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海上航行的缘故, 姜夔睡得并不安稳。
准确的说,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 她嫁给了秦越,成了他的妻子之一, 也成了他的剑魂。他们二人的剑意如此契合, 以至于两人纷纷跃升到了大乘境,成了整片大陆上修为最高的两个人。
那的确是一种美妙的境界。更重要的是, 梦里的秦越对她温柔备至,他只要一个眼神, 姜夔就觉得双颊绯红, 心脏颤抖。
我这是怎么了,姜夔迷茫地想着, 难道我喜欢秦越?
她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自己梦里这娇羞的反应又是如此真实。
她茫然地坐在自己和秦越的卧房里,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对这种生活满意吗,姜夔?这种有爱人, 有朋友, 热闹而温暖的生活,正是你心底渴望的不是吗?”
姜夔没说话, 只伸手拂过床上柔软的丝绸,低声道:“可是这是真实的吗?”
昂贵而精致的丝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姜夔沉吟着:“热闹而温暖的生活?我曾在那秘境中过了二十年这样的日子。可后来我才知道, 那都是假象。”
那温柔的声音继续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更何况假即是真,真即是假,又何必执着。”
“不, ”姜夔有些执拗地重复着,“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那声音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小姜夔,你被过去毒害得太深了。抬头看看这一切吧,这都是真的,是你应得的。”
姜夔抬起头来,看到长廊上走来的两个美人,她们一个温婉一个妖媚,姜夔知道她们名叫挽朱和盛柳,她们三人同是秦越的夫人,并且也是很好的姐妹。
除了丈夫和姐妹,她还有许多心腹的小厮丫鬟,他们都爱她,关心她,和她休戚与共。
总之,这座府邸中充满了她的痕迹,处处彰显着她是这个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她和其他人一样,都支持秦越覆灭魔修,还天下太平。她为此给秦越排忧解难、出谋划策,而她的过去,那令人恐惧的、和一众“假人”生活二十年的经历,此时早已被她扔到脑后,不再能困扰到她。
那是一种怎样轻松的生活?不再被过去的阴影笼盖,不再孤身一人?姜夔心中忍不住期待起来。
哪怕那是假的——
不,怎么会是假的呢?
姜夔仿佛穿梭在一个层层包裹的盒子里,打开一层是梦境,再打开一层也是梦境。
真的,还是假的?梦境还是现实?她已然分不清。
“何必执着。”那声音笑道,“去夺回本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吧,你想要的,对吗?”
姜夔挣扎着:“可是——”
“夺回它。”那声音打断了她,低声道,“从恶魔手上夺回你的幸福吧!”
姜夔仿佛被蛊惑了似的:“恶魔?”
话音刚落,她面前的美景消失了,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那人高据在白骨累累的王座上,乌鸦飞过荒芜的群山,山脚下是生灵涂炭的大地。他听着百姓们的惨叫,享受地喟叹了一声。
然后他猛地伸手掐住姜夔的脖子,暗红色的双眼傲慢地眯了眯,一字一句道:“你也不过是我的棋子。利用完了,便可以去死了!”
姜夔艰难地呼吸着,那人张狂地笑了起来,往日精致俊美的面容此时看起来是如此扭曲,叫人一阵阵作呕。
“沈意……”姜夔艰难道。
“沈意——!”
姜夔猛地从梦中惊醒,不小心从软椅上翻了下去,怀里的玄渊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窗外的人听到声响,停下来关切问道:“姜夔?你没事吧?”
是清玉。姜夔下意识答道:“没事。”
清玉这才放心地走了,一路问着船上的人:“你们看到沈意没?就是你们老大新认的那个老大……唉算了,我自己去找。”
他的声音渐渐远了,姜夔呆立原地,清醒了会儿,才长呼了口气。
她伸手捡起地上的玄渊剑,那剑身上微微发着银色的光,她手指接触到便一阵酥麻,脑海中闪过梦里那人的言语。
“从恶魔手里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姜夔猛地收回手,死死盯了玄渊剑半晌,最终一脚把它踢到了床下,转身走出了房门。
“沈意呢?”她随手抓过一个青龙帮的小喽啰问着,“我有事要找他,很重要的事。”
那小喽啰伸手指了指前面:“好像在那,不,不对。”他犹豫着转而指着后面,“好像在那儿?不对……”
姜夔这才定睛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下全是青黑,看起来神思恍惚,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也做噩梦了?”
“噩梦?不,我觉得比噩梦更可怕。”那小喽啰打了个寒颤,“我们,我们好像遇见鬼了。”
“鬼?”姜夔一愣,“你们?”
一众小喽啰都凑了过来,痛苦不堪地点了点头:“是啊,昨晚上整个船舱里都在闹鬼!黑色的影子到处窜,还有人看到了红衣服的女人……天老爷哦!”
黑色的影子,红衣服的女人?
姜夔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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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沈意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袍,躺在软椅上吹着凉爽的海风,无比地惬意。
而他面前的霸王楼楼主王生和青龙帮帮主赵龙就没这么舒服了。他二人神色和小喽啰们一样,既憔悴又惊魂未定:“老大!船上闹鬼了!怎么办啊!”
此时面对着共同的敌人,这两个死对头倒是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起来。
可惜沈意并不以为意:“哪有鬼?”
就算是有,敢在魔修面前闹?开玩笑。
那二人见沈意不信,连说带比划地给沈意复述了昨晚的事,从烛火突然熄灭,船舱里传来狞笑开始,有人看到了伸着舌头、惨白着脸的漂浮的黑色人影,还有人看到了流着血泪的红衣女人。他们也曾壮起胆子用灵力驱逐,谁知那鬼竟然“道行很高”,一点都不受影响。
这帮人虽然是胆魄惊人的土匪,向来无所畏惧,但是既是土匪,便或多或少做过亏心事。做了亏心事的,哪有不怕鬼的?
于是一帮汉子被这帮厉鬼吓得屁滚尿流,一整夜都没休息好。
“老大!”王生泫然欲泣,“您要救救我们啊!我们从此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求您帮我们赶走那帮厉鬼吧!”
沈意望了他半晌:“真的?”
两人都连连点头,沈意便道:“那好。”
他随手捻了一点朱砂按在两人眉间,顺手把朱砂盒子扔给王生:“去把这个给每个人涂上,朱砂辟邪,往后定然平安。”
王生一把把朱砂盒子抱在怀里,两人欢欣鼓舞地走了。沈意有些好笑地看了一会儿,便看到小红现出身影来,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大人有我们就够了,为什么要收下他们?”
沈意含笑道:“不收为小弟就只能杀了,可我不想杀人——起码暂时还不想。”
小红撇了撇嘴:“可是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魔修和修士,虽然修的道不同,但是未必不能和平相处。”沈意打断她道。
他望着小红,若有所指:“说起来,若是往后,你们得和修士和平共处呢?”
小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道:“只要大人吩咐,我自然听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意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的修炼方式是吸食修士的灵力……”
“难道大人不是这样?”小红不服气。
“我不是。”沈意平静道,“我修成于归墟之中,冥海之畔,从未沾染血气。”
小红微微一愣,沈意又道:“想和我一样吗?”
他眼中带着笑意,小红想也不想:“当然!”
周围黑雾也翻涌起来,一众魔修现出身形,簇拥在沈意周围,眼巴巴望着他。
“别急。”沈意安抚道,“我会教你们的。一个都不会落下。到时候大家都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也不用再杀人为生了。”
众魔修皆是欣喜:“真的吗大人?大人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沈意笑道,“但是你们也得答应我,别再折腾那帮修士了。”
“那都是小红的主意——嗷!”一魔修话还没说完便被小红一巴掌拍在头上,瞬间怂了,“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意只是笑,此时姜夔大步走了过来,一面喊道:“沈意!”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焦急过,沈意惊讶地望着她,姜夔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抿了抿嘴角:“我有事要告诉你。”
沈意渐渐收敛了脸上笑意,挥手让众魔修们退下,这才对姜夔道:“坐吧,慢慢说,什么事?”
他亲手为姜夔倒了杯椰子汁,推到她身前,又微笑着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叫姜夔脑海中骤然清静下来。
此时晨风习习,沈意的面容在蔚蓝的天空下是如此纯净而美好,他平静而又温柔地望着她,和梦中的邪恶模样全然不同。
“有什么事吗,姜夔?”沈意笑着问道。
姜夔忍不住问道:“你会带着魔修杀入中原吗,沈意?那些百姓——我是说,那些无辜的人,你会杀他们吗?”
我虽然分不清真假,但我知道善恶。
虽然你对我有恩,但是若是你真是恶魔,我又怎能助纣为虐?
“我是魔修,”沈意微微挑眉道,叫姜夔的心凉了半截。
“所以我的敌人会死的很惨。”沈意继续道,“但是无辜者——我为什么要对无辜者下手?那与我无干。”
姜夔蹙眉道:“可你不是要带着魔修占领天下?”
沈意露出个好笑的神色来:“占领?魔修统共就这么点人,东荒就够他们溜达了。”
姜夔有点茫然了:“可是,修道者们不会允许你偏安一隅的。”
“哦,这个啊,”沈意优哉游哉抿了口椰子汁,“他们会允许的,谁叫我老公厉害呢。”
姜夔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秦越。
可是秦越——秦越会允许魔修的存在吗?
“他会的。”沈意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冲姜夔眨了眨眼,“你要相信我和秦越。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怕是为了我们夫夫和谐,他也会这么做的。”
姜夔无法想象他为何如此轻松,简直是把天下局势当做了他和秦越两人的游戏。姜夔这样想着,便不甚赞同道:“可是秦越并不能左右整个修仙界,沈意。你还是该多做点打算。”
沈意这才顿了顿:“啊……是的。”他抬头望着天空,眯了眯眼睛道,“的确还有个人凌驾在秦越和我头上。”
“天道……那才是我们的敌人。”沈意喃喃道,“没事,我会解决他的。”
姜夔忍不住眉头一跳,心脏飞快鼓动起来,梦境中的一切走马灯般浮现在她眼前,叫她神思一阵恍惚。
“不过,不论如何,我想先突破到圣人境再说。”沈意又道,“我觉得快了,或许明天,或许下一刻——”
他看了看自己翻涌着黑色雾气的双手,笑了笑:“我已经等不及了。”
姜夔久久看着他,最终道:“沈意……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灭天道?”
沈意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曾经是不在乎这些的,姜夔。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
姜夔沉吟片刻,把自己的梦境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意:“……那个声音说我是秦越的妻子——你别生气,沈意,我发誓我对秦越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事。”沈意眯起了眼睛,“其实他说的没错。你原本——按照天道的安排,会是秦越的妻子才是。”
姜夔愣住了:“什么?”
沈意看了她一会儿:“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姜夔和他对视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沈意便闭了闭眼睛,缓缓道:“那是一本话本,叫做《纨绔修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