曝出这种大料,袁江控制不住地瞄了一眼还在讲电话的斯年,挣扎道:“那、那是以前的事了。”
这点华书仪倒是没有否认:“确实是几年前的事了,可陈之敬勾搭他们的操作和当初想勾搭斯年是一样的!”
华书仪叹了口气:“并不是我反对斯年和男人在一起,而是这个对象得选好!是,陈之敬从不以势压人,也不会死缠烂打,为人洒脱不记仇,可是他没个定性啊!你跟了斯年十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感情,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陈之敬这种花花公子,能给斯年想要的感情吗?能满足斯年对家庭的渴求吗?到最后他腻了可以抽身而退,那斯年呢?斯年现在可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可、可是!难道因为也许不会有的结果,就要从一开始断了所有可能吗?这、这不就是因、因……”袁江涨红了脸,“因”了好一会也没能想起后面的字。
“因噎废食,”斯年走到二人面前,坐在华书仪旁边,看着她微微一笑,“华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受伤害。但,我想试试。”
华书仪皱着眉:“你想清楚了?你知不知道陈之敬那些事?”
斯年垂眸婆娑着微微发烫的手机:“过去的何必深究,我以前的感情生活也不见得就值得同情。”说不定在女方眼里,他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冷暴力渣男。
华书仪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无力争辩。作为已婚女人,她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男女朋友在相处时,那些于外人看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感情生活痛苦源头的经历。她也是寻觅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能相互磨合、互相容忍的对象,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斯年曾经的女友们残忍抛弃他,寻找适合自己的人呢?
“……你既然想过了,那就这样吧。”最终,华书仪妥协道。
“华姐,谢谢你。”斯年真心诚意地说道。
“恭喜啊斯年,”袁江嬉笑着凑了过来,“顺便问一下,我该称呼陈少嫂子还是大哥啊?”
斯年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还是叫陈少吧,而且我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袁江一脸懵比:“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床都上了吗?还上了两次!
看懂了袁江脸上的表情,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着手机:“……感情上我们还没到这一步,老实说,现在我连我们是不是在交往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这下连华书仪都一脸纳闷了。
斯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思索了一阵才慢慢开口道:“我们没有具体谈交往这件事……就是自然而然的,至于以后……大概也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吧?”
“这算什么?”袁江糊涂了,“男男特殊的恋爱方式吗?”
“恋爱啊……”斯年低喃着转头看了眼窗外开始爬升的飞机,感受着胸腔里鼓动的感情。
他不知道这股感情是不是爱情,它和以往感受到的截然不同,似乎因为对象是男性,而多了股冲动,少了几分柔情。
未来它是会像他曾经拥有的爱情一样转变为亲情,还是变化出它特有的姿态,斯年不得而知。然而这种未知却带给他一种新奇的体验,似乎看到了本乡瞳所形容的,迎着朝阳、满怀希望的感觉。
***
原本计划半个月巡视完白氏在日本的所有酒店,陈之敬却足足呆了一个月才踏上祖国大地,下飞机的一瞬间他差点泪流满面——终于啊!老子的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
审查的报表都通过邮件发给他哥了,他也没兴趣回家接收计划落空的江茹云女士的怒火——她老人家早已通过电话、邮件等手段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中心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
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刻回马场,拿到他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手机,把斯年约出来,吃个饭,喝个酒,顺便……上个床。
没办法,男人么,清心寡欲近三个月,能想到的也就脐下三寸那点事。至于床上的上下位置,在十分饥渴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只要别折腾人,一切好说。坐在赵叔的车上,陈之敬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要不,还是别喝酒了,他不是说喝了酒自制力会下降吗?老子可再也不想看见高仁那晚娘脸了。
这时,赵叔突然开口道:“之敬,谈恋爱了?”
陈之敬一愣:“啥?”
赵叔呵呵一笑,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别装了,你脸上的表情,赵叔一看就知道!”
表情?陈之敬一头雾水地看向车窗,只见在黄昏暖色光线的照耀下,玻璃上斯文俊俏的男人笑得跟傻逼一样看着他。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陈之敬许久才终于憋出一个最能代表他此时此刻感想的字——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