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海辽阔无际, 海面上飘荡着深蓝色晶莹的光点, 那是极纯粹的灵力凝聚而成, 看到这光点,秦越便知道这已然到了东荒海的深处。
他微一走神, 座下的伏影便猛地一摆尾, 巨大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了180度,从高远的空中直冲向海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笑笑尖叫着抓紧秦越的衣襟, “我恐高啊啊啊啊啊啊!”
这倒是跟沈意一样,秦越哭笑不得, 一面拍了拍沈笑笑的头:“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行了,没事的。”
沈笑笑看着越来越近的海面, 吓得闭上了眼睛,谁料伏影果然再次调转方向,贴着海水飞速前行着。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坐的高兴不?我堂堂龙族后裔, 就是给你们当坐骑的?良心呢?”
“别问我。”望朔趴在伏影长长的脖子上, 小声而委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早知道我死也不答应来东荒了,都是秦越这厮骗我!”
“你被骗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剑阁也被骗, 在帝都也被骗,被凡人仙人男人女人各种骗!你是猪吗!”伏影破口大骂,“散伙散伙!跟你待久了拉低我的智商!”
望朔被迎面而来的滔天巨浪浇了个浑身湿透, 一面死死抱着伏影的脖子不放:“别别别!不能散伙!没了你我就没有剑了!”
“敢情我就是一把剑是吧!”伏影越发愤怒起来,喋喋不休地控诉着,随着它心绪起伏,整个龙身也都在上下摇晃,活像是过山车。
沈笑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随着重新开始的剧烈颠簸,又发出了破音的尖叫:“救——命——啊!”
“……”秦越耳边回荡着伏影的控诉和沈笑笑的尖叫,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看着被自己牢牢固定在身前,毫无生命危险,却面色苍白的沈笑笑,一面颇觉无奈,一面又觉得新鲜有趣,甚而忍不住逗她,“要我救你吗?叫爹爹就救你。”
沈笑笑在巨大的恐惧中大声喊道:“去——你——大——爷——的!”
“……”秦越假意要松手,“那我松手了哦,真松手了哦!”
沈笑笑吓得胡言乱语:“啊啊啊啊啊别别别爹爹叔叔哥哥伯伯秦越你是我祖宗行吧你别放手啊!”
秦越牢牢抓住她手腕,带着她御剑而起,平稳地飞到了空中,眼中带着笑意:“行吧,勉强算数好了——你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沈笑笑惊魂未定,气若游丝道:“叫你大爷。”
“……”秦越,“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爹爹呢?我真是你爹爹,不骗你。”
沈笑笑哦了一声:“我也真是你大爷,不骗你。”
秦越顿了片刻:“你再说一遍试试?”
形势比人强,沈笑笑看着脚下的海面,顿时怂了:“我错了我错了,别把我扔下去么么哒秦哥哥你最好了我爱你!”
秦越看着这个小祖宗,终于无奈了。
此时海面上越发波涛汹涌起来,眼看一个巨浪要把两人淋成落汤鸡,秦越脸色不变,周身现出万千剑影,轻描淡写便将所有风雨都挡在了剑圈外。
这是沈笑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秦越施展修为。她感受到凛冽剑意如雪崩般扑面而来,那力量远凌驾于她之上,且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机会,叫她瞬间炸毛,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反应。
“别怕。”秦越伸手把她护在自己的灵力之中,安慰地低声道。
霎时间,那凛冽灵力直接忽视了近在咫尺的魔气,甚而把这魔气的主人层层保护起来。沈笑笑站在万千剑影环绕之中,恍惚间看到了数百里外的蓬莱城,看到了南方葳蕤的神微山,看到了北方屹立的剑阁雪山,看到了中原帝都,还看到了遥远的沙漠……
人在东荒一隅,天下尽在眼底。
这就是秦越的剑意吗?这就是他眼中的世界吗?
沈笑笑忍不住惊叹地睁大了眼睛,她抬头看着秦越,秦越便微微挑眉道:“鬼叫什么?吵死了。”
这话听着是嫌弃,但是他语气却是包容的。
就像他的剑意一样,温柔而强大。
天哪,沈笑笑忍不住想道,这跟那个掏鸟窝的秦越是同一个人吗?
沈笑笑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了秦越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身边便闪过一道黑影,正是飞速窜出去的伏影。
两人皆是一愣,耳边传来伏影背上望朔的惨叫:
“祖宗你慢一点啊!我不赶时间!一点都不赶!”
伏影的声音远远传来:“再不快点风暴就来了,你这个白痴!”
他话音刚落,果然天边就划过一道闪电,乌云飞速聚集着,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临。
秦越立于风中,望着那凭空出现的乌云闪电,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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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帆在风中浩荡鼓起,甲板上空无一人,唯有相对而坐的沈意和姜夔。
两人身周弥漫着一层黑色的魔气,魔气隔绝了海上的狂风巨浪,却抵挡不了姜夔心中的惊涛骇浪。
极度震惊下,姜夔甚至有点想笑:“所以,我是活在一本书中?那我算什么?一个玩偶?一颗棋子?”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到头来,我也不过是死物,跟秘境中那些法宝化身没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沈意深深注视着她,“你有独立的想法,你一直在寻找真实的世界——一个死物做不到这些,秘境中的法宝化身更做不到。所以你是活着的,而且是不被天道掌控的、自由的活着——你和它们都不同!姜夔!”
我不同,所以我痛苦而孤独,姜夔默默心想,可是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怀疑,选择质问,选择把一切假象血淋淋地撕碎开来,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嫁给秦越。
她微微笑了一下,手指一颤,指甲划破了丑陋的皮肤,露出黑色的鲜血来。
疼的,真实的。姜夔心中暗道,一面抬起头来望着沈意:“所以你打算毁灭天道?”
毁掉了,就可以看见真实的世界了吗?
这听起来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姜夔心想,这要是别人听见了,一定会觉得沈意疯了。
但是她么……
她在秘境中做了二十年“被诅咒的疯癫公主”,她疯惯了,反而觉得沈意所说非常有吸引力。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你做的到吗?”姜夔问道,“毕竟天道是何实力,谁都不知道。”
那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千万年来都没人能企及的神明。哪怕这神明似乎出了点小毛病,都依旧是那样遥不可及。
别的不说,至今从未有人见过天道的模样不是吗?
“我见过他。”沈意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归墟之中。”
姜夔微微一愣,沈意又道:“不过归墟这个地方,似乎是个例外。除了归墟之外,那天道还真没办法现出身形,只能依附在人身上。比如前段时间,他就在秦越身上,试图说服秦越为他所用。”
沈意说着,深深看了姜夔一眼:“而现在,他似乎又回到了你的玄渊剑上面。”
姜夔眼神一颤,心脏狂跳起来。
那个幕后的敌人,那个神秘的天道,此时便在这艘船上,便在她的房间中。
“他怎么来的?我一直把玄渊剑随身携带,不可能被趁虚而入才对。”姜夔低声道,“还有,他来做什么?来杀你吗?”
“前一个问题,应当是玄渊剑和他有种特殊的联系。”沈意道,“后一个问题么,大概是的吧,他来找我总不会是纯粹为了叙旧聊天吧?”
天道八成来意不善。联想到沈意所说的,天道在人间没办法现出身形,只能依附在人身上做事,姜夔这才明白,晚上她做的离奇的梦,便是天道想要控制她,利用她去杀了沈意。
这个天道全然不是道经中所说的自然无为、普照大地的样子,他更像是一个鬼魂,一个幽灵,时刻想着杀人索命——这样看来,天道竟然比魔修更像魔修一些,真是令人诧异。
姜夔思绪纷乱,沈意便笑着安慰道:“没事,你既然没被他蛊惑,我们便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想办法?这样一个□□,就任他呆在身边吗?
姜夔打定主意,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把玄渊剑扔了。”
沈意没有反对,只是笑道:“你舍得?”
姜夔神色只迟疑了一瞬,便摇头道:“有什么舍不得?”
沈意这才点了点头:“虽然这样不可能铲除天道,但是毁掉他一个栖身之所,也是不错的选择。”
姜夔于是转身便要走下甲板,然而刚走出黑雾的保护圈,迎面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差点把她抛出船外去。
她可是元婴境的修士,什么风这么厉害?姜夔诧异地抬头去看,正看到天边乌云飞速聚集,云层中闪过一丝闪电,沉闷的雷鸣声传遍整个东荒海。
而放眼望去,整片海域都沸腾起来,滔天海浪一个接着一个,天地晦暗,恍如末日情景。
出什么事了?姜夔下意识回头看了沈意一眼,只见沈意安然坐在黑雾的保护圈中,抬头看着天地的异象,神色平静。
然后他对姜夔轻轻摇了摇头:“别下去,来不及了。”
“天道,他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