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城卧室未被合上的门缝里, 陆续传出东西砸地的破碎声,薛野和陆亦南刚回家, 两人一左一右,趴在门边偷听。
他们关系依旧不好,但因为陆亦南的妥协,又不至于太坏,只是彼此间泾渭分明,分出一条楚河汉界。
话题含糊不清,他们起初听到白玉问:“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薛城嘟囔:“就那么着呗,妈,您别吓着他,他刚考完试。”
“你们才要别吓着我。”白玉一瞬间拔高嗓音, “我这种年纪禁不起吓, 我46岁了啊,心脏不好了, 薛城,你赶紧给我打救护车, 我就怕我不小心去了, 死了都要受你这种气。”
她没带上陆亦温, 全程只抓薛城一人骂,好像在她的认知里, 错误就得薛城一个人担着, 可听得陆亦温数次脸红, 想要开口给薛城辩解,但被薛城及时用眼神唬了回去,做口型:“别说话。”
也对,这会儿插话进去,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能说什么,陆亦温想,难不成说,是我先勾引薛城的?他没有,当时他什么都没做,稀里糊涂就被薛城表白了。
甚至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是在哪一瞬间,或是在哪一段恰好的时间里,把薛城掰弯了,以前问过薛城这个问题,薛城那张嘴巴说不出人话。
面对白玉的指责,这时薛城又说:“也不是故意让您看到的,您别气,喝口水消消气。”
白玉骂道:“我有什么心情喝水!你们两个今天啊。”白玉指着薛城的手都在抖,咬牙,“好啊好啊,薛城你翅膀硬了啊,衣服给我穿好!”
白玉又偏开脑袋,很不好意思说,大冬天里两手扇风:“小温你,你把领子也拉好。”
“哦好的。”陆亦温茫然地低头去拉衣领,薛城这时候凑上来,如往常,甚至动作颇有暧昧,在亲妈面前依旧死性不改,甚至变本加厉:“我帮你。”
陆亦温伸手把他的手打落,白玉过于偏激的杯子也与此同时扔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薛城的手背上,尚还滚烫的热水浇得他满手红,立即就让陆亦温觉得一定痛死了,经由这个心理反应,陆亦温的眼角甚至下意识地因为刺激而红了一片。
薛城把手藏在后背,的热水粒砸在铺满房间的地毯上,陆亦温盯着那一片水迹失了神,他五味杂陈,想问薛城还疼吗,但她又看到白玉气红了的脸。
白玉眼神躲闪,片刻后冷哼一声,再骂:“薛城你就是活该,家里出了这种事,等你爸知道了,打断你的腿,把你整个寒假都关在家里,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薛野奇怪地看了眼陆亦南,想冲进去,他不懂,他只知道妈跟哥在吵架,至于关陆亦温什么事,他不懂,他什么都不知道,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陆亦南想,薛野还真是单纯。
而他心思重,大难之后又早熟,听了几句就听出了大概,他一面觉得好羞耻,好丢脸,陆亦温,在别人家里,吃别人的用别人的,还睡别人家儿子,把别人家搞得乌烟瘴气,陆亦南看了薛野一眼,心想,怎么办。
两兄弟脑回路一致,陆亦温此时大脑里面也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
到底没有薛城那样有本事,也没他那样脸皮厚和痞气重,他光想着被发现这件事,面上就又一阵燥热,不同以前被薛城挑\逗的情绪,是真真切切觉得羞耻。
他也知道白玉的好,准确来说,这里全家都对他不错,而他这样,无异于农夫和蛇,这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事。
于是说不出话了,想要去给薛城使眼色,让他情绪平静不要再争,岂料没拦住薛城下一句的狠话,薛城说:“那这样就这样了呗,妈你也别管了,你管不住我,我也不可能听你的话,你就让爸来打我的腿,打断了算我输。”
白玉要被这破儿子给气昏过去了,坐在椅上给自己顺气,用手抚胸,瞪着薛城不放。
对,她是管不住了,她一直都管不住薛城。薛城最初被接回家的时候,住了几天打包行李就要走,还真被他一个人挨到了小别山的脚下,最后好歹是白玉自己哭着喊着又打亲情牌,终于是把人给劝回来了。
可劝回来又有什么用,事实证明,薛城就算表面听话,背后不还是,不还是找了个男的,这还不如当初就让他住在小别山算了,白玉去想这些气话。
薛野就要伸手冲进去,至于冲进去后帮娘还是帮哥,这他还没决定好,但他立即被陆亦南给拦住了,陆亦南和他做了嘘声的动作,小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啊。”薛野小声回,“这是我家里的事。”
“真的,你相信我一回。”陆亦南使出浑身解数,“这时候不能进去,进去了阿姨更加会生气,而且,他们也不会跟你说吵架的原因,但是我知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竟觉得陆亦南说的好有道理。
薛野茫然了,但不甘示弱,仰脑袋:“是吗?”
“你跟我走我就跟你说。”陆亦南伸出小指和他保证,“我肯定不骗你。”
薛野打落他的手:“谁要跟你拉钩,傻子才信这个。”不过双腿听话地往外迈,陆亦南为了哄住他,在旁边开始解释,“就是他们玩游戏,然后可能玩着玩着就打起来了,然后可能就扯了一下衣服,就。”
薛野睁眼,他的眼睛可真大,眼神又是和他本人性格完全无法挂钩的单纯,陆亦南对上他的目光,本就磕绊的描述一下子卡在了嘴边,编不出来了。相较于同龄人薛野的单纯,陆亦南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知道太多的自己,他还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就什么?”薛野开口催促,“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玩我是吧,逗我好玩是吧。”
还没等陆亦南继续解释,他听到卧室门内传来他哥的声音:“就算被爸打断腿了,我爬着也要跟陆亦温谈恋爱,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陆亦温。”
我没听错吧,薛野目光呆滞,疑惑地扭头看了眼陆亦南,又迅速变扭地移回视线,他挠头,挠得头皮都疼了,才停下来,欲言又止,再问陆亦南:“你哥是男的吧?”
陆亦南说是。
“我哥是男的吧?”
陆亦南因为不想回答薛野这个明显无用的问题以至于犹豫了一会,于是薛野说他了,愤怒:“我哥当然是男的,我哥看起来不像个男的吗,说是这么难吗?”
陆亦南:“……是男的。”
“那两个男的可以在一起?”由于眼界狭隘,薛野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在一起干什么,为什么不跟女孩子在一起,你哥跟我哥在一起干什么,能做什么事,为什么要在一起,怎么就在一起了,难道他们也会亲嘴?”
薛野说到亲。嘴这两字的时候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受惊了,很快他又立即呸呸呸,三连声,把不好的话骂掉。
陆亦南在跟薛野解释和撒谎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间犹豫不定,好在薛野很快救他于水火之中,说:“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你知道个屁,平时就知道读书,连游戏都不会打,还说什么他们玩游戏,玩着玩着就打起来了,你就会扯淡,回去做你的模拟卷吧。”
说完这些话后薛野情绪低落,亦或者说是,在接触到一个未知领域之后,他的世界观崩塌,于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也不再去跟陆亦南说话,沉默着往自己房间走,关上门,打开他的手机搜索。
陆亦南站在楼梯口焦虑的时候,看到薛城拉着陆亦温出来,他的手背都红了,红得厉害,像是被人用戒尺体罚了八,九十下,那一定很疼,但还是拉着陆亦温不肯放。
有一瞬间陆亦南觉得他哥就是个懦夫,因为他跟薛城之间对比明显,他看起来有些想要退缩了,甚至想去拨掉薛城紧抓他的手臂,只不过薛城说疼,然后他才没继续,但看起来有话要说。
陆亦南大概能猜到结局,主动地回房间收拾行李,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但很快就要走了,这里的人都对他很好,像爸妈还在时候那样的好,是真的好。
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想哭,情绪很敏感,说来就来,眼睛如同浸满水的海绵,稍稍一碰就挤出了眼泪,陆亦南拿手臂胡乱地去擦眼泪,突然想,他都这么伤心了,陆亦温肯定更难过,说不过有他的十倍难过,这得难过到爆炸了。
那,那,他收拾完行李后站在床前揪他衣角,那,还是要站在哥哥这边,不准任何人欺负哥哥,薛城也不行,不然我就打他。
陆亦南立下了他曾经立过的最大的誓言,打薛城,但是还没等他打到薛城,陆亦温就过来接他走了,陆亦南甚至没有看到薛城的影子,只有在经过第二层的楼梯时,和白玉遇到了。
白玉神情疲惫,挤出笑:“你们路上小心。”
陆亦南跟陆亦温一起点头,等离开薛家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的时候,陆亦南还不知道他哥到底跟薛城说了点什么,他潜意识里觉得,薛城不是那种会轻言放弃的人,他觉得薛城很厉害,比他哥还厉害,就是成绩差了点而已。
这个初一小男生尚且处于唯成绩论阶段,不过薛城的好能够抵消他的差成绩,在陆亦南眼里也是一个合格的他哥男朋友的人选,但是他现在觉得这个人选也不是特别好了,因为薛城没有追出来,而他哥坐上公交车之后,眼角就红了,好可怜的。
陆亦南扯了纸巾递给陆亦温,早熟道:“喂,其实我都听到了,你还疼吗,要不要去买药?”
陆亦温本来难受得要爆炸,闻言人就惊了,又难受又惊讶,下意识地维持一个哥哥的脸面:“不是我!”
“哦这样啊。”陆亦南就明白了,原来不是薛城不肯来,他大概疼得不能走路了。
但是刚开始好像没问题,还能拉着他哥走路,陆亦南咬嘴唇,想不明白了,也不知道该信谁的话。
这个问题在晚上的时候终于有了答案,在吃完晚饭之后陆亦温回屋就病倒了,发烧,用温度计量了,烧得还挺厉害,人看着也神志不清几乎昏睡。陆亦南问隔壁婶婶要了点发烧药和热水,正捧着回家时,借着灯光看到薛城爬上他家的墙头,身形矫健地跳了下去,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