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顾北按时起床,到餐厅时, 发现许景严也在,依旧一身笔挺的军装。
顾北见状愣了愣,下意识问:“又要走吗?”
许景严看他一眼:“嗯。”
一来一回,均平淡无比。
“哦……”顾北找不出能接什么话,恰好老管家将他的那份早餐从厨房内端出,于是坐下开吃。
–––尽管他和许景严都不介意,老管家也依旧保持着自己身为管家的原则, 从不和他们二位一桌用餐。这会儿将顾北的早饭也送上之后, 便回到厨房里动手处理午饭需要的食材。
于是餐厅里就只剩下顾北和许景严。
碗筷碰撞声, 和不远处厨房内管家处理食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顾北缓慢地将粥吞下,目光时不时悄悄扫向桌边的许景严。
伴随着时间的增长,他身上独属的那份气场变得愈发浓郁。眉眼利落,气息散漫,声音低沉, 很多时候顾北是十分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给许景严说上一份好事的, 这样一个人这么单着……确实怪可惜。就连生活在一块这么长时间的顾北,都时常会被对方的举止和模样吸引从而忍不住多看上好几眼,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他还记得,学校论坛评风云榜把他评上去时,有不少匿名评论说觉得他身上荷尔蒙爆棚,时不时神游天外的样子神秘兮兮的, 特别像偶像剧中的那种学长型男主,让人心脏狂跳。
顾北当时看了就觉得,他都算心脏狂跳,那许景严大概能直接把心脏给炸了。
回到当下,率先结束用餐的许景严支出光脑开始看报告,就在顾北一边偷偷看他,一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看下去时,许景严却突然站了起来。
顾北连忙将目光收回。
因为座位的缘故,许景严要离开餐桌的话必须从顾北这边经过,感觉到对方的气息靠近,顾北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可以说是非常心虚了。
然后就听见许景严的脚步在他身边停住,伸出手来,在他碗边的桌面上轻扣,说:“好好吃饭。”
那声音从头顶落下,像是将他刚刚的想法和动作一一洞穿了般,让顾北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半晌才道:“哦……”
再回头时许景严已经朝房间走了。
那一身线条流畅的军装贴在他身上格外好看,顾北一边悄咪咪地看,一边咬了口粥。
听人说,三四岁时他和许景严的关系特别亲密,总爱粘在后者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但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后来年纪再大一些时,许景严时不时会来家里小住上一阵。
大多三五天,最长也不过一周的那种。
而在这些记忆里,顾北也还是天然地亲近他,喜欢他的,甚至因为许景严半开玩笑的一句“你怎么越来越胖了”,在年幼时就奋发图强地减肥。
只是这种亲近,多是许景严后来越来越强烈的人格魅力造成的吸引,和亲密无间有所差别,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及周围事情的变换,他们之间距离亲密无间也变得越来越远。
这种关系,真要形容起来恐怕会让不少人觉得奇怪。
他们可以说是世上留存下来的,对彼此经历最为了解的人了,可即便如此,两个人之间也像是存在着长长的沟壑。
这种沟壑并非过不去,顾北能感觉到,以他们对彼此的重要性,只要一方稍微前进一些,另外一方都会持或纵容或顺从的态度,可偏偏他们谁也没有前进过,都默契地保持在一条线内,即近又远地生活着。
也许是性格和心境使然,也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在作祟。
总之,像小时候那样毫无芥蒂地能说出想和哥哥玩,像十二三岁时因为疼痛而想也不想地哭着往许景严怀里钻的日子在无形之中已经变得越来越远。
现在的顾北有时在面对许景严的淡然和冷漠时,甚至会隐隐怀疑他的存在有没有可能逐渐变成了对方的一种负担。
用完餐后,顾北将碗筷送到厨房,陪管家先生说了会话,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瘫。
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被接到首都。那段时光在他的人生中可以说是最为混乱的光景了,两道打击接连落下,把他砸得昏天暗地,身心俱疲。
那时的许景严也忙,忙到每天好像有做不完的公文,但即便如此,对方也从没有在顾北身上怠慢过,连轴转到几天几夜不休不眠都是常事。
后来顾北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偶然间目睹过几次许景严在他面前轻轻揉捏着鼻梁中央,流露出疲惫的神态,甚至目光落在顾北身上时,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暴戾。
也说不上是因为不忍对方两端忙碌,还是因为到底不是父母,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给对方增加怎么大的包袱,怕最后一根支柱也离开之类的原因,总之就是从那时开始,顾北变得越发乖巧,药难喝也喝,治疗疼也咬牙做,许景严说什么都乖乖听话。
以那时顾北承受的打击,他越乖,就越是将一些不好的东西往自己心里憋,从根本上来说也就越是在推开二者之间的关系。
但他没办法,他打不开自己的心结。
许景严不擅表达,顾北拒绝表达。
到现在,许景严的事业变得越来越忙,最近还有登上军队最高位的趋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就跟着越发冷清下来。
一个忙着军务,一个乖乖治疗完成前者布下的训练。
许景严偶然的关心,得到的都是礼貌性的回复,顾北偶尔对他行程的好奇,基本什么信息也获得不了。
他们就这样,即近又远地生活着。
·
这种寡淡的关系,真正意义开始转弯,是高一开学后的事情。
那天大雨,顾北回家时正好撞见许景严离开,他进出向来有车接送,这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天顾北在车里看见了个女人。
一身漂亮的暗色裙装和得体的举止以及极为强悍的气场,看着比电视中走红毯的女星还要艳丽高贵上好几分,精致到像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好看。
对方就坐在许景严的身侧,在许景严坐上车后,微微侧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偏暗,甚至有些相得益彰。画面如果在那一刻定格的话,一定能得到一张让人极为欣赏的照片。
本来就因为大雨而感到不适的顾北在那会儿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在他按下这份感觉转身准备上楼的一瞬间,车里的许景严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悬浮车向前开动,顾北则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到家后,老管家一见他的神色就慌了,赶忙放热水,并送上早就因为大雨而准备好的药和汤。
用完一切的顾北疲惫地瘫在床上,在老管家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头都埋了进去,然后不断回忆起刚刚在楼下的场景。
为什么会排斥呢?
那个女人艳丽又漂亮,靠近时的距离和举止合理而得体,不趋附不谄媚,矜贵又自信,再看那长相,无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都是登对的。
可他就是排斥。
说不上是没法接受许景严身边多出那样一个人,还是有点害怕在他依旧有点封闭的阶段,连最后一根可以靠着的柱子都被别人卷走,彻彻底底留他一人。
十点时大门还没有被人打开,顾北猜许景严今晚应该是又不会回了。
头脑越来越昏沉,到最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做了大半夜的噩梦。
噩梦也是那次事件之后顾北的老伙计了,缠他一夜,让他克制不住在梦中被惊醒,满头汗地睁开双眼,就见床边做了个人。
那人眸光深沉,眉头紧蹙,就这么淡淡看着突然惊醒的顾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顾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哑道:“……你回来了?”
许景严嗯了一声。
顾北有些发愣,年纪大了之后,许景严就很少再进他房间了,这会儿突然出现,让顾北有些懵。
正想着是不是该问问出了什么事时,那头的许景严就突然伸出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头被按进柔软的枕头间,许景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发烧了。”
那手的温度炽热,让顾北的心脏莫名跳动起来,他隔了会才说:“啊。”
老管家适时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药剂。
许景严往后坐了些,方便老管家给顾北喂药。
那人的气息突然后退,让顾北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抓了抓。
一堆药剂喂下,老管家轻声陪顾北说了点话,然后便转而退出去。
他退出去的瞬间,顾北就将视线落在了许景严身上,像是想知道他会不会也一起走一般。
万幸的是,许景严没走,还坐在床边,甚至伸出手来替他撵了撵被角,让他睡。
也是这时候,顾北才发现,对方身上穿着的还是一套军装,和下午在车上时穿得一模一样。
显然是刚回家,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往他房间里赶。
顾北内心微动,在被子里轻轻缩了缩,听他的话,侧过身,将身体蜷在一起,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才刚闭上眼睛,刚刚做过的噩梦片段又通过回忆重新出现在脑海之中,顾北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在被窝里小声地叫了句:“……哥。”
“嗯?”许景严应。
顾北将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朝许景严的方向抓了抓。
那人夜视能力好,停顿片刻后,便略微迟疑地将手伸向顾北。
顾北一点不贪,只是轻轻虚握住了对方的拇指,像是就这样借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去捱过那恼人的梦境。
是后来,许景严看着被窝里缩成一团的顾北,忍不住将他的手逐渐慢慢地握在手心,给了他更多的力量。
让顾北一觉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