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借酒消愁,也有人借酒装疯,可无论那种情况,只要是喝过酒并且喝醉过的人都知道——除非是喝断片儿,否则酒后的言行哪怕再奇葩,第二天酒醒后都是有记忆的。这些记忆可能模糊且并不完整,但借口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的话,也就骗骗小孩罢了。
那天晚上的记忆对于斯年来说也是如此。细节有些模糊,过程也七零八碎,但重点他是不会忘的。喝醉时酒精阻碍了判断力,可清醒之后他却不能骗自己和他春风一度的是个妹子。
“……不是姑娘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直男吗?!”
华书仪异常冷静的声音和袁江惊慌失措的叫声重合在一起,一个冷静中带着点侥幸,一个则惊慌中带着点茫然。
把压在心头好几天的秘密说出口后,一吐为快的斯年一扫刚才的犹豫和尴尬,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不是姑娘的意思就是那天我在酒吧遇见的是个男人,而在那天晚上之前我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直男。”
各自得到答案的华书仪和袁江,先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一个连珠炮似地追问着细节,一个则有些消化不良地抱着手机倒在了沙发上。
虽然并没有因为酒醉就失忆,可斯年对于那天晚上的记忆依然提炼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不过是意外相逢,且遇见时两人都喝了不少酒;确实聊了很久,可都回避了个人信息。等到第二天从床上醒来,斯年只记得那人比自己矮,身材瘦不露骨,至于姓名来历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华书仪皱着眉头听了半饷,最后叹了口气道:“他有没有认出你现在还下不了定论,不过既然他在你睡醒前就消失了,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最近我也没接到什么风声,这事就算翻篇了。等今天补拍完了之后,我给你放个假,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华书仪有心想再说几句,却发现根本说不出口。虽然是她一手挖掘了斯年,将那个茫然的十八岁少年一手拉拔到如今的地位,两人之间感情深厚,不是姐弟胜似姐弟。但她毕竟只是经纪人,斯年也不再是那个不管什么事都对她言听计从的十八岁少年,再加上事已至此,有些话说出来不但没用,还伤感情。
听到华书仪的话,斯年又找回了刚才的尴尬感,踌躇道:“华姐,这事……还不能翻篇。”
华书仪眉头一跳:“……什么意思?”
斯年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想,请华姐帮我找人。”
“找人?!”华书仪声音一下子拉高了八度,震惊地看着斯年,“找谁?找他?难不成你、你喜欢上他了?”
怎么可能?那人摇摇晃晃地撞掉他的帽子时,他也喝得醉眼朦胧,要不是因为身处酒吧角落,灯光昏暗,他怕是早就被热搜轮了一遍又一遍。在那种情况下,他对那人的长相只有一个似乎还不错的模糊印象;之后他们二人聊了很久,可具体内容被酒精吞了不少,要说投机也得打个折扣。
仅凭模糊的印象与春风一度,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个人。但对于那晚残存的记忆,却又让斯年无法就此放下,不过这些不能告诉华书仪。
斯年沉默了好一会,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记得我们进入心悦的时候并没有登记,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没有退房就走了。后来托朋友帮忙查了一下,也没找到那天晚上3002号房的记录,我想那人可能和心悦有点关系,所以才能不登记入住。心悦背景很深,我要是继续查下去,很有可能暴露,只有麻烦华姐你了。”
出生京城世家的华书仪,对于这错综复杂的京城人脉可谓了若指掌,脑子下意识的一转,就想到了心悦的背景及其老板。
可她并没有一口就应下来,而是眉头打结地看着斯年:“你究竟是为什么非得找到他?”
眼看华书仪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回答她就不会帮忙的态度,斯年磕巴了一阵,十分艰难地嗫嚅道:“那天晚上……我……他……”
就在斯年一咬牙准备骗华书仪自己对那个男人一“见”钟情的时候,房车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袁江起身打开门一看,副导演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要开拍了,斯年呢?”
听到副导演的声音,斯年心里松了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来,华姐……”
斯年在圈内素来口碑良好,华书仪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拦着他以至于耽误剧组进度。可身为经纪人,她也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只能扔下一句“拍完再说”,便率先走了出去。
***
在华娱影视投资拍摄的这部犯罪惊悚片里,斯年饰演的是一位不小心被卷入谋杀案的青年才俊。家财万贯、英俊帅气、神秘多金、身世成谜,在跌宕起伏不断反转的剧情中,围绕着他的谜团始终没散。他似是无辜,却和凶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看似深沉,却几次救女主于危难,是一个有些矛盾复杂的角色。
华书仪让斯年出演这个角色,除了电影是自家投资的外,也想借这个角色再让斯年转转型。斯年演技是不错,可无奈脸长得太正,出道至今演的不是白道大侠,就是正义的伙伴,一张脸自带剧透效果,虽然并不影响票房,戏路却有些受限。
若是以前,有金马影帝傍身,还能容他慢慢来。可是最近几年冒出了好几个厉害的新人,生怕斯年被人拍死在沙滩上,华书仪只能想尽办法给他铺路。
如今看到斯年骑在漂亮俊逸的黑马上气宇轩昂的样子,她却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是一脸的苦大仇深,看得她身边的亲弟弟满头雾水。
华学林小心翼翼地问道:“姐,马不行吗?”
华书仪看都没看他一眼,死盯着斯年道:“行。”
求爹爹告奶奶为亲姐借来马场,却连个正眼都没有的亲弟弟华学林张了张嘴:“……那行吧。”
就在华学林心灰意冷准备找个地方捧着小心脏自我疗伤时,却又被华书仪叫住了:“我记得心悦好像是白家的吧?”
“……对啊,怎么了?”华学林疑惑地看着他姐,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起心悦白家的事。
白家只有一个独生女,集团公司早就交到了女儿手上。而这位女强人比华书仪还大十多岁,差着辈分,想和这位女神仙搭上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了一眼她那瞧着傻不楞登,实际上八面玲珑,哪哪都吃得开的亲弟弟,华书仪迟疑地问道:“你认识白霜吗?”
华学林道:“说不上认识,也就是跟着爸妈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真要说起来,姐你和她应该比我熟吧?”
华书仪比华学林大了近十岁,交友圈自然也是岔开的。可就像她和弟弟的朋友圈因为年龄差而有所区别,她和白霜自然也没有交集:“我要是认识,何必问你?”
华学林眼睛一转:“我虽然不认识白霜,但她儿子我到是能搭上线。”
白霜的儿子?华书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记起,白霜确实结过婚,不过三十多年前就离了。至于她结婚的对象,华书仪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这时,拍摄场地中突然传来一声“卡”,接着便是一阵掌声,电影《谜》补拍镜头全部完成,顺利杀青。
见状华书仪急匆匆对弟弟说道:“能搭上线就好,稍后我再跟你说。”说完,就扔下华学林走了。
被抛弃的华学林想了一下,立刻一脸兴奋地找到了一个马场的工作人员,嘀咕了一阵后便向着茶室走去。
这边华书仪等斯年卸完妆,与剧组成员们告别后,便和他一起朝马场外走去。一路上没什么闲杂人等,只有她和助理袁江,华书仪就有些憋不住话,压低声音道:“人我可以帮你找,但你总得给我个准话。你要是真的……就实话告诉我,我又不是那种迂腐古板的人,难不成还反对?若你只是好奇,何必非给自己惹一身骚?知道是谁又有什么意义?这个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通过第三方寻人,就必定存在漏洞。同性绯闻至今仍是Flop利器,华书仪实在是想不通斯年为什么非得找人,把伤自己的刀往外递。
斯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马场大门,脑子里却回想着那天晚上的事。他记不清人脸,谈话和行动的记忆也断断续续,可有几幕却像是印在了他的海马体上一样,清晰得犹如刚拍完的电影。
那人一开始的强势与兴奋,过程中的震惊与无措,乃至后面满脸潮红却又泪水涟涟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体里还藏着这样恶劣的一面,把人欺负得那样惨。
再一联想到最开始时虽然是那人主动搭讪,虽然聊天的记忆并不完整,他却始终记得那人温柔的声音与唇边那一抹有些惆怅的笑意,以及最后一饮而尽时那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
如此一对比,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十恶不赦!那人调情的手段虽然熟稔,但明显很少承欢,却被他硬逼着……咳。而且虽然很少,但床单上确实有血迹……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至于找到人后要怎么样,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道歉是一定要的。
见斯年只顾着愣神,华书仪有些着急却又不能大声提醒,只得按下急躁,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房车再详谈。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哎,这都多久没见了,哥你总得给我姐一个机会谢谢你吧?”
“谢我?”悦耳的男中音轻笑道,声音不大,落入斯年耳中却莫名的清晰。他诧异地回头望去,只见与马场入门大厅相连的左侧走廊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位便是那咋咋呼呼声音的主人华学林,另一个人走在他身旁,穿着一身白色骑马装,相貌俊逸、气质风流,配上唇边那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刚一露面便让斯年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熟悉。
那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在瞄到大厅里的三人后转化为唇边愈发深刻的笑意,那双眼尾略长的眼睛在看到斯年后明显一亮,却在逐渐靠近的过程里慢慢染上疑惑。
而斯年那股诡异的熟悉感更是在对方渐渐放大的脸的刺激下,变成细小的电流在他脑子里乱窜,妄图找到创造它的记忆。
就在华学林露出邀功般的笑容,正想开口时,悦耳的男中音和磁性的男低音在他耳边同时响起——
“卧槽!”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