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五天下午,傅斯冕都没有再次出现。
在这段时间里, 阮曦过得轻松愉快。他上午坐在偌大的宫殿里吃饭, 下午去池岛最大的人工湖里游泳, 上岸后便喝侍从准备好的冰镇鲜榨果汁。顺便看对方被他逗得满脸通红。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关掉宫殿里所有灯, 于是这间古堡似得宫殿便显得格外冷清。
阮曦点起一盏烛火,捧着从资料馆拿来的历史记载看。厚厚一本从远古时期的重重记载一直到近代, 写的纷繁复杂如同异世界版的荷马史诗。
至此, 记忆中缺失的一角似乎也被渐渐补全。
阮曦并不觉得无聊,他放下书本外面便是黑黝黝的山麓, 视野绝佳。而门口总会停着一辆车, 准备载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暂时哪也不能去。
后颈肌肤偶尔会阵痛, 这使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傅斯冕。渴望那个少年的指尖,和他滚烫的唇舌……那少年熟知他的每一寸肌肤,也深知哪一处能让他得到彻底的欢愉。
那触感令人恐惧,如同深夜路灯下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傅斯冕的到来无非提醒着他一件事, 现在的自由是有限度的,而他终将回到对方身边。
索性那货大部分时候都不来, 似乎在暗地里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什么。在得到的喘息之余,阮曦通常坐在靠窗户边的高脚凳上看书。
他喜欢风拂过他脸颊时,那感觉如同他依旧站在前世的公司顶楼俯瞰整个城市风景。并在那一刻产生了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在前世当阮曦把这个想法开玩笑的和秘书说了以后, 那小姑娘脸却大惊失色, 紧接着加班加点让工人把他办公室的窗户封死了, 顺手还把天台锁上。生怕自家老板一时起兴真的跑去跳楼。
不过阮曦现在的血统, 估计从两万米高空跳下都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
当阮曦看累了书便随手拿起旁边烤的酥脆的奶酪面包。在厨房里这些餐点饮料随时供应,如同在前世空客的头等舱,随时可以品尝到空乘送来的最鲜美鱼子酱。
而在这里,超一流的大厨轮班倒换,准备随时为他服务。
宫殿里所有人都畏他怕他,因为他是这个世界名义上的创造者。
但是在暗地里,尾随他的视线却又那么露骨。在阮曦下水游泳的时候,那些人盯着他赤。裸的背部看,视线如同灼热火山喷发的前夕,毫不掩饰。
就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加冕礼的时间被定在下个月。
阮曦对恢复地位这件事没兴趣,但依旧有点烦。但一时间池岛所有人却在同一时间筹备这件盛事,在他们的想象中到时候世界上臣民都会来宫殿朝拜至高的造物主。当冠冕戴上的刹那,万民都会呼唤高喊他的名字。
而阮曦那时则需要登上宫殿登天般的阶梯,让底下的人海能够看清他的身影。
“毫无疑问,从此这一天将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日子!人们将会永远铭记那一刻,然后世世代代传颂而下。”
枢密院的贵族们兴奋的如同过年,就好像马上世界末日了,而世界上只剩下这件事可以办。于是决定要好好狂欢一番。
而在万众狂欢的时候,他们的神明在翻动着厚重的历史书,最后把历史书一摊倒头就睡。当他们准备筹备的时候,他们的神明在望着宫殿外的苍蓝天空发呆,眸中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民众们看到这个场景会不会十分幻灭。
因为历史上从没有举办过这种庞大规模的仪式,于是那帮贵族们每天都要来询问阮曦的意见,从典礼现场的装饰到邀请的人数。
阮曦受不了轮番轰炸最后偷跑出宫殿,在晚上回来时才看见宫殿里所有侍从都被换了。管家在他再三询问下才哆哆嗦嗦的开口,这才得知那些侍从都被驱逐出池岛了,只因为没起到照顾好他的责任。
再一问居然是傅谨的命令。
阮曦恍然大悟的点头,看来在意他活动范围的不止傅斯冕一个人。
最后在贵族们的软磨硬泡就差苦苦哀求下阮曦出席了枢密院的会议,在敲定了加冕礼的一些具体细节后。那些人忙不迭的散会,紧接着会议室又换了一拨人。
那些老掉牙的贵族们被搀扶进来,坐在特质的椅子上。甚至有一个老人还苟延残喘的戴着氧气面罩,脸上满是可怖的烧伤。
安静的会议室中满是他沉重的呼吸声,十分渗人。
但中间也有熟面孔,阮曦一转眼就看见了谢然。
只是席间的男人像是变了个人,他在座位上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刮去下巴上的胡茬。
“在座的各位是当今血统纯度世界上最高的十一位,其中有四大家族的四位当家,有曾经的元老会成员。更有枢密院的骨干。而现在大家齐聚在这里的原因,只为了一件事……决定当今世界的所有权。”
傅谨声音掷地有声,众老人们眼中一时都有深意。
接着男人便看向阮曦的方向,深深鞠躬后才继续道。
“众所周知,远古的神明蜂后得以复活,加冕礼已经在筹备中。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也同时影响到了现在的形势。接下来我们面临两种选择。第一,全部服从于蜂后的统治。第二,以蜂后为象征,枢密院和四大家族辅佐。”
如果说选择第一条更接近远古时期的蜂后集权,那么第二条则相当于赤。裸裸的挑衅了。贵族们想要从远古统治者手中瓜分权利,在此之前也有了相应承担对方怒火的觉悟。
大部分老人都齐齐看向在会议桌首座上的少年,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反而催促他们赶紧开始。
他们采用了最古老的方式……投票。
选择蜂后的投红箱,其余的投蓝箱。
阮曦看见傅谨坦然的把代表傅家的票放进了蓝箱中……这同时表明了傅家的态度。
一时间有几个贵族老人显然动容了,僵硬着也把票投进蓝箱。
此时代表着支持蜂后的箱子中还没有一票。
就在这时,那个戴着氧气面罩的老人却突然站起身,在旁边人的搀扶下把手中的一票放进红箱中。
“顾,顾家主……”
周围有贵族老人惊讶道,对眼前一幕极其震惊。
在顾少爷离去后才重新出来主持大局的顾家主……居然愿意拱手让出权利,支持蜂后?
但那老人却谁也不看。只是经过首座少年身旁时呼吸急促了几分,浑浊的视线紧紧黏在少年身上。接着老人伸出了手,想触碰一下眼前的人。
那只手上布满了皱纹和青筋,紧接着却在空中停住了。那老人突然呼吸急促的转身,被搀扶着走出会议室的大门。
此时受到顾家家主那一票的影响,也有不少贵族老人把手中的票投给了代表蜂后的红箱中。
此刻两边的票数持平。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一票落在了谢然肩膀上。在所有贵族的视线和压力下,阮曦发现对方突然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是那么哀伤,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欠你的……之前在餐厅那一刻是我懦弱,但这一次不会在这样了。”
谢然沉声道,他把手中的票塞进箱子里。
这一刻男人突然挺直了脊梁,一步不曾退让,就像身后就是万仞悬崖。
在所有人的复杂视线中,在傅谨极度震怒的眼神中。只见那张票飘飘然的落在红箱底部。却在这一刻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蜂后将在此刻,从他们手中接过世界的统治权。
这一刻会议室中每个人表情都十分精彩。
而在枢密院晚宴时,气氛似乎来到了高。潮。
这间宴会厅不大,但是构造的相当典雅。可推拉的门采用红杉的心木,门外便是一池养着锦鲤的池水。而高远的天空挂着一轮月亮,与池水中的灯光倒影交相呼应。
而在屋内,众人坐在十几米长的桌前喝酒。旁边是如流水般的侍者端着新鲜冒着白雾的海鲜,名贵菜肴和冰桶中的香槟红酒上桌。在场的都是贵族,他们不停的喝酒,大口吃菜吃肉,通过互相嬉闹掩盖了内心对未来的隐隐恐惧。
在远古神明重新接手这个世界之后……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在此期间,不停有人偷偷看向首座的少年,却发现他们的新王总是心不在焉。晚宴进行到一般时对方便放下筷子,灿烂的灯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明明灭灭。
但当他们战战兢兢的敬酒时候,少年却来者不拒。渐渐地只见少年两颊升起两抹酡红,明媚的如同眸中映着朝霞。
少年温声与每个人说话,引得席间笑声不断。但众人也只敢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偷瞄,用目光描绘着对方弧度漂亮的脖颈,醉酒后裸。露出的精致锁骨,勾引的醉酒的人们想要在上面尽情留下指印……
蜂后殿下看起来异常亲民温柔,一举一动却仿佛带着惹人着迷的魔力……众人再联想起千年前的记载,心中不由得浮想联翩。
但温润尔雅的谢家大少爷似乎一直不在状态,众人听闻是他投的关键性一票,便以为他一定是蜂后眼中的红人,一时间上赶着敬酒。谢然也不拒绝,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酒液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直到最后酒杯摔落,男人眼中满是茫然。
傅家的当家并没有出场在晚宴现场,也让一些人心中多了点想法。
酒过三巡,首座的少年却突然抬起手旁的酒杯。
空气一静,席间所有人也跟着拿起酒杯,脑海中庆贺的话接连浮现而出,都想讨得面前少年开心。
就在这时,却有人猛掷出酒杯。
“啪啦!”
一声清脆的响声,水晶杯碎裂。
“你们在这里庆贺什么?”
男人猛地站起,眼中被酒液灼的通红。
有人同时认出来他是枢密院的领导,以为只是普通的醉酒于是上前劝阻,却被男人猛地推开。
“滚开,老子才不用你们这帮蜂后的走狗扶!”
男人狠狠地继续道。
“你们确定要认同这种统治者,还神明?开什么玩笑。根据调查他之前一直是家里的低阶受气包,只是侥幸得到了蜂王后的血脉就能坐上现在的位置。这他妈也太搞笑了吧,现在的你们居然还上赶着庆贺?”
一片死寂中,男人笑声突然猥琐。
“而且听说他之前在学校里,只是个傅少爷玩腻的家伙……”
但他的话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在所有人惊恐的视线中,只见锐利的外骨骼如同利刃一样悬停在他的脖颈前,只要在多说一个字便会毫不犹豫的刺穿。
冰冷的死亡仿佛贴着男人的脖颈蹭过,男人头也不敢动,在桌下的裤子里传来腥臭的味道。
少年声音很冷。
“道歉。”
“我,我错,我错了……”
男人吓得眼泪飚出,酒瞬间被激的醒了一半。
“我说的都是瞎话,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话。求,求求……您。”
“不,你说的没错。包括千年前记载的一切,我可以在这里明确的告诉你们,全部都发生过。”
少年笑着轻轻的扯开衣领,可以看见被肌肤遮盖的肌肤白皙如同素雪。
醉酒后的少年漂亮的不可思议,映衬着月色如同从雪中飘然而至的妖精。当他缓缓拉开衣服时,每一次吐息都变成了深深的诱惑。
“如果你们有能力,甚至可以仿照千年前那样群起而攻。大肆吞噬我的血肉,把我撕扯干净……最后连一点渣都不剩下。”
“有胆子的,大可一试。”
众人的眼神猛地变了,看到少年肌肤的刹那身体暴涨的力量甚至有逐渐失控的趋势。
席间的沉重呼吸如同掩藏在丛林中的野兽。
但僵持着,却没有一个人动。
“我会尽可能宽容对待你们所有人,做到一视同仁。当你们提出意见时,只要是合理的我都可以采纳。但这种宽容并不是无限度的。”
宴席上重达数吨的乌木长桌猛然被劈开,众人看着桌上齐整的端口顿时噤若寒蝉。
阮曦缓缓收回外骨骼,眸色突然变得极冷。
“只要有人敢侮辱我的过去。一概是这个下场。”
在宴席结束后一周,阮曦提出前往傅家实验室。
他借口参观实验室之名,这一次无人敢拦。枢密院那场晚宴的威慑力侧面让他坐稳了王位。在实验人员的指导下阮曦很轻易的拿到了那瓶解药。
但当拿到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时,阮曦却迟疑了。
与此同时,他在别墅中默默等待着。他知道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的傅谨绝对会来找他。
果然在一个下午,阮曦刚在新建立的庭院中享用完下午茶。那男人就出现了,一贯冷冽的眼中怒不可遏。
“果然你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给那个疯子拿到解药,对吧?”
“阮曦,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残忍,把我们几个玩弄在掌心,当做供你驱使的棋子。最后看见所有人都发疯的感觉让你很开心是吗?”
阮曦放下手中的茶杯,用餐巾擦掉嘴旁的饼干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傅谨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首先你装作与谢然偶然遇见,引诱他对你产生感情。然后在枢密院让我和他相见,从而埋下争端的种子。紧接着在学校里,你利用我对谢然的嫉妒,所以心甘情愿帮助你,当众宣布你的身份,同时拱手让位于你。同时不断暗示谢然,利用他的愧疚争取到了谢家的支持。最后让谢然在会议厅里帮你投出了关键性的一票。最后使一切都看起来完美自然。对不对?”
闻言,阮曦这才转头。
“你错了。而且你既没有证据证明我和谢然的相遇不是偶然,也没有证据我暗示了谢然……况且你至今做的一切并不是我逼迫你的吧?”
“得病了就去看病,别在这里耗着。”
傅谨却冷笑一声,像是早就料到面前人会否定一样。
他攥紧了手,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掌心流下。
“上次议会上的投票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但是你却拒绝了……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同一时刻方圆几里却升起了透明的屏障,把庭院中的一切包裹在里面。同时无数五彩缤纷的绣球花纷纷绽开,如同盛夏悄然而来。
“傅谨,你……”
而男人在对方略微惊讶的视线中却突然温柔了。
傅谨伸手轻轻抚摸着屏障,声音低沉。
“这是你逼我的,小曦。我准备这里已经很久了,你所看见庭院中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能够亲手抓住你的一天。”
“我会对外宣称你失踪了,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原以为少年会哭喊,甚至当场幻化外骨骼尝试刺破屏障。但眼前的场景却出乎了傅谨的意料。
只见少年怔怔的站起,伸手触摸着整个仿佛活过来的庭院。
半晌后才由衷赞叹。
“真漂亮啊。”
这是一间极为漂亮的庭院,周围绿荫绣球花掩映,而其中生机盎然。仿佛四季都不会枯萎。
庭院如同空中阁楼一样美丽。
不禁让人联想到古代巴比伦的建筑,纯白庭院圣洁的仿佛囚禁着一位天神。
可以看出设计者一定花费了很多心力功夫。
当傅谨到来的时候,庭院中的少年正在伸手摆弄绣球花。
面前的场景像是在梦中。
这是属于他的庭院,而其中正关着他的神明。在热烈盛开着绣球花的庭院中,他的少年正跪坐在地上,白皙的小腿懒洋洋的压在草地上,指尖正戳弄着几株热烈盛开的绣球花
抚过的微风在一瞬间都变得无比温柔。
傅谨熟稔的跨进屏障中,把手中的餐盒放在桌上。
这些掌控着一切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就像把什么东西紧紧捏在手中。而知道对方没有他的投喂便会轻而易举的死去后,这种感觉甚至称的上是幸福。
这使他心底难得温柔起来。
对方不和他说话也没生气,傅谨耐心的解释道。
“这些花即使在秋天也不会枯萎,因为是实验室特别培育的。还记得我那天在晚宴上对你说的话吗。”
见少年并不理会,傅谨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在屋外的花园中种满这种花。在未来它们可以四季都不凋零,永远欣欣向荣的热烈盛开着。所以一年中无论哪一天进去,都如同置身于偌大的花园之中。
一直到傍晚,他都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答复。
夜幕未落,开始下起了小雨。打在屏障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傅谨弯腰抱起少年,把他抱进庭院中唯一的白色房子里。
怀中的人一言不发,乖的就像一只幼猫。
空气中有甜腻的香味。傅谨不知何时加大了些许力道,他把头埋入少年颈间,声音沙哑。
“可以么……?”
果不其然,少年后颈那个人的味道。
其实傅谨现在完全可以为所欲为,注射的药剂几乎能让少年离开他后几乎寸步难行。把对方轻柔的放在床上,只听对方淡淡道。
“如果我拒绝呢。”
傅谨这时才悲哀的发现,虽然他在心中已经把少年折磨了千遍。但现在他却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方拒绝了他,他便束手无策。
此刻像是两人位置颠倒,他才是对方掌心的囚徒。
此时床上的躯体那么美好,温润而白皙。在皎洁的月色下如同被剖开的蚌珠。
旁边窗户外的月影在少年背上烙下痕迹。此时甚至能听见庭院中那些绣球花被夜风吹动的声音,像是海浪。
阮曦翻了个身,毫无防备的睡过去。
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只是床铺有掀动过的痕迹,像是有人在那里坐了很久。
阮曦感觉现在庭院中的生活比之前在宫殿里还要懒散,甚至少了那些来烦扰的贵族后,变得轻松很多。
他一般一睡就是一整天,到傍晚才睁眼。坐起来吃完傅谨留下的餐点后跑到屋外看花。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很慢。
但傅谨的脸色却一如复一日的黑下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傅谨猛地冲进来,恶狠狠的质问道。
“你到底给那个疯子下了什么**汤?”
阮曦这才知道外面的环境并不好。似乎他待在这里之后,世界各处便遭到了袭击。
而傅谨就需要每天应对这些袭击,而在昨天对面男人手下最精锐的小队又被对方彻底剿灭了。而在傅谨的想法中,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阴谋。
他想的大概没错。
那时傅谨冲进来的时候,阮曦正在逗弄着怀中无意闯进来的小白兔。这是傅谨放进来给他解闷的。怒火中烧的男人却一脚踢开兔子,然后恶狠狠的问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疯子干的。
阮曦拍拍手上的草屑。
“是又怎么样,你又打不过他。”
这句话像是彻底点燃了男人心中的怒火,男人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像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我这就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对方转身离去了。
但在当晚,男人来的时候表情却异常疲惫。
他久久望着银色的月亮,晚风温柔。直到阮曦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你还记得那天议会上第一个给你投票的老人吗?”
阮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充满青筋的手。当时老人朝他伸出手,却又莫名在半路中收回去了。不知为何阮曦对那个动作印象很深。
“那个男人是顾程乾的父亲……说是父亲也不妥当,大概可以相当于创造者吧。”
“顾家世世代代都是实验家族。而那位老人毕生都在做一件事。他们以历史中记载的那个疯子的基因为蓝本,试图创造出最强的战斗机器。而当名为‘顾程乾’的实验体诞生时,所有人都感觉持续百年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当时不该把感情也一并复制进去。”
此时月光下的少年仿佛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了。
傅谨的手轻轻碰触着阮曦的手指,感受到对方并没有拒绝。
“是的,这就是顾程乾对你这么执着的原因。不过在十岁以前,他一直表现的很正常,正常到所有参加实验的人都彻底对他放心……直到那天晚上,他不该打开偷偷打开他父亲的收藏品,还闻到了里面堪称甜美的诱引,从此万劫不复。”
阮曦凝视着他,吐字清晰。
“盒子里装着的是我的外骨骼。”
此时窗外庭院里似乎有什么声响,但在少年如同蛊惑的语句中。这点异常被男人忽略了。
傅谨忍不住攥紧了手指,他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像是在忍耐什么。
“是的,但你不会想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顾家主以为有窃贼于是匆匆赶来。当时年幼的顾程乾只能藏在窗帘后面。那时的顾家主四下环顾,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出那个盒子,然后把头埋在里面深深呼吸……这一幕刺激了顾程乾,也诱使他的基因彻底觉醒。”
阮曦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
那个瘦弱的小孩食髓知味,但又只敢每天晚上去找那个盒子,禁忌的快-感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但在某一天晚上,这一切还是被发现了。盛怒之下的顾家主用鞭子抽打着面前的小孩,愤怒的呵斥着他根本不配看见神明的遗留物。
紧接着他却发现面前人神色变了,下一秒他的左胸被纯黑色的外骨骼穿刺。接下来便是闻讯赶来的实验员们,然后是在厨房和大厅中浑然不知的侍从……顾家所有人他都没有放过。最后甚至一把火直接把顾家宅邸烧了个干净。
而第二天清晨人们赶来的时候,昏迷在门口的男孩脸上满是脏污,身上血痕累累。但他手里死死握着的那个盒子却完好无损。甚至有人去扣都扣不开。
“而那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还想着逃脱出去向你透露消息。他最后还是告诉了你一切……甚至包括血酒的秘密。”
傅谨深吸了一口气。
他心头突然升起浓浓的悲凉,他不后悔自己当时杀死顾程乾的决定。但此时却突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但顾程乾最可悲的是什么呢,这个男人一生都活在虚假中。他的心是假的,记忆是假的,感情是借来的。甚至连身体都是实验室培育出来的……就连最后不顾一切想要把所有都告诉你的情绪,也是假的。”
傅谨想起最后一刻看见顾程乾时的样子。
那个男人仰头倒在露台上,无数雨水争先恐后的从他面颊上滑下。而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却柔和起来,总是让人心惊胆战的眼眸深深的阖上了,甚至连嘴角都微微弯起。仿佛此刻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痕并不存在。
傅谨突然想到,在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这个男人似乎从未露出过这么轻松的表情。如同了却最大的心愿。
这一幕似乎与很久以前重叠了。
十年前那个抱着怀中盒子的少年奋力逃出,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在燃烧的宅邸门口时,表情也宛若解脱。
傅谨这一刻甚至隐隐有些嫉妒,那个阴冷如毒蛇的男人最后居然在死去的时候那么圣洁。
温柔的仿佛怀中拥着太阳,眸中窥见天光。
不知何时面前的少年睡着了,傅谨的心脏突然冷硬的发疼。
“所以我不会像他那么傻,我现在就会完完全全的标记你。因为只有完全标记才能占有你吧。”
但是就在他准备强制按住少年的刹那,突然感觉左胸膛处一凉。
……居然有人找到这里了!
傅谨还来不及警惕,就又被“倏”“倏”刺穿了。那人仿佛对他怀着极度的恨意,不在他身上开几个窟窿就不罢休。
傅谨踉跄着勉强站稳,嘴角迅速流出鲜红的血液。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朦胧中他看见那个总是一脸笑意的男人,那个和他反目的副官。此时正红着眼睛把他扔在一边,然后紧紧抱住了床上的少年。男人表情激动,如同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宝藏。而少年则缓慢的拍了拍男人的背脊,面色也有动容。
傅谨嘴角却悄然划过一丝嘲讽的笑容。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少年说他错了,他也确实错了。原来在少年的剧本中,他应该还有最后一项任务。那就是彻底点燃谢然的怒火,最后让对方把他杀死。
如同盛大的舞台缓缓落幕。
眼前的男人欣喜若狂,仿佛战败魔王后紧拥着来之不易的战利品。那一刻他眼中再也盛不下他人,所以自然没有发现墙边的傅谨颤抖着张口,想要警告他。
傅谨知道眼前男人最后的下场也会和自己一样。
他们就像一生追着太阳的人。不远万里跨过山川河流,跨过海风雨水,最后到达尽头才发现自己终其一生追求的只是虚幻。他们开始发现太阳并不会就此为他们停留。
可即便如此就不继续追逐了吗。
重来一遍,或许他们还是会继续追逐太阳。即使前方只是太阳的影子,他们仍会义无反顾。他们生来便渴望着光和热的本能,而疯狂的追逐太阳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宿命!
这是一出精心导演的戏剧,同时也是少年对他们的复仇。
傅谨缓缓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逐渐冰凉。
他突然想起有人在晚宴上说的那句话。
“你不过是傅少爷玩腻的东西……”
看来阮曦还在记恨着那句话啊。
或许不仅是他,而是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都在千年前吞噬了那个少年的血肉,饮了少年的鲜血……这是千年后复活的神明对他们所有人的复仇、
而在最后他们全都会化成王座下的累累白骨,为千年前的一切血债血偿。
恐怕现在真的只有最凶恶的魔鬼才能真正桎梏住那个少年了……
那一晚庭院中所有绣球花一瞬间枯萎,叶片和花瓣都被碾在泥中,稀碎一片。
公元元年,以蜂后复活为契机开始新的纪元。
在执政官傅谨对外宣称蜂后消失后,各地便开始被疯狂袭击。这种报复性的行为持续了半个月之久,派出的最精锐部队都被对方剿灭。
当时人心惶惶,尤其是在人群中流传着因为枢密院晚宴事件,蜂后对自己的子民们失望了,所以决定神隐然后施以天罚。
这个说法迅速得到广泛认同,狂热的信徒们甚至开始赞成这种袭击。他们支持让这个世界彻底得到清洗,以平息神明的愤怒。
本来就危机的政权更加摇摇欲坠,似乎代表着贵族们的统治即将告一段落。
就在这时,副官谢然却挺身而出,找到了失踪的蜂后。同时代替意外身亡的傅谨执政官执掌政权。但同时各地的袭击有愈演愈烈之势,之前的谣传不攻自破。
就在外部风雨飘零的情况下。就在前一天傍晚,执政官谢然却发现被刺杀在宅邸的浴缸中。
此时距离蜂后加冕礼还有一天时间。
接连丧失两人执政官,民众心中却没有什么悲痛的感情。他们只是在期待着第二天的宫殿中,所有人都能一睹蜂后的容貌。而那时,那位远古的神明必将救他们于水火。
清晨,司仪便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最后一次演练。
而此时阮曦已经被侍从叫醒,他浑身浸泡在水池中。侍女在两侧不断往池水里面洒下玫瑰花瓣。
最后阮曦穿好坠着宝石的长袍走出时,礼堂中已经有无数人等候着了,那些人眼神热切的看向他,眸中满是惊艳。
“殿下。”
虽然加冕仪式还没有完毕,但礼堂中的所有人却纷纷向他行礼。
时机一到,司仪便开始吟诵祷词。
这种远古时期的祷词有着极为浓厚的森严感。礼堂中的贵族们表情肃穆。而现在拥有最高贵血统的贵族们拥簇着王冠走来。
冠冕被放在鲜红色的天鹅绒托盘中。
整个王冠的骨架采用黄金构成,而在旁边则点缀着最为珍贵的晶钻。排列成有序的形状。看起来便无比典雅高贵。像是应该和沙皇权杖一起被放在博物馆中展览的物件。
阮曦突然看向敞开的门外,那里应该应该有层层守卫包围。但此刻竟空无一人。他突然感觉心跳的很快,像是在重重的敲打着耳膜。
在祷词结束后,阮曦指尖触碰着冠冕的宝石,只感觉异常冰凉。如同此时的心脏。就在此时,门口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如同鼓点。礼堂中所有宾客情不自禁的扭头,想看看是谁有胆子打断加冕礼。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少年仿佛逆着光出现。
“玩够了么?”
那少年沿着红毯走向礼堂尽头的身影。毫不掩藏的威压瞬间震慑了全场。司仪愣在一边,半晌后才惊恐的喊道。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阮曦一动不动,双脚仿佛在地上生根。
在那双黑眸的凝视下,他感觉自己仿佛全身都被扒光了,不着寸-缕。
黑眸少年凑近他,浑身散发着格外危险的气息。
“玩够了么,我来接你了。”
在那一刻阮曦突然很想笑。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就是这个人,他已经逃不开了。
礼堂中众人看着面前的场景目瞪口呆,旁边托盘中的冠冕熠熠发光。而穹顶上印刻着的圣母正无声而慈爱的看着下方的所有人,蓝色的眼睛如同静谧深邃的海底。
这一刻世界好安静啊……仿佛静的能听见心跳声。
阮曦慢慢的走出礼堂,此时澄澈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一群白鸽。
他的眼底就是宫殿下方所有狂涌而至的民众,那些人狂热的叫喊声几乎延绵至天际。像是那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雨夜。旁边则站着负责维持秩序的军队,此时天空飞翔的白鸽穿过山麓再远处的天空中,一轮灿金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阮曦感觉嘴上一凉。
他怔怔的看向天空……居然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有些迟了。
不知何时,那黑眸少年走到了阮曦身边,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和他并肩。
阮曦却有种错觉,身边这个人洞悉了他至今为止的所有想法。
所有想法。
底下万民此时开始疯狂的呼喊着,不顾纷纷落下的雪花。神情中满是狂热。秩序一度显些崩溃。但同时有一伙不知名的势力迅速控制了形式,仿佛训练有素的军队。其中领头的男女朝这边示意,黑眸少年也笑着朝他们挥手。
此时雪也越下越大,阮曦注视着身旁人肩侧渐渐堆起的雪花。
他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当时在别墅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牺牲掉自己?”
傅斯冕凝视着底下的人群,声音很轻。
“如你所见,我是个很坏的人。曾经对你做了很坏的事情……相信我,你绝对不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所以当时你连疼痛也不敢说出口。这么大的伤口每天忍着,甚至最后昏迷了都不敢叫我的名字。”
傅斯冕嘴角的笑意渐渐便淡了,指骨也不由得捏紧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身旁的人还是会在意他以前做的那些错事。他暗暗下定决心,即使阮曦不是自愿,绑也要把对方强制绑在自己身边!
“我们扯平了。”
就在此时,阮曦却突然转过头。
“所以从今以后要好好活着,然后继续对我好。听明白了吗?”
紧接着阮曦接过了他手中的伞,伸手捂住他的双手,试图把冻得通红的手焐热。
阮曦嘴角也泛起了点点笑意。
“留在我身边吧,可别再出去祸害别人了……也不要再随随便便受伤了。”
底下民众纷纷看向宫殿上方。
此时黑眸少年正紧紧拥住了他们的王,面色上居然是无尽的狂喜。明明他只是抱住了一个人,那少年却欣喜的如同拥住了全世界。仿佛下一秒就会咆哮着面对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宣泄着他的兴奋!
民众们看呆了,此时在一片落雪和凛风中居然还能隐约听见声音。
男人小声道。
“我做梦都不敢想老板居然敢在加冕礼当天直接官宣,不会被蜂后狂热的信徒们围殴致死吗。”
女人狠狠踩了他一脚。
“不会说话就闭嘴。应该说在这个场合都那么霸气,不愧是老板!”
女人看向宫殿的方向。
老板怎么会被围殴呢。在老板站出来的刹那,就等于所有的后代同时失去了竞争蜂后的权利。
而未来大概就是蜂后在王座上方无声诱惑着所有人,臣服着的众人明明心中疯狂觊觎,却又只能望而却步吧。
因为没有人能够战胜那个牢牢盘踞在蜂后身边的黑色魔鬼。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女人面不改色的擦掉鼻血。
这样的发展也不错呢……嘿嘿。
……
越临近最后的台阶,在阮曦再次转头看向下方时,那些人已经看着十分渺小了。而视线跨越过远处的山麓,似乎还能看见无数人往这边拥簇而来,如同朝圣。
看见眼前的景象,似乎过往的记忆就开始渐渐浮上脑海。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看见一个小孩被别人按在污水里揍,即使被揍倒一次还要坚持爬起来……那身影坚强的让人心疼。
出于好奇,他停留在原地。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扶起那个小孩,用手指抹干净小孩脸上的脏污。
小孩的眼眸很黑,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
“你是谁?”
他摸了摸小孩的头。
“不要管我是谁,我现在需要一个可以永远坚定站在我身边的人。”
“你是说……我可以站在你身边吗?”
“有没有看过童话书。王身边总有一条恶龙。那恶龙十分凶恶,无所不能。暴躁暴戾杀人不眨眼,却只在王身边乖乖收起利爪,低头顺服。”
看见小孩有点犹豫。
他又循循善诱道。
“而且你不觉得凶残的恶龙只对王臣服的样子……很美啊。”
小孩脸上满是脏污,一动不动。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身边什么都不缺……只缺一条这样的恶龙。”
半晌后,他正欲转身离去。
那小孩却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角,黑眸满是坚定。
“好,我会成为如你所愿的恶龙。”
……
加冕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但还差一步就走到阶梯的最高处时,他停住了。
脚下螺旋台阶真的很高,此刻阮曦仿佛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天空。
“怎么了?”
身边的黑眸少年低声询问。
阮曦回眸看他。
这双深邃的黑眸……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这是只属于他的恶龙。
乖乖收起利爪,渴望着他的一切,最后只对他深深臣服。
阮曦看了旁边少年半晌,眸中突然溢满了笑意。
不等对方反应,阮曦突然拉过傅斯冕的手。
迎着纷纷的雪花,他声音轻快。
“走吧,我们一起去更高的地方!”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