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沉默的走进布尔斯酒店,他们在一楼的大厅木然坐着, 谁也不愿起身上楼。
磅礴大雨打在窗子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正午的太阳被遮盖在层层乌云之后,不见半点阳光。
猜疑与恐惧在每个人心中盘踞, 这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茁壮。
就在这死寂之中,突然有人拍了拍手。
众人看去, 却是穆璟站了出来。
“现在刚过中午,我们又没办法离开,老是在这里坐着也没事干, 不如大家先相互介绍下自己, 在警方到来之前, 也好有个照应。”
他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拨到脑后, 带着强烈的魅力, 但意外的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大约是他的话太有感染力,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道:“我叫米柳, 平安县人, 上大四, 这次是趁着暑假,跟同学一起来旅游,算起来我们三个的父母以前都曾来过这里, 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三个大学生里看上去最开朗的男孩打开了众人的话夹子, 五十多人一个个自我介绍, 一时间也感觉彼此的距离拉进了不少。
顾言蹊安静的坐在杨天逸的身边,他显得很是自在,杨天逸的脸上却是满满的不耐。
轮到杨天逸的时候,他只是简短的说道:“杨天逸,过来旅游的。”
穆璟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你在躲什么人。”
杨天逸顿时露出怒容,他眯着眼睛狠狠瞪了眼穆璟,顾忌着看了眼一旁的卓航,显然很是不自在。
最后一个开口介绍的人是卓航,刑警的职业为他赢得了大部分人的信任,一时之间众人竟隐隐以他为首。
自我介绍结束后,卓航索性扛起了重担,他将房客们分为几组,分别去收拾被木偶人破坏的餐厅和其他房间,将尸体搬到二楼的空房间暂时放好,毛倩变成的木偶则因为房客的反对,被扔到了酒店外。
一切安排结束,众人正要各自离去,卓航却突然叫住了穆璟。
“我这次到墓山本来是秘密任务,酒店里死了人,我不得不暴露身份,既然如此,我理应提前收网,把你抓起来。”
“但你固然有罪,可这个酒店诡异之处太多,把你拷走无疑是在削弱我们的力量。”
穆璟道:“那你要如何。”
“不若这些天你与他同住,也可保证穆璟不会擅自逃脱。”顾言蹊提议。
到底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伙伴了,卓航想了想便同意这个提议,随后顾言蹊又问道:“你之前说过警方两日可到,但现在雨还没停,又有山洪暴发,警方何时能到”
卓航想了想:“墓山本就处于深山之中,山路不好走,在加上山洪封路我估计恐怕要七天。”
“七天”顾言蹊道,“联络切断已经有两天,也就是说,还有五天警方才能到这里。”
人群中出现些许异响,但山路已被堵塞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也唯有祈求大雨快些停下来,让警方能早点进入墓山。
整个下午的时光就在忙碌之中度过,因为电路被切断,酒店只剩下应急用电。为了节省电力,大堂经理找出了许多根蜡烛,代替了光源。
下午的时间里,顾言蹊一面帮着清点酒店内剩余的资源,一面暗自接近房客们。
等到晚上回房间休息的时候,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所有人的来历,有六个人他最为关注。
三个是布尔斯酒店原本的员工,大堂经理张建安,厨师屠光耀,服务员何娟娟。
他们都是汶村人,十五年前墓山旅游还未衰落之时,张建安和屠光耀都在布尔斯酒店工作过,何娟娟年幼的时候也常常到这里来,因此当那个不知名富豪买下酒店后,就立刻聘用了他们三个人。
而另外三个引起顾言蹊注意的却是那三个大学生。
身材健壮的寸头男生叫米柳,文质彬彬的短发男生叫高文辉,唯一的女生叫做宁荔。这三人是同班同学,他们的父母十五年前曾在同一个旅游团中来过墓山,因此才一同结伴到这里旅游。
这六个人不约而同都与十五年前的布尔斯酒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言蹊清点着随身物品,不知为何,那至关重要的泼尼松片药瓶竟不知丢到了哪里,他正找得心烦,却听到背后砰地一声,却是杨天逸狠狠的将门关上。
“你以后离那个警察还有罪犯远一点。”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对顾言蹊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种威胁的意味。
“我们出来之前都买过保险的,这里的财务损失多少也没关系,你担心什么。”
顾言蹊微微挑眉。
杨天逸眼底闪过异色,他显得有点不安。
“你说这些干什么睡觉。”
“天逸。”
顾言蹊的声音有些冷,杨天逸扭头看去,却见到顾言蹊那张俊秀的脸庞上出现令他陌生的冷淡。
“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
男人温柔的说着,他的眼眸仿佛比星星还要闪耀,带着致命的魅力。
杨天逸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竟有种沉迷的感觉。
顾言蹊走了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天逸,我的药呢。”
杨天逸脑中乱成一团:“我装在包里了”
他的脸突然煞白一片。
那个背包被木偶人扔到酒店外面了。
现在要去找吗
外面天色昏暗,酒店里也没有照明设备,想去找也是不可能的。
“罢了,我身上还有些药,明日再说吧。”顾言蹊轻声道,“但是天逸,不可有下次了。”
杨天逸拼命点着头,他看着顾言蹊,却不知为何心跳加速。
“睡吧。”
顾言蹊展颜一笑,又恢复了那温顺的模样。
夜幕下的布尔斯酒店渐渐陷入沉睡,蜡烛的光芒一一熄灭,除了窗外的雨声,世界都像是按下了静音键。
顾言蹊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有人在推他,一睁眼却是杨天逸。
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庞扭曲着,他耳后微微亮着金色光芒,整个人恐慌的看向门外。
冥冥之中一股寒气逐渐笼罩上这个酒店。
房间中静悄悄的,顾言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芒,他屏住呼吸,努力去听周围的动静。
终于他听到了。
那是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还有锁链被拖动的声音。
这声音从楼下传来,缓慢的爬上三楼,便停了下来。
吱呀
似乎有一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那脚步声再度响起,拖着沉重的锁链,进入木门后的世界。
声音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平静。
杨天逸的眼睛里仍然残留着恐惧。
顾言蹊微微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去看看。”
杨天逸迫不及待的点头。
顾言蹊起了床,点起一支蜡烛走出房间,走廊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皱皱眉打算回去,却听到有人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言蹊。”
他抬头看去,轻声道。
“穆先生。”
穆璟丝毫不管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继续道。
“你之前不是说要来找我学符箓,怎么晚上竟不来。”
顾言蹊道:“天逸不喜我与你们过多接触。”
“我们我还有卓航”穆璟并不似白日一般冷漠,脸上的神色略带温和,“可在这鬼地方,我的符箓法诀才能保证你们活下去,杨天逸要是死了,你就算不与我接触又能怎么样。”
“要我和你走,补气符给我。”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穆璟哑然。
“给不给。”
穆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好。”
顾言蹊擦着他的肩膀走过,站在305房门前:“开门吧。”
第三日,暴雨仍未停歇。
餐厅经过昨日的整理勉强还能使用,只是墙面上那朵艳丽的血花颇为刺眼,人们沉默的吃着饭,一双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外面昏暗的天空。
靠在餐厅的窗户边,仿佛还能看到汶村的灯火,那光芒就好似黑夜中的一丛火焰,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九点钟的人。
三个大学生还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一直试图挑起话头,可他们的努力终究没什么用,一些房客满脸烦躁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反倒令餐厅中的气氛更加凝重。
顾言蹊咽下最后一口冷馒头,抬头看了眼杨天逸。
他眼底都是红血丝,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咸菜馒头,一幅惊弓之鸟的模样,警惕的看着四周。
山洪冲毁了酒店的电路,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只能食用这些冷硬的食物了。
顾言蹊一抬头,就看见厨师拉着大堂经理,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这两个人神色紧张,时不时的朝着楼上看去,仿佛在那里有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哎谁在这里扔了个沙包”
一个房客端着餐盘走到餐厅中央的桌子旁,突然看到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个破旧的沙包,顿时好奇的问道。
屠光耀与张建安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当他们的眼睛落在那张桌子上的时候,脸庞顿时僵硬了。
这两个人的眼中竟然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屠光耀几乎是用跑的冲了上来,一把抓住那沙包,大声的吼道:“何娟娟何娟娟你给老子出来”
女服务员从走廊的尽头探出了脑袋:“什么事”
屠光耀抓着沙包的手青筋毕露,他恶狠狠的看着何娟娟:“这沙包是不是你拿过来的”
“你这小杂种,手那么欠呢”
何娟娟阴沉的站在走廊里,她手中还提着水桶,蛇一般阴毒黏腻的眼神盯着屠光耀。
“不就是个破沙包吗,我就是把它放在桌子上又怎样,拿开不就行了。”
“老子非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小杂种”
屠光耀捏着沙包,正要冲过去暴揍一顿何娟娟,却被张建安拦了下来。
“先把沙包处理好了”他那苍老的声音里也隐隐透露出一股惧意。
他的声音极低,顾言蹊也只是勉强听到了一两声,这样的劝阻无疑是毫无力量的,可屠光耀却当真放弃了打何娟娟的想法。
他凶狠的瞪了眼何娟娟,吓得那个阴沉古怪的女孩往后缩了缩,这才起身出门,要把沙包扔出去。
屠光耀下了楼,餐厅重新恢复平静,众人心不在焉的吃着饭,突然听到刺啦一声。
那是个古怪幽怨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
她咯咯咯的笑着,明明的是快乐的笑声,却有种阴郁到化不开的恐怖。
这声音回荡在整个餐厅,森冷的凉意穿破皮肤,直刺入肌肉骨骼,冻得人瑟瑟发抖。
“咯咯咯”
“来了好多人啊”
“大家陪我玩游戏吧”
一张张苍白的面孔在相互对视,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读到了一种情绪。
恐惧。
“来玩游戏吧”
女人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人的耳膜中响起,带着黏腻的怨恨。
“来玩跳房子吧。”
哐当
一个房客猛然起身,他如此慌忙,甚至将面前的桌子撞翻在地,餐盘落在地上,里面的食物乱糟糟的散落在地上。
“我要离开我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外面”
房客疯狂的喊着,他似乎已被这里的气氛逼疯,直接冲出了餐厅,蹬蹬蹬冲下了楼。
穆璟叫道:“不要乱动,游戏已经开始了”
房客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穆璟不由自主的看向顾言蹊,去发现对方坐在杨天逸身旁,丝毫没有关注这里的状况。
餐厅的气氛变得浮躁而不安,人们无措的看着,恐惧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声惊呼打破了房间的寂静,众人用心一听,竟是方才那个冲下楼的房客。
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或是被突然开始跳房子游戏惊动,或是被那声惊呼惊动,总之整个酒店的人都来到了一层。
大厅之中,屠光耀与那个房客愣愣站着,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昏暗的房间里,依稀能看到大门之上攀附着狰狞凸起的血丝,那些血丝足有人的胳膊一般粗,如同蛛网牢牢把守着大门。
“我要出去”房客喃喃的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竟有些疯狂,“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疯狂的叫着,直冲上前,双手抓着血丝拼命向后拉。
噗通
粗大的血丝突然如同心跳一般搏动了一下,有血红的颜色在中心位置亮起,转瞬那亮光便传到整个蛛网之上。
房客的怒吼戛然而止。
他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想要逃走,可双手却像是被黏在上面一样,动也不动。
噗通
血丝再次搏动。
房客猛然发现,自己的手竟被血丝吞入了一截。
那一声噗通就仿佛是血丝张开巨口吞咬下他的肢体。
“救命救救我”
房客歇斯底里的喊着,血丝搏动的越来越快,尽管他拼命向后仰,半个脸庞也已经埋进了那血丝之中。
绝望的求救声还在大厅回荡。
而人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血丝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