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还没有结束。厄族已被消灭,但与之联盟的部落还在顽抗。
总督雷珂所面临的叛乱最为激烈。他对抗的是以英勇善战而闻名的莱族。
已经输掉一场战役的雷珂,只得向攻城完毕的尼禄请求支援。
于是在五天后,尼禄率领军队,来到莱族驻扎的附近。
莱族居住在山上,四面环林。不同于它的盟友厄族,莱族更加聪明,善于因地制宜地用兵。
莱族人把小树上端截掉,从而使树的下端生长得更茂盛,还会补种坚硬的荆棘。这就使低矮的灌木丛异常旺盛,以骑兵为主力军的罗马军团很难发挥优势。
而莱族的主力军是步兵,十分擅长打伏击战,尤其在高树密布的森林里。
这会是一场有难度的战役。
黑硬的高树如钢锯般插进地里,阳光象薄薄的刀片一样从树缝间透进来。森林的荫蔽很浓重,即使是正午,都宛如遁入坟墓一般阴暗。湿冷的雾气蔓延,此时已入深秋,树木象被浸泡过似的湿润。
罗马军团得到休养和整肃,宛如熔化的铁水般进入森林。马蹄铁戈声惊飞林间的鸟兽。
高耸而密集的树木,硬生生将排列齐密的队伍割据开来,极大地制约行军的速度。
罗德戴着露指的皮手套,骑在马匹上。他重伤将愈,身体状况绝对算不上强健,有一种柔润又不失强硬的、近似于剑鞘的气质。
尼禄骑马凑过来。他银发银甲,被一束浅光照射出刺眼的光芒。而他纤密的眼睫和细长的卧蚕之下,就是灰暗的阴影。
“这场战役会很凶险。”他与罗德并肩,“你的伤没有完全好,所以不要单独行动……”
他顿了顿,眼里有不可自抑的、黏着的流光,“不要远离我的身边……”他低声说。
罗德轻点一下头,颇有应付的意味。
他冰澈的目光扫过四周,神色有一些凝重,“树与树的距离太窄,地上的荆棘又象钉子一样!我们的兵马在作战之前就已经受挫。”
尼禄细看绘制在羊皮纸上的地图,双唇紧紧抿合,黑暗的树荫挡去他半个年轻的面庞。
“军队只能暂时驻扎于此。”他沉重地说,“我们现在在这座山的下坡,莱族人就驻扎在对面的山上。两军之间,就只隔着一道深河谷。”
罗德思索片刻,眉眼间流荡一丝紧迫。他握紧缰绳,紧实的皮手套绷出咯吱的轻响。
尼禄叠好地图,被铁靴包缚的小腿夹紧马背。因为持续行军,他腿部的肌肉变得硬实一些,有一种军人才拥有的、坚|挺的意志。
“所幸莱族的人数少,只有不到三万。”他眼光幽邃地说,“他们的装备也不如我们的精良……”
“不要轻敌!”罗德保持警戒。一道薄刃般的阳光溜来,映过他险峻的眉眼。
他严厉地警告道:“小心他们的伏击!那群狡猾的蛮夷人最熟悉这里的环境。雷珂就是被突然出现的伏击中断了粮草……”
尼禄脸色凝重地点头,饱满的眼帘上尽是比荫蔽还深的阴暗。
罗马军团通常的队势,是兵马和辎重相间而行,也就是一队兵马后跟着一车辎重,辎重后再跟着另一队兵马。
由于伏击多半针对辎重,旨在损坏粮草和军械。罗马军这种分散的队势,就给莱族提供了机会。
为了对抗伏击,尼禄将队势作出调整:
辎重车被两侧兵马夹在中间,最后头由一支新兵团紧跟着断后。
尼禄最终挑选一块树木和荆棘较为稀疏的地方驻扎营地。
为了时刻提防,他命令各队士兵轮番休息和守夜;一有点动静,就能即刻得知。
到了夜晚,莱族人果然悄然而至。
他们好象一窝不敢暴露于阳光下、只敢在阴暗处活动的蛀虫。
警惕的罗马人立刻采取反击。箭宇一瞬间如织布一样穿梭。
罗德拿起一只轻便的小盾,将箭篓紧紧绑在后背。他调整了弓弦,硬实的皮手套在微弱的月光下漫射出镜面般的银光。
“让我跟你一起去。”尼禄提着长剑逼近他背后。
罗德回头。尼禄全副武装,他的胸膛由铁制的背甲护住,流线般的颈甲紧裹他细长的脖颈。尼禄的双腿是少年人独有的修长,此时由紧身的锁子甲包住。他的青春,他天生的唯我独尊,都被揉进罗德沉邃的黑眼睛里了。
罗德桀骜一笑:“那您最好能跟得上我!”
说完他就如幽灵一样跳上树了。
罗德浓黑的身影在树间忽隐忽现,射死一片莱族人。他速度极快,在密集的飞箭中来回闪躲。他的黑发随着跳跃的动作而飘逸,象一笔游动的黑墨。
一个健壮的莱族人象跳蛛一样跳到他身边。
一场近身格斗不可避免。
罗德跳到更高的树枝上,俯身一箭射穿莱族人的肩部。莱族人嘶吼着拨出箭,挥刀斩断他踩着的枝条。罗德在掉落时抓握枝干,身体在空中如车轮般回环一周,又跳回到树上。
四下里传来的交战声宛如擂鼓,带火的石块象星点般穿梭于森林中。
这次莱族人先发制人。
他嘴里喷溅出激动的口水,举刀挥砍过去。这一瞬间粗壮的刀刃倒映在罗德眼底。他以小盾抵挡,铁与铁摩擦砥砺出一道闪电般的火光。他们飞梭在枝干上战斗,树叶被蹬踩出沙沙的声响。
罗德屡中刀伤,刚愈合的伤口有撕裂的疼痛。必须尽快结束战斗的他,以小盾钩住高处的枝杈,通过借力而引体向上,以铁锋般绷直的双腿将莱族人从树上飞踹下去。
莱族人象缩成球的潮虫一样在地上打个滚。他蹲定在地,端起别在腰间的十|字弩,在罗德落回枝干的瞬间,箭无虚发地一把射中他的脚踝。
罗德闷哼一声,腿脚顿时失力,如黑丝缕般从树上坠落而下。
莱族人乘胜追击,以十|字弩瞄准他的脖颈。
这时尼禄从天而降,冰冷的长剑从莱族人的头顶没入,直直扎进他的脊椎。
莱族人双目圆睁,眼珠左右晃荡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尼禄脸色如恶鬼般阴鸷,剑从他的胸前划出,将他活生生地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象活跳的蛇群一样血淋淋地拱出来。
罗德拨出脚踝上的箭头,撕掉一条布带勒紧血管止血。
他的一只皮手套在搏斗时飞了出去,冰白的手掌在暗夜里轻动。
他仰起脸,激烈的作战使他气息微乱,绚丽的黑眼眸还含有一点杀意未竟的余韵。
“来得正好!”他轻松地笑道。
尼禄的脸庞溅满血浆,如啃食人肉般可怖。饱蘸鲜血的长剑倚在他腿侧,从剑尖滴落的血珠流进他的脚背。
他遗憾地说:“还是有些晚了……”
一个莱族人突然幽闪出来,从背后袭击分神之中的尼禄。
寒亮的砍刀劈中他的肩胛,一道暗红的血光从破损的锁子甲迸出。
罗德薅出一支箭,迅速搭弓拉弦,一下就射穿莱族人的脖子。箭羽扫过尼禄的耳垂,有火燎般的触感。
莱族人嘴里汩汩冒血,脖子突现一只血窟窿。他下意识摸一把脖子,盯着满是血红的手掌倒地而亡。
“这里可不是允许愣神的地方!”罗德缩紧眉头说。他端秀的眉目在黑暗中都无比明晰。
尼禄沉默地向他走去。他肩胛的刀伤并不浅,向外潺潺流血。
他看到罗德身上崭新的刀伤,枯叶色的棕眼瞳里流动着胶黏的凶意,踩出一串形状纤细的血脚印。
周遭有火石坠落,砸起飞扬的泥土。士兵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
“莱族人是从山涧涌上来的。”尼禄靠近他说,声音在兵戈交击的碰撞声中显得微弱。
他警然地环视四周,“我们占据山坡的优势,已经控制了局面……”
罗德不顾脚伤站起身。他的眼眸彻亮,有一丝藐视一切的傲意。他那可谓明艳的眉眼,与其说是在释放凶险,不如说正是因凶险而把美发挥到极限。
他战意十足地说:“那就赶在他们撤退之前,让我再多杀几个人!”
尼禄神情复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掉落一旁的皮手套,安静地替罗德重新戴好……
面对城墙一般严防死守的罗马军团,人数偏少的莱族人不敢再贸然伏击。
本欲偷袭的他们反而伤亡惨重,很快就撤兵回到了对面的山坡。
尼禄用兵十分谨慎。他尚不清楚河对岸的情况,没有渡河去追击。
双方对峙一时陷入僵局。
医生将曼得拉草、天仙子和罂粟混合调制成麻醉剂,为罗德的脚踝做了简单的手术。
十|字弩的箭小而轻,罗德的脚伤因此没有伤及骨骼;而尼禄的肩伤,距离掌握命脉的脊椎只不过毫厘之差,伤势更重一些。
尼禄趴躺在床上,卷曲的银发沾一点鲜血,血迹斑驳的绷带缠住受伤的肩胛。
他的脸庞残留干涸的血迹,细碎的额发被血黏住眼帘,有一种类似鬼怪的、幽怖的气质。
罗德刚刚包扎好脚踝,胳膊撑在身侧,悠然地坐在尼禄床边。
如今他们两人都挂了彩。
“明天雷珂就会与我会合。”尼禄出声道。
罗德慢悠悠地晃着腿,姿势十分随意,“军团每时每刻都在耗费粮草。早点结束这场地势不利的森林战,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尼禄眯合着眼,从两层浓密的睫毛之间偷瞄他。
他沉思一会,狡猾地匍匐过去,原本掩盖在毛毯之下的肩伤毕现。
罗德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所惊,本能性地缩起手。
在瞥到尼禄嵌入鲜血的纯净双眼时,他的手僵持一刹那,最终按在那毛绒绒的脑袋上。
尼禄状若无事地说:“医生告诉我,我差一点就成了残废……”
罗德骤然想到尼禄在前世扭曲的身材。他出了神,黑眸闪出轻微的幽光,宛如锋刃的手掌慢慢下移,无意识地抚过尼禄笔直的脖颈和脊梁。
他的手所到之处引起灼热。尼禄发育正旺的身躯明显紧绷,那双通透的蜜色眼睛里,翻滚过粘稠的、激荡的欲望。
“好好养伤。”罗德收回手,“我可不想见到您弯腰驼背的样子……”
话落,他站起身,坚毅的双脚迈出一步,紧缚的绑带顿时渗出鲜血。
尼禄的手宛如触手般绑缠他的腕部,细碎的银发掩住双眼。他光裸的肩背隆起,还留有少年的清瘦。
他是生长在不幸家庭的缺爱之人,对于爱与温暖永远都索取不够。
“别走……罗德。”他嗓音低哑,“医生说……我时时刻刻都需要照顾……”
罗德盯着他微微颤动的银发,沉默地抽回了手。
尼禄不安分起来,抖动的眼睑有一点茫然,“罗德……”他的口吻惊慌而严峻。
“我去拿被子。”罗德背对着他说,“一会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