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微微挣扎了一下, 见挣不开, 也就由他去, 只伸手扳过他的脸,细细端详着。
秦越今日束着琥珀色的麒麟玳瑁冠, 暗紫色的袍子虽然宽松而舒适, 但是上面绣着浅淡的夔龙祥云纹,乃是正儿八经的王侯服制, 低调而华贵,每个细节都在彰显他秦家家主的身份。
沈意端详着秦越年轻而英俊的面容, 而秦越今日心情颇好, 不紧不慢地调笑着:“怎么了夫人,老爷太帅认不出来了?”
“……”沈意, “你正经点,我有事要问你。”
秦越唔了一声,干脆打横把他抱起, 把他放在了宽大的美人榻上, 自己躺在了他的身边:“你慢慢问,不急。”
沈意直起身来望着他:“你说你是强行突破的化神境, 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问道,“还有那什么心障, 又是怎么回事?”
秦越还未答话, 沈意微微冷笑着点了点他的胸膛:“你敢撒谎试试。”
“……”秦越咳了一声,“还是夫人了解我。”
沈意眉头都没动一下,八风不动地定定看着他。
秦越这才一摊手:“好好好, 我说便是。”
他伸手拉过沈意的手,一面道:“按理说五年化神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今你生死未卜,再加上面对乱世魔修,我别无选择,唯有强行化神,即使留下隐患也顾不上了。”他顿了顿,“如今隐患已除,你大可放心。”
沈意对此不置可否,只追问道:“那心障呢?”
“心障啊,”秦越慢慢道,“那是我入化神后才出现的东西,我总在入定时听到我的心障在说话,莫之云说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你别慌!你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没慌,干我何事,我慌什么?”沈意淡淡道,一面却又面不改色地刨根问底,“所以那心障对你说了什么?”
秦越也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那心障是个白袍男人,老是劝我归顺天道。”他啧了一声,“这心障是不是有毛病,我明明是修道这么多年,正儿八经的化神剑修,却说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白袍男人……沈意心下一跳。
是天道,他还没罢手,也不可能罢手。
沈意轻声道:“那你答应了吗,归顺天道?”
“都说了是心障,不过假借天道的名义蛊惑人心罢了,”秦越不以为意,“这怎么能答应,答应就真的走火入魔了,我又不傻。”
他说着低声笑道:“你这么关心天道,看来终究是偏向于修仙而不是修魔,沈意,别执着了,还是回来吧。”
沈意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我关心天道?不错,我何止是关心他,我还要他的命!”
他眼中闪过一丝睥睨神色,虽然犹在秦越束缚之中,困在这小小秦府里,却恍然间让秦越觉得,他终究要远走高飞一般。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秦越伸手摩挲着他的脸颊:“我还当你是为了那女魔修才甘愿入魔,没料到你居然还要弑道?”他微微蹙眉,“何必呢,天道那玩意,你实在不喜欢,当它是空气就好,何必自找麻烦。”
沈意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更何况——”
更何况他缠上了你。他会对你做什么?或许栽培你,或许毁掉你,我怎么敢冒这个险。
选择早已在蓬莱就做出了,再不可更改,唯有不死不休而已。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秦越却隐约间领悟到他的未尽之语,有些诧异地挑眉:“你觉得我那心障真的是天道?你觉得他要对我下手?”
看到沈意默认的神色,秦越更加诧异了:“天道为什么要对我下手?”然后想了想,“难道因为我没去给他敬过香?”
每个修仙门派都有供奉神明的殿堂,那些神明虽然不同,但是大家公认他们都是天道的化身,本质都是在供奉天道。当年在神微修行的时候,弟子们中就有个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言,那就是考前拜天道,考试不挂科。秦越从来没去拜过,到了剑阁,也没去拜过,总之就是对天道长什么样丝毫不感兴趣。
沈意闭了闭眼睛:“在蓬莱剑冢的时候,你曾说信天道。如今呢,你还信吗?”
“信啊,不信还修什么道。”秦越说罢又补充道,“可是如果我这神神叨叨的心障真的是天道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他表情微妙:“那心障,真的,活像江湖骗子一样,实在一言难尽。”
沈意笑了笑:“是的,他是骗子,别答应他。”
“好的。”秦越一口答应了,笑着捏了捏他手腕,“审问完了吗夫人?”
“嘶——”沈意疼得蹙眉,秦越这才看到他藏在袖中的手腕上的青紫,顿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沈意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你说呢?”
秦越这才想起来那时自己愤怒非常,用金链子把沈意拷在了马车上,然后这样那样……咳。
他摸了摸鼻子:“我错了夫人,”想了想从储物玉佩中拿出一瓶灵药,“要不我给你揉揉?”
“我是魔修,灵药对我没用。”沈意本来还有些愠怒,看到秦越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又轻轻叹口气,“罢了,倒是你,你背后被我抓破的地方,还疼吗?”
他们上个床真跟打架一样,总是搞的两个人遍体鳞伤,却还甘之如饴。
真是冤家,沈意心道。
“早好了,”秦越想也不想道,“开什么玩笑,一点抓痕而已。”
“准确的说,是带着魔气的抓痕。”沈意翻个白眼,伸手接过那灵药,“少废话,脱衣服!”
秦越在这事上罕见的迟疑:“你要给我上药?算了吧,你的手腕——诶诶诶!别撕我衣服!”
沈意一面扯着他衣服,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傻子。”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笑的这么开怀,明朗如这雨后春日一般,扫清一切阴霾。
秦越反手脱了自己外袍,露出光裸的上身,伸手便把沈意压在美人榻上一番轻薄,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温柔而清浅,却比往日更加甜蜜。
秦越留恋着这份甜蜜,一面低笑一声:“我们这样子,像不像老夫老妻?沈意?”
“你老了,我可没老——起开!”沈意伸手推他,“上药了。”
秦越顾忌他身体吃不消,倒没坚持。沈意坐了起来,垂眼望着秦越线条流畅的后背,伸手碰了碰自己抓的紫黑色的抓痕。
伤痕让他更性感了,沈意下意识想到,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发烧,还好秦越没看见。
他回过神来,细细地给秦越涂上灵药,低头时披散的黑发垂落下来,整个人都在金色的明媚阳光中闪闪发光。
秦越侧过头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个人,曾是惊艳神微的少年天才,他曾白袍当风,一念斩魔,谁料最终白袍污黑,天才陨落,他失去了曾引以为傲的一切,却未曾改变那身傲骨。
这样的沈意,怎能不让他魂牵梦萦?
秦越伸手握住沈意手腕,轻轻地按摩着,轻声问道:“疼吗?”
沈意垂眼看他,微笑道:“不疼了。”
秦越点点头:“嗯,不疼了。”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经受到一点点痛苦。
他想着,在沈意指尖轻轻一吻,握紧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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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笑被无良的秦越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心下不太高兴,但是念在他是自己哥们儿的份上,忍了。
她在长廊上溜溜达达,却无意中听到了花团锦簇的花园中传来了低声的对话。
那是负责浇花和剪枝的两个婆婆,一个笑道:“越哥儿的女儿长得真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个眼睛,那个嘴巴,哎哟,一看就是亲生的!”
沈笑笑心道呸,谁是他女儿!那是演的,演的!我们是一起掏过鸟窝的兄弟好吗!
而另一个婆婆自然没听到她的心思,也没发现她的身影。她想起那新鲜出炉的女少主,笑得嘴都合不拢:“何止,连很多表情都一样呐!”
她说着又压低声音:“只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这么幸运,得了家主青眼?”
“不是小姐,”先前那婆婆语气有点微妙,“厢房那边的人跟我说,那人是沈意!”
“沈意!”后面那婆婆瞠目结舌,“可是,可是沈意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生孩子?”
沈笑笑心道这有什么难,撇了撇嘴角,正要上去教训这两个敢嚼舌根的婆婆,却听得先前那婆婆又道:“不知道,但是总归越哥儿喜欢,男人就男人吧。”
她说着叹口气:“越哥儿几十年没回来,我还当他已经在哪化成了灰,可怜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如今成家立业,哪怕夫人是个男的呢,总归也是个伴儿不是?”
沈笑笑这才把呵斥的话吞了回去,心道这两个老妪虽然话多,但是既然是支持她娘亲的,那就算了。
至于她们话里话外对秦越的回护,沈笑笑倒是见怪不怪——就秦越那个上蹿下跳的性格,什么掏鸟窝捉蛐蛐的,他能安稳长这么大,实在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秦越没有料到掏了一次鸟窝就让沈笑笑对他亲近了起来,更不会料到这种亲近是可怜他人傻钱多,生了罩着他的心思。
沈笑笑此时已经完全忘了桃酒镇下是谁一剑斩了万千魔兽,满脑子都是掏鸟蛋三个字——唉,也不知道傻的究竟是谁。
此时那两个婆婆又想起一件八卦:“沈意啊,听说裴家那个对他有意思来着。”
喔,又来了一个追求者,沈笑笑心道,可是先前那个叫姜夔的女人我还没解决呢,真是的。
“裴家哪个?”另一个婆婆愣了一瞬,看到同伴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裴元直啊?”
“还能是谁。”那婆婆感叹道,“那位当上裴家家主这几年,一直都在打听沈意的消息,坊间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越哥儿和裴元直争沈意呢!”
另一个婆婆笑了起来:“这话若是原先,我是肯定不信的。但是看如今这样子,莫非还真让他们说中了?”
“别别别,都是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那婆婆赶紧道,“毕竟那传言说的不成样子,说沈意和裴元直两情相悦,咱们越哥儿是横刀夺爱来着!你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横刀夺爱!秦越!
沈笑笑睁大了眼睛。
这不能吧,秦越,秦越和娘亲不是合作关系?
沈笑笑心里不是很有底,思绪一阵乱飞,最后落到了那什么“裴元直”三个字身上。
娘亲和裴元直两情相悦?真的假的?
若是真的,那这个裴元直……
莫非就是她的爹爹?!
沈笑笑眼睛一亮,越发竖起耳朵听八卦,却听到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响,做贼心虚地闪身藏了起来。
秦越和沈意并肩出了房门,花园中的两个婆婆看到沈意的脸,虽然早已得到传言,却还是惊得一时没有言语。
这人长袍曳地,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眼中神光内敛,自有一种凛冽的风度,虽然五官还能依稀看到当初的沈意的样子,可是整个人却大为不同了。
两个婆婆惊了半晌,直到秦越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见礼:“见过家主、家主夫人。”
秦越明显被这她们的称呼取悦了,笑得格外温柔:“不必多礼,自去做事去吧。”
沈意瞥了他一眼,秦越面不改色地执起他的手:“夫人,走,我们去正堂坐坐。”顺便让全府人都叫一声家主夫人。
沈意不置可否,眸光一扫,装作没察觉到沈笑笑一般,和秦越相携而去。
两人一路行去,一路收获了无数声请安,秦越虽然表情淡定,但是整个人的气息都快飘上天了,沈意好歹拽住了他,两个人才得以安安生生地坐到正堂中。
而他们刚坐定,沈笑笑便摸了过来,看到他们,故作惊讶:“诶,爹爹,你出来了?”
秦越和沈意早就知道她是一路跟过来的,此时也不拆穿,两人合伙跟沈笑笑飚起了演技:“是啊。”
沈笑笑神色纠结地看了秦越一眼,又看了看沈意,最终选了他们中间的位置,谨慎地坐下了。
有我隔着,秦越这厮肯定不敢肆意妄为,沈笑笑想着,心下镇定了不少。
就差去看看那个裴元直了,沈笑笑正思量着,便听得门口传来一声通传:“裴家家主拜访!”
秦越微一挑眉:“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恭贺秦家立了新家主,”中年管家闪身出来,“还有就是,来商议如何抓捕皇宫魔修的事。”
魔修,秦越看一眼沈意,见他恍若未闻,不论是对裴元直还是对皇宫魔修都没什么兴趣,只自顾自伸手沏着茶水,这才回过神来:“那就请他进来吧。”
那通传的人赶紧出去了,沈笑笑的目光也跟着出去了。直到片刻后堂前走近了一个英武的身影,沈笑笑才陡然激动起来——
她爹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