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陈之敬,一路风驰电掣,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到了他爹妈的住处——清河兰苑。
自从二十多年前陈之敬的爷爷陈固过世后,陈家便分了家,从曾经住过的老宅里搬了出来。前二十年为了方便,一家子住在二环的跃层公寓里,这些年陈之敬的父亲有了退休的念头,便买下了清河兰苑的别墅准备养老用。一开始只是每周末住一、两天,最近基本上在那扎了根,公司事务也大多交给了陈之敬的哥,陈之敏。
当然,这中间江茹云女士如何作妖就暂且不提了,总之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
平时陈之敬不爱着家,主要是不想听他妈念叨家产那点事,抛开这一点,他还是很喜欢在家呆着的。
他妈江茹云是广州人,做得一手好菜,回家别的不说,好吃的管够;他爸陈兴国脾气好,性子温吞,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虚怀若谷,是个爱讲冷笑话的可爱老头;至于他哥,虽然有个冷面煞神的外号,但实际上外冷内热,且从小到大对他都没得说,是一个值得弟弟敬重的好哥哥。
这样温馨和睦的家庭,在京城豪门世家并不多见,陈之敬深爱着自己的家人,也愿意守护这样一份温暖。
幸好今天江茹云女士不知道吃了哪来的仙丹,从他进家门一直快到饭点了,也没有提一句老黄历,一会摸几块自制的小点心投喂儿子,一会从厨房顺点好菜让儿子尝尝,把陈之敬美得直冒泡。
嚼着做咕噜肉剩下的菠萝,陈之敬忍不住凑到他爸跟前,小声道:“爸,您给我妈灌迷汤了?”
拿着平板电脑斗地主的陈兴国从老花镜上面瞅了瞅自己的小儿子,又瞄了眼厨房,悠悠地叹了口气:“小子,还是嫩了点啊……”
“什么意思……诶,您怎么就出一对二了啊!您和下家可是一伙的!”
“你知道什么!下家没对子了!”
“怎么没有,绝对有!”
“就算有也没有地主大!哎我和你较什么劲啊,是你打还是我打?”
“您打您打,输了可别想让我给您冲豆子,小心我到爷爷牌位跟前告状。”
“嗨你个臭小子……”
陈之敬和他爸闹得正起劲,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么热闹啊。”
两人抬头一看,大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削瘦、长相板正,身穿西装、拎着公文包的男人,正是爷俩的亲儿子和亲大哥,陈三爷的长子,陈之敏。
刚踏入不惑之年的陈之敏成熟、稳重,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与遗传自他母亲的单眼皮,共同塑造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面孔。不过,在自家人面前,他从来不会伪装自己,表情也丰富了许多。
比如这个时候,他明显有些惊讶,还有点疑惑。
“哥!你怎么也来了?”陈之敬直起了身子,心里的惊讶并不比陈之敏少。
虽然平时他们哥俩间的联系十分频繁,陈之敬时不时还会去他哥家里蹭吃蹭喝,逗逗侄儿侄女。不过在这不是周末,更不是节假日的日子里在父母家碰上,却是十分少见且奇怪的一件事。
陈之敏要管理白家的酒店集团公司,还要兼顾陈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生意,平日里可以用忙得四脚朝天来形容,基本上周一至周五是抽不出任何空档回老家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的。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连周末都只有陈之敬的嫂子带着儿女回家看望二老,而他则在公司加班。
至于陈之敬,浪得京城远近闻名,又因为种种原因不爱着家。在如此飘忽的行踪下也能和陈之敏撞上,其难度和中彩票也差不多了。
“明天开始我要出差巡视白氏旗下酒店,所以今天抽空把公司的文件送过来,”陈之敏示意般提起手中的公文包,顿了一下接着道,“……爸也知道。”
陈之敬一下就明白了陈之敏话中的意思,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他妈江茹云忽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陈之敏笑得见牙不见眼。
“之敏来了啊!正巧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蜜汁叉烧,吃完饭再走,啊!”
陈之敏客气而疏离地致谢道:“好,谢谢江姨。”
“跟我还客气啥!你们父子仨先聊着,等一下就开饭了。”
说完,江茹云转身进了厨房,而留在客厅里的陈家父子三人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蜜汁叉烧是江茹云的拿手菜之一,而主材料猪肉需要提前腌制,虽然也有可能是巧合,但在这种时机下,也未免太巧了。
陈之敬只觉得胸腔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四处冲撞,母亲刚才的笑脸与哥哥进门时的惊讶疑惑重叠在一起,让这股情绪愈发无法遏制。他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闷着头就往外冲。
可走了没两步,就被他爸一声低喝给叫住了:“站住!马上就要吃饭了,你想去哪?!”
陈之敏也伸手拉住了陈之敬的手臂,把人硬拉了回来:“爸说得对,这个时候你要是走了,场面反而更难收拾。”
陈之敬看着陈之敏,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说自己不知情,想说自己是被母亲骗回来的,想说他这次主动回家真的是因缘巧合。可想说得话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更有一种只要他在这便“事实胜于雄辩”的委屈。
无力感夹杂着无法辩解的委屈让冲动过后的陈之敬脚步虚浮,被陈之敏拉着坐回了沙发,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过就是巡视而已。”陈兴国在两个儿子坐定后,摘下老花镜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陈之敬一下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父亲:“可那是白家……”
“不过是巡视酒店罢了,”陈兴国平静地打断了小儿子的话,看了一眼垂着眸子似在仔细聆听的大儿子,不温不火地说道,“你哥加上几个经理、高级主管,要巡视两百多家酒店,也是一件辛苦事,你这个做弟弟的,帮个忙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参与巡视就能进入集团高层,不用那么在意。”
陈之敬听得有些懵。虽然陈兴国说得有点道理,但参与巡视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就是一个信号,一个陈家释放出来的、陈家或者说他陈之敬想要插手白家生意的信号。而这个信号对于某些白氏国际酒店集团内部的不安定份子来说,也是一个挑起是非的号角。
没等陈之敬开口反对,陈兴国又对大儿子说道:“你多少年没带老婆孩子出去玩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对哦!这么一来就把陈之敬想插手白家生意,变成了哥哥求弟弟帮个忙,自己好忙里偷闲趁巡视的机会带着老婆孩子度假……姜果然是老得辣啊!
感受着大儿子复杂、小儿子崇拜的目光,陈兴国戴上老花镜,又拿起了平板电脑,老神在在地玩起了斗地主,深藏功与名。
等到了饭桌上,江茹云果然开了口。她给陈之敏夹了块蜜汁叉烧,嘴里说道:“来,之敏,多吃点。我听你爸说,明天你就要开始巡视了?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陈之敏拿起碗接过蜜汁叉烧,语气温和地回答道:“也不是就我一个人去,还有集团的经理和主管们。”
“那才几个人?”江茹云嗔道,眼睛瞄了一眼陈之敏身边埋头吃饭的陈之敬,玩笑般说道,“要不让之敬也去,多少帮个忙,你们也能少跑几个地方。”
陈之敏闻言,笑道:“要是之敬有空,那当然最好。”
江茹云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急忙道:“他哪有什么事,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听到没之敬!明天帮你哥哥巡视去,做点正经事!”
陈之敬看了看他目含惊喜的妈、面带笑意的哥,以及慢慢悠悠细嚼慢咽的爹,吞下嘴里的饭,懒懒散散地拉长尾音应道:“好——”
陈之敬的回答让江茹云喜上眉梢,激动得给儿子夹了好几块咕噜肉,脸上尽是“这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
一顿饭吃得和谐友爱、气氛温馨,等到陈之敏回家,江茹云也出门打牌后,陈之敬走到了位于三楼的露台,趴在栏杆上看着夕阳沉入人工湖对面的绿影墅阴之中,纷乱的思绪丝毫没有被美景洗涤的感觉,反而愈发地纠缠成一团。
陈兴国拿着酒上来时,看到的便是把头发挠成了鸡窝、憋屈得快要爆炸的小儿子。他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直接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小酒杯之一递给了儿子:“来,咱爷俩来一杯。”
陈之敬拿着小酒杯,看着如水般的烈酒流入杯中,闻着茅台|独特的酒香,觉得此时此刻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了。
酒过三巡后,陈之敬忍不住问道:“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走?还要我参与巡视?”
陈兴国捏着酒杯,爱惜地小口抿着,看着夜幕笼罩的人工湖,低声道:“你以为你走了,你哥就能信你是无辜的?第一次他信你,第二次他也信你,可次数多了,再多的信任都会被磨光。到了这个阶段,逃避没用,得想法子化解。”
陈之敬愣愣地看着在黑暗中起伏的重重树影,仿佛看到了儿时兄弟俩生活过的那个被警卫员包围的老宅,看到了在父母繁忙的童年被哥哥悉心照顾的自己。
感觉到小儿子微微颤抖的身体,陈兴国叹了口气,不遵医嘱地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那天晚上,陈之敬和他爸在露台上一直喝到他妈打完牌回家。由于时间太晚,又喝了不少,便住在了清河兰苑,等他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心里还在琢磨——
行李……算了,缺什么买什么吧……
明天早上还要去白氏……
奇怪,怎么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