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皇帝才冷然一笑:“你不认可我, 不仅不认可我为你安排的路, 连我创造了你这个事实,你也要否认吗?”
“创造我的是秦家家主秦迁和家主夫人顾蕊。”秦越拈起酒杯中的牡丹花瓣, 轻轻扔在地上。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自从跟沈意走后, 你就越发沉溺于俗世之情,甚至连抬头看一眼九天之上都不愿意了。”
“不愿意又如何?说实话, 要不是你步步相逼,我根本就不想寻求圣人境门径。”秦越懒懒一笑, “和阿意浪迹天涯多有意思, 谁稀罕做神仙。”
皇帝深深蹙起眉头:“身为修道者却不求圣人长生,真是顽劣不求上进!”
秦越反问:“你求过?感觉如何?”
皇帝冷冷道:“我生而道法圆满, 自成圣人,何须去求?”
“既然没求过,你如何知道求道者的心思。”秦越说着, 忽然一笑, “说不定那什么玄渊不得晋升圣人,是人家不想做呢。说不得那赫赫有名的盛元皇帝, 在天宫上也过得不怎么样?谁知道!”
皇帝勃然变色:“休得胡言!”
秦越便不说话了,只含笑望着他:“你不必再试图说服我了。我在帝都二十年, 秦迁舌灿莲花都没能把我掰到所谓的正道上去, 你就算在这儿再说上个二十年,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我秦越就是不修道,不杀魔, 不长生——你奈我何?”
“你!”皇帝额头青筋直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是我选错了人。”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秦越按书中所说,百分之百该是圣人才对。这一世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到底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看着眼前的秦越,神色遗憾:“不论如何,既然你是失败品,只好杀掉了事,重启轮回了。”
秦越神色毫不意外,只放下了手中酒杯:“等一下,我还想再挣扎一会儿。”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大把玉石来:“紧急叫剑阁送来的,希望有用。如果没用,沈意又没来——”
“那我只好命丧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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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帝都晚风乍起。沈笑笑坐在秦府门口的屋檐上,看着人群步履匆匆地进进出出,自顾出神。
半晌,秦府管家终于找到了她在哪儿,高喊着:“小姐!上面风大!下来吧!”
沈笑笑不为所动,管家又道:“这两天乱,小姐还是在府里待着吧,出了事我不好向家主交代。”
沈笑笑这才眉目一动:“这两天怎么乱了?”
隔着这样远说话,沈笑笑倒是无所谓,管家却吃不消了,只得搬了梯子来,亲自吭哧吭哧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上去了,管家擦了把汗,压低声音:“皇帝回来了,家主担心出事,昨天亲自安排,在朝中大员和世家家中安插了人手,只要他们跟皇帝接触过了,就会被严密看管起来。实在不行……杀无赦。”
沈笑笑:……
我的个乖乖,还真是权臣做派啊。
沈笑笑:“他要造反吗?”
“小姐可不能胡说八道。”管家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家主只是担心皇帝越过他和大臣们商议出兵东荒一事。”
管家又想了想:“其实不止是大臣们家中。军营里也有我们的人手。不过裴家不比那些大臣们好糊弄,所以家主在军营安排的都是剑阁修士,保证万无一失。”
沈笑笑无语片刻:“他就这么怕皇帝?不就是个小孩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家忽然又想起什么,“家主让我提醒小姐,记得联系家主夫人。”
沈笑笑:“……”他不说还真忘了。
管家看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早忘了,无奈道:“家主所言果然没错。”
沈笑笑:“他说什么了?”
管家:“家主说小姐最近神思不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心事,八成是会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的。记得提醒她,联系她娘亲,还有别老坐在屋檐上,小心走光。”
沈笑笑下意识捂住裙角,在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恼怒地哼了一声:“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婆婆妈妈!”
世上哪有孩子不烦父母管教的,想当年他们家主小时候那会儿,那才叫鸡飞狗跳,眼前这都是小意思。管家于是只当做没听见,苦口婆心道:“小姐还是先下去吧。”说着就要命人再拿一把梯子来,却见沈笑笑扔下一句不用了,轻盈一闪就落在了地上。
“……”管家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还是任劳任怨地挥动着老腿,吭哧吭哧爬下了房顶。
沈笑笑又看看自己裙摆,确认没有问题,才若无其事抬起头来,指尖闪出黑气,召唤着和她一气同源的沈意。
远在东荒的沈意听着她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从一众帝都天气不好、帝都小吃都收摊了的废话中捕捉到了最重要那句话,温和而简练道:“我马上过来。”
沈笑笑心下泛起暖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边天气我还能忍受,府中吃的也还行,娘亲不必这么心疼我的。”
“嗯,我知道。”沈意敷衍道,“你我当然是放心,我只是过来看看秦越。”
沈笑笑:……
沈笑笑:“哦。”
沈意:“他现在已经去见皇帝了吗?去多久了?在哪里见的?一个人吗?”
沈笑笑一脸冷漠地答复了,说罢酸溜溜道:“娘亲,秦越现在好吃好喝着呢,倒是我,我在秦府门口吹冷风,还没吃晚饭,好可怜啊。”
“嗯,乖。”沈意道,“我马上就来。”
沈意那边风声猎猎,浩荡风声之中,是他低沉温柔的声音:“等着我。”
下一秒,黑气消散不见,沈笑笑尚未回过神来,忽然听得远处轰隆隆几声,像是爆/炸一般,在帝都上空炸起了一个小小的蘑菇云。
而爆/炸的来源——
“那是裴府!”管家的神情震惊而又担忧,“裴府出了什么事?陛下和家主都在里面呢!”
路上混乱不堪,行人尖叫着躲避,还好帝都军营反应飞快,黑甲军铁蹄飞扬,一面喊道:“不要慌乱!都回家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行人问着:“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黑甲军冷冷喝道,“你也不需要知道,听从吩咐便是!”
一众黑甲军强硬地维护着秩序,沈笑笑看了会儿,忽然道:“我去看看。”
“去哪?——不行!”管家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沈笑笑大腿,“小姐不能去!外面危险!家主说了,要小姐好好在府内待着,哪里都别去!”
“……”沈笑笑,“你放开我的裙子,你——”
“你要让我走光了!”
与此同时,在纷乱嘈杂的帝都的另一角,“重伤”的蓝风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好强的灵力……”他身边的清玉呢喃着,看向裴府方向,“莫非是陛下出事了?我要去看看——”
“别!”蓝风想也不想抱住他的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身上还有伤呢!”
他说着应景地咳了一大摊血:“我都要死了……”
“……”清玉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你——”
谁料蓝风抬起头来,竟然是眼眶通红:“阿玉,你才说你爱我的,看来我们只能来世再见了……”
清玉眼神一震,顿时把方才的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不走了,陪着你就是。”
蓝风两眼通红地看着他,清玉于是罕见地主动吻了吻他嘴唇:“药好了,我去给你端过来。”
蓝风这才放开他的腰,眼见他走进后厨,把手心被碾碎的紫色块茎——沈意倒腾出来的,说是叫洋葱——赶紧扔掉,面不改色地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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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遮天蔽日,行人伸手不见五指。未知的恐惧中,肃杀的黑甲军反而成了唯一的救赎。
裴元直好不容易跟在军营门口堵着他的剑阁修士们交涉完,匆匆跨上马,带着大军而来,宛如引领着咆哮的黑色洪流。
“不要慌张!”裴元直高声喝道,“将士们何在!列阵在前,护卫陛下!”
众人轰然应诺,却听得耳边炸起皇帝的声音:“不必了!”
那声音近在耳边,叫裴元直悚然一惊,四下环顾却没有皇帝踪影。
裴元直试探道:“陛下?”
“你不必过来。”皇帝冷冷道,“沈意要来了,拦住他就是。”
那的确是皇帝的声音,却又不太一样,叫裴元直心下一跳:“陛下……把秦越怎么样了?”
皇帝轻笑一声:“逆臣贼子,自然是杀了了事。”
裴元直深深皱起眉头:“陛下……不论如何,秦越修为高深,还请陛下不要跟他冲突。”
“你居然给他求情?”皇帝嗤笑,“晚了,他的血都要流尽了——啧啧啧,可真美啊。”
裴元直呆立于马上,一时愣住了。
陛下居然杀了秦越?他脑海中此刻便和眼前的帝都一样,烟尘弥漫,茫茫不知何处。
——不,并不一样!
身边的小兵凑到他眼前来:“将军,怎么好像下雪了?还是黑色的雪!”
裴元直倏然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漫天都是飞扬的黑雪。灰黄沙尘在雪中消散了,裴元直伸手要接,却见那黑雪瞬间化作了黑气,水波般弥漫开来。
原来是魔气,裴元直眉目一动。
那么是谁,于无声处掀起万千雷霆?
他抬头看去,一道黑影破空而出。
那人黑袍如雾,肤白胜雪,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神色淡淡,踏空而立,俯瞰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