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望见皇帝, 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不是来和风不眠互诉衷肠, 而是来察看皇帝安危的。此刻看到皇帝安然无恙, 一面放下心来,一面不由得有点心虚。
而蓝风看着皇帝, 目光就更奇怪了:“你——醒了?睡得怎么样?”
皇帝一无所知地点头:“睡得还行, 就是出了一身汗,哦, 手腕还莫名其妙多了好多红痕——呃。”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纠结起来, “那个, 我睡觉的时候,没人进来吧?”
蓝风果断道:“没有。”
皇帝小心翼翼:“那也不可能有人拿绳子对我捆/绑/py, 呸,反正就是摸到我了?”
“……”蓝风,“没有。”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我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对我动手动脚, 差点就让他得逞了,还好我最后推开了他。”
蓝风无语片刻, 难道皇帝是把侵入他身体的天道当做登徒子了吗?
那边皇帝絮絮叨叨说罢,才想起来招呼二人:“诶, 仙尊, 蓝公子,你们别老站在门口啊,进来坐坐吧。”
皇帝见他二人不动, 甚至亲自拉着清玉的袖子带他坐在了桌前。而蓝风却没动,他蹙起眉头打量四周,此时骤雨初歇,四处绿意盎然,鸟鸣啁啾,看不到一点异象。
忽然,他肩头一凉,不知从哪而来的点滴雨水落在他肩头。蓝风抬头看去,只见古树枝叶窸窸窣窣地摇晃着,沈意从树后露出脸来,对蓝风无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执着身后人的手,悄然而去了。
他身后正是秦越,秦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蓝风看着他,依稀感觉到他气息紊乱,然而到底伤势如何,却又无从得知。
只是这二人性命还在,想来天道又是无功而返。蓝风心下讶然想着,难道那什么魔剑,就这么厉害吗?
秦越如今凡人之躯,一朝接触这样浓烈的魔气,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他望着二人蹁跹而去的身影,耸耸肩,心道反正看秦越这样子,暂时也死不了,便也没再想了。
蓝风于是迈步走向屋内,正看到清玉给皇帝把脉完毕,道:“陛下已无大碍,想来这一场急病是久未归来,骤喜骤惊所致,调养几日便好。”
皇帝笑道:“原来我是病了吗?我还以为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清玉只笑而不答,想到与裴元直的决议,又道:“永城到底不是陛下久居之地,现下陛下稍安,不如启程回京?帝都诸位大臣、盛朝万千百姓期盼着陛下归来许久了。”
皇帝却踌躇起来:“啊,那,仙尊也去吗?”
“我和裴将军会一路护送陛下,还请陛下放心便是。”清玉道。
皇帝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叹道:“好吧。唉,又要回那个破地方……”
恰此时,黑甲黑袍的裴元直走了进来,一面道:“陛下和仙尊在聊什么?”
他久居高位,不经意间威势甚重,且十来年过去,早已是成年男人模样。反观皇帝,相貌还是少年人,又去了一趟现代,把当年学的一丁点儿帝王风范忘了个干净,看到这样的裴元直,自然有点发憷,一时居然有点慌张:“没,没聊什么。裴将军怎么来了?你喝茶吗?我,我给你倒茶——”
“微臣惶恐。”裴元直伸手按住他拿着茶杯的手指,皇帝触摸到他手背上冰冷的铠甲,又是心头一跳。他抬头去看裴元直,却见裴元直神情有点无奈,“哪有君主为臣子倒茶的?陛下还是要保持皇家威仪。这个样子,去了帝都,怎么服众?”
皇帝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我……朕记得了。”
裴元直望了他半晌,才转头问清玉:“仙尊,陛下病情如何了?”
“已无大碍。”清玉道,“我方才正在和陛下说,希望能早日启程回帝都。”
裴元直又道:“那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从善如流:“朕没有异议。”
于是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裴元直雷厉风行,召来手下一番吩咐,皇帝颇有些无聊地四下张望,正和一直没说话的蓝风对视了个正着。
皇帝神色明显恍惚一下,然后他看着蓝风,挑衅地笑了。
蓝风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逐渐尖锐起来。
——是天道,他还没走。
他附在谁身上不好,偏偏是皇帝身上,他究竟有何图谋?如今清玉护送皇帝回京,路上会发生什么,回去后又会发生什么?
不行,蓝风心下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必须陪着清玉,监视天道的一举一动。
可是清玉才跟他摊牌,要怎么才能让他同意自己跟在身边呢?
蓝风逐渐有了个主意。
他心念电转,那边皇帝却又恍然回神:“我……朕刚才怎么了?”
“陛下?”清玉看过来,“陛下觉得不适吗?”
皇帝迟疑着没说话,此时蓝风神色如常地坐在清玉身边,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面淡淡道:“没事,想来只是没睡醒吧。”
清玉心知他必定有所隐瞒,定定望着他,没说话。
蓝风抿了口茶,抬头望见清玉,一时笑了:“兄台要去帝都?不如加我一个?”
“……”清玉,“我与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
“——你不爱我了?”蓝风打断道。
一边的皇帝和裴元直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目光在清玉和蓝风身上来回打转。
清玉有点恼怒:“风——蓝风!”
蓝风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白,吐出口黑血来。
清玉吓了一跳,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上前扶住了蓝风:“你怎么了?!”
蓝风安慰地拍拍他手,艰难道:“我没事,只是修行的时候出了点岔子。反正你不爱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阿玉,下辈子,两不相见,你要好好的……”
他说着又吐出大口黑血,昏迷了过去。
裴元直:……
皇帝:……
皇帝心想,这等拙劣的苦肉计早就过时了,傻子才会信。
然而清玉全然昏了头,怔怔地抱着蓝风,忽然踉跄着站了起来:“陛下,失陪了,我……我带他去神微宗疗伤,或者去剑阁,去东荒,总会有办法的。”
“……”皇帝,“仙尊,你冷静一点。”
清玉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谁知道他此次前来身上带伤,其实是与我的诀别。我还说了那么重的话,我——”
他说着,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这下连皇帝也慌了神:“哎,不至于不至于,你看他不是还有气吗,眼睛也还能睁开——能睁开吧?”
他话音刚落,蓝风真的慢慢睁开眼睛,艰难道:“阿玉……”
清玉泪落如雨地看着他:“不眠!”
蓝风深情道:“阿玉……”
清玉哽咽着:“不眠。”
“……等会儿,”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了,“要不先喝点药再继续?蓝公子,你不是吐了那么多血吗,真的没事吗?”
一边的裴元直这才抬头看了他俩一眼,淡淡道:“仙尊若是不方便,我护送陛下回京就够了。”
清玉担心蓝风身体,正要答应,却见蓝风决然道:“不行!”
裴元直看着他,蓝风又转而气若游丝:“咳咳……还是陛下的安危重要,我的生死不值一提。”
“话不是这样说,”皇帝想了想,“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这样仙尊既可以照顾你,又可以护送我,如何?”
蓝风眼巴巴看向清玉:“阿玉……”
清玉松了口气:“多谢陛□□谅。”
皇帝大度地摆摆手,绝口不提自己其实是想看他二人热闹。裴元直就没这么好心了,微微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皇帝一把拉了出去:“将军,朕忽然想起点事要和你商量,我们出去说吧!”
裴元直就这样被皇帝拉出去了,房内顿时只剩下清玉和蓝风二人。清玉眼中犹有泪光,蓝风不由得叹道:“这是做什么,堂堂仙尊,怎么忽然就哭了。”
清玉抱紧他:“你别说话了,小心伤势加重。”
“……”蓝风,“没事,祸害留千年,我死不了。”
清玉垂眸望着他:“那些话,都是我的气话。不眠,我——”
他低声道:“我有多恨你的自私,就有多爱你的肆意。其实说来说去,我最恨的还是我的割舍不下,否则你我二人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蓝风握紧他的手,吻了吻他指尖:“别怪自己,阿玉,要恨就恨我吧。”
清玉久久不语,最终把头埋到蓝风怀里,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蓝风脸上闪过后悔和懊恼,最终他叹了口气,轻声哄道:“别哭了,乖。”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股极玄妙的气息从遥远处升起,随之是大地起伏震颤,天地低昂,叫蓝风神色一变。
清玉有些茫然地抬头:“怎么了?”
蓝风沉默片刻,才道:“地动了。不过这次不是永城,倒像是——”
“东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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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和沈意一路回到客栈,忽觉天地失色,脚下一颤,两人对视一眼,皆往东方看去。
路上行人议论纷纷:“乱世时运不济,不是这里地动就是那里地动,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位上仙?”
“胡说八道什么!”一红衣少女轻咤出声,“都走开!少在这里挡路!”
行人们见她不好说话,赶紧走了。红衣少女,也就是沈笑笑,赶紧跑到沈意近前来:“你们这是怎么啦!”
沈意道:“没事,就是遇到个找茬的。”
沈笑笑睁大双眼:“然后呢?你们把他揍了一顿?”
“唔,算是吧。”沈意想了想,“反正谁都没讨到好处是了。”
其实事实是他俩差点嗝屁了,只是好巧不巧,皇帝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把天道压回了他的身体里。
不过能全身而退已然是很好的结果了,沈意想着,更不要说还试出了魔剑之法。
沈意想到秦越肌肤触及了他的魔气,不由垂目看了看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你的手,还好吗?”
“无妨。”秦越明显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道,“现下他只是暂时退避,此去帝都,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风浪来。”
沈意沉默一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他弄出什么风浪,最终都是冲着你我而来。”
“嗯。”秦越道,“所以你得离他远远的。正好东荒出事,你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一边的沈笑笑听出了不对:“那个找茬的去帝都了吗?你要我们回东荒,那你呢?你不会要去帝都找他吧!”
秦越不料所思所想被沈笑笑一语道破,无奈道:“我不会有事的。”
沈意望着他,没有拒绝或者劝说,只是低声问道:“一定要去吗?”
“那毕竟是皇帝的躯体。”秦越沉吟着,“我担心他利用皇帝的身份做点什么,那就不好了。我好不容易改善了魔修在人间的风评,万一他直接下旨征讨魔修,这可怎么好?”
他望着沈意,笑了笑:“一旦战火起,那就是天大的劫难。这不只是为你,为笑笑着想。也为万千凡人、修士或者魔修们着想。”
他们毕竟不再是当年了无牵挂的少年了,一声魔君,一声道主,背后全都是沉甸甸的责任,哪怕明知此行危险,也无法推避。
沈意沉默半晌:“偏偏皇帝回来了,偏偏他比我们先找到皇帝。真是好算计。”
那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沈笑笑望着他们:“要打仗了吗?”
“或许吧。”秦越摸了摸沈笑笑的头,“你害怕吗?”
“该害怕的是你吧!”沈笑笑哼了一声,扭捏片刻,“喂,我也想去帝都,要不你带我一起去?”
她此言一出,沈意和秦越都看着她,沈笑笑于是炸毛:“干什么啊!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啊!我才不是担心秦越呢我就是想去玩不可以吗!”
“……”沈意,“你想去也可以,但是记着,不要去见皇帝,不论是去见他还是他来见你,都不要见。做得到吗?”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我又不认得他,干嘛要去见他。”沈笑笑嘀咕着。
沈意看着沈笑笑,心知她和自己魔气同源,一旦笑笑出事,自己可顷刻而至,三人并肩作战,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倒是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沈意心下松了口气,脸上也重新带了点笑意:“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沈笑笑故作严肃地抱拳,“道主就交给我了,请魔君大人放心!”
沈意失笑,拍了拍她肩膀:“照顾好自己。”又转头看向秦越,秦越摇头无奈道:“行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笑笑,别啰嗦了。”
“对啊对啊,别啰嗦了。”沈笑笑也凑了上来。
沈意没好气地摆摆手,袖手站在一边,看着秦越唤来一匹马,自己跨坐而上。而沈笑笑随手御气飞行,一溜烟就不见了。
秦越收紧缰绳,最后看了沈意一眼,策马扬鞭而去。
沈意看着他风中扬起的白袍,忽然心头一阵预感——
帝都该是最后一战了,一切疑问的答案将在帝都解开,一切恩怨也会做个了断。
而这一切,必以鲜血为祭。彼时的帝都将血流成河,只是不知,是谁的血?
沈意不由得攥紧拳头,一面心道:秦越,等我,我很快来找你。
东荒再次震动起来,提醒沈意不能再耽搁了。他身形微动,黑气翻涌,一路朝东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