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荒之吻

众人目光贪婪地望着水晶棺中的人, 沈意豁然起身, 却被秦越一把拦住。

“冷静。”他附在沈意耳边轻声道。

沈意猛地回头:“师尊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缥缈身影, 那道笼罩在他身上永不破灭的白色光晕,那个温润如玉, 笑容宛然的翩翩君子, 那个屹立于道途巅峰,受万人顶礼膜拜的神微仙尊——如今却沦为发/泄的工具, 任人凌/辱/践踏!

是谁竟敢把清玉做成炉鼎?又是谁有这样可怕的实力?

没有别的答案,只能是魔尊——他出世了。

这是对神微的宣战, 更是对自己的挑衅——不, 幕后之人甚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全然当他是草芥。

沈意恍然惊觉, 自己是如此弱小。

他气息一窒,而秦越伸手捧住他的脸,深深凝视着他:“没事的。相信我。”

黑暗勾勒出他的轮廓, 沈意这才发现两人身体紧紧贴着, 彼此呼吸交缠,仿佛情人呓语。

沈意定定地望着秦越, 心道:敌人已然到眼前了,可英雄却没准备好。

沈意凝视着他的轮廓, 不由得问自己:是我的错吗?我不该改变剧情的, 不该任他悠游度日——他本该在灭族之恨中飞速成长起来,入剑阁成为道子,而非成为什么可笑的神奇二侠。

可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一些啊!我只是陪在他身边罢了, 难道这也错了吗?

沈意眼中划过一丝茫然,秦越见他状态不对,低声喝道:“沈意!自进入东荒你便看起来不对——你怎么了!”

“我……察觉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沈意轻声道,“他来了,可我们——”

“我们会打败他,”秦越沉声道,“就像我们做过无数次那样。”

沈意深深注视着秦越:“是的,你会的。”

“我们一起打败他。”秦越道,“就像当初打败九尾赤狼一样。”

他微微挑眉,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时你还是我的小厮……”

他眉角锋锐,可是眼神却如此温柔。

沈意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镇定下来,冲秦越笑了笑:“好。”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耳边传来人群此起彼伏的热闹声响:“一万两!”

“三万两!”

“十万两!”

挽朱怒道:“那可是神微仙尊!他们怎么敢——”

“那只是一具化神境的炉鼎,”昭阳轻声道,“莫说他们不知道那人是谁,就算是知道,也大会铤而走险——化神境!世上又有几人能入化神境?”

挽朱的眼神猛地一沉:“神微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神微掌修仙道统近千年,岂能任人挑衅?”挽朱肃然道,“东荒神域?大不了不死不休!”

黑暗遮掩了她温柔的轮廓,却遮掩不了她坚决的气魄。

是了,站在眼前的是医圣挽朱,是这些年来引领世人的年轻翘楚,而非当初那个柔弱任性的小师姐了。

挽朱身上金丹境的气息翻涌沸腾着,才筑基期的昭阳不由得后退一步,小心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办?”

“能直接买下来吗?”秦越道,“随便报个数,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没钱。”

昭阳蹙眉:“最好别铤而走险,东荒可是笼罩在神域主人的法度之下。”

“法度?”秦越笑了笑,和沈意对视一眼,“我们一直是法外狂徒!”

话音刚落,却听见轰隆一声,船身猛地一震!

众人勉强站住了,船长沉声喝道:“谁在作乱!”

无人回答,沈意侧耳细听,只听到船底被重物拍打的闷响,还有隐隐的水浪声。

“似乎是什么巨兽。”秦越沉吟道。

船长挥手让人去查看,一面对众人道:“请稍候片刻——”

“——何必稍候,”一道黑色的披风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云风侯从二楼一跃而下,长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飞身落在高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晶棺中的人:“我要他,现在就要。”

船长警告似的望着他:“阁下得按规矩来,神域主人看着呢。”

“规矩?好吧。”云风侯笑笑,身上气息一震,古奥可怖的邪恶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恍如令人窒息的黑雾。

离他最近的船长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忙后退几步,不可置信道:“化神境的——魔修!”

云风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漠然道:“我出一条化神境的命。有谁要跟我争吗?”

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如深渊来客,令人震颤的同时,又有些熟悉。

化神境的威压铺展来,秦越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沈意面前,却见那威压袭到身前,被一道金色的符咒挡住了。

他回头看去,正望进沈意的眼睛,看到他灵力汇聚的指尖。

“沈意……”秦越呢喃笑道,“居然是你保护我么?”

“怎么能总是让你为我遮风挡雨?”沈意定定道,一面紧紧盯着云风侯的一举一动,“小心!”

秦越望着台上的云风侯和清玉,便要上前去,却被昭阳拦住了。

“等等!既然是他的话,我们大可按原计划来。”昭阳道,“这样冲上去,恐怕凶多吉少。”

“你的计划,你有多少把握?”挽朱望着她,“那可是化神境。”

昭阳见他们不相信,只得道:“你们可知道梵音琵琶?”

“那是我盛家和玉玺一同传世的珍宝,传说是当年圣人盛元亲手所制,内蕴圣人境之力。”昭阳道,“而这把琵琶现在在我手上。”

秦越忍不住道:“你偷来的?”

“现在就别管这么多了!”昭阳恼羞成怒,“总之我虽然只是筑基期,但是只要能趁其不备,化神境也得中招。”

沈意微微蹙眉:“趁其不备?”

“是的,”昭阳望着他,“所以现在不能打草惊蛇。沈意,相信我!”

沈意定定看她一眼,此时云风侯已然走近水晶棺,俯身用长长的黑色披风裹住清玉,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而清玉茫然地望着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云风侯眼神一沉,便要离开,船长忙道:“按规矩,您得等到宴席结束后才能带走他——”

“——为我破例一次又如何?”云风侯足尖一点,飞身回到二楼,“我会亲自去跟你们主人道谢的。”

船长还要去追,船身又是猛地一晃,有水手急急喊道:“底仓漏水了!”

众人脸色一变,秦越趁机道:“就是现在!走!”

“可是,”挽朱拦住他,“昭阳不见了!”

几人身形一顿,耳边骤然传来一声低低弦音。

“她在那里。”沈意轻声道。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昭阳侧身坐在桌上,怀里抱着一把小巧的琵琶。她的脸隐藏在金色狐狸面具之下,浅色的双眼在黑夜中微微发着光,如暗夜中行走的黑猫野狐。

光影晃动,黑暗和寂静中,唯见她十指纤纤,琵琶声如人鱼魅音,声声蛊惑人心。

她不过筑基期,但是梵音琵琶果然不同凡响,琴弦振动间,磅礴灵气便如波浪般被推开,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昭阳旋身而起,抱着琵琶翩翩起舞,黑色裙摆如暗夜玫瑰,悄然盛开,霎时间,众人神智一阵恍惚,已然坠入梦境之中!

“她一个好好的郡主,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秦越低声道。

昭阳曼妙起舞,侧头来望了他们一眼,用口型道:就是现在!

三人对视一眼,朝二楼飞身而去。秦越小心地旋开房门,房内灯火辉煌,所有人却都已被蛊惑住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沈意一眼扫过,掠过那些侍卫们,却不见皇帝身影,更没看到清玉和云风侯。

他不动声色地往里走去,转过回廊,正和一人对上眼神。

清玉身上被黑色披风裹着,只露出戴着水晶颈链的脖子,正坐在宽大的床上看着他。

他膝盖上趴着云风侯,清玉抬手抚了抚云风侯的鬓发,茫然道:“主人……”

沈意眼神一紧:“师尊!”

师尊二字让清玉骤然一静。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却又变得混沌起来。

沈意伸手握住他手臂,便要把他拉起来:“师尊,跟我走!”

然而手上传来一阵阻力,沈意低头一看,昏迷不醒的云风侯紧紧抓着清玉的手。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紧蹙着,似乎被什么困住了,然而抓着清玉的手却没有放开。

清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风侯,喃喃道:“……主人?”

云风侯正在梦境中挣扎,然而听到他的呼唤,猛地嘶吼一声,整个人碎裂开来!

沈意被灵力冲击得不住往后退去,堪堪被秦越接住了。

“怎么了?”秦越抬头一看,神色诧异,“——风不眠?”

云风侯从一地灵力碎片中抬起头来,冷冷地望了沈意一眼,黑发黑瞳,嘴角勾起,是一贯的张扬肆意。

正是风不眠。

“滚/开。”他低声道,一面冲清玉伸出手,“阿玉!到我这来!”

清玉懵懂地看他一眼,冲他伸出了手。

风不眠眼神一松,而下一秒,船身剧烈摇晃着,地板声声碎裂,海水从缝中涌了出来,如地涌喷泉,铺天盖地。

华美的房间中已是一片狼藉,巨轮摇摇欲坠,恍惚间远处传来一声长吟,一时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真如末日降临。

摇晃之中,清玉站立不稳,整个人一晃,和风不眠的手擦身而过,便要被甩出窗外!

“师尊!”沈意猛地扑上去,堪堪拉住他右手,咬牙道,“师尊,拉紧我。”

“师……尊……”清玉眼神挣扎着,“我……头好疼……”

沈意见他凋零萎落般,鼻尖一酸:“师尊忍忍!我带你回神微!”

他紧紧拉着清玉的手,秦越大步上前,一把把清玉拉了上来!

两人都松了口气,而那边风不眠神色一凝,堪堪站了起来,却又重新跪倒下去,无力地喘息着。

“……盛元的梵音琵琶。”他低笑道,“圣人境对上众生,真如屠宰猪狗一般,生杀予夺……”

沈意这才发现,他身上灵力虚弱,早已没有了化神境的威压。

正此时,几人都听得外面挽朱大喊一声:“我找到皇帝了!”

风不眠有些狼狈地拢了拢头发,冲沈意笑了笑:“事已至此,不如皇帝归你们,清玉归我,如何?”

“归你?”沈意嗤笑一声,“你是魔修,而那个对师尊下手的人,不也是个魔修?你和凶手沆瀣一气,同根同源,既如此,你让我如何相信你能保护师尊?”

风不眠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低低笑道:“你说摇光?”他眼神冷如寒冰,“是他做的——只能是他做的!”

摇光,正是原著中魔尊的名字。沈意心下一紧,却见风不眠咬牙道:“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

“等到了那天再说吧。”沈意神色冷漠,和秦越对视一眼,拉着清玉转身就跑!

风不眠怒喝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来:“阿玉!”

他身上灵脉寸寸碎裂,身上黑烟缭绕,竟然是全然魔化的征兆。

魔化前的魔修,还能称之为修炼魔气的人;可魔化后,整个人便和魔气混为一体,再没有血肉呼吸了。

秦越回头看一眼,不由得摇头:“何必。”一面抬手迎了上去,两把长剑死死相抵,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让。

风不眠状似癫狂:“滚/开!”

秦越蹙了蹙眉:“你冷静点。”他特意放轻了语气,“你听着,我们把清玉带回神微宗,来日你想见他,自己来便是了——”

“——别回神微宗。”风不眠打断他,短促地笑一声,“别回中原。”

秦越心下奇怪:“那去哪里?”

“哪里都别去。”风不眠喃喃道,“我身边,才是阿玉的归宿。”

“这事等他清醒过来你们自己谈吧。”秦越摇头,“现在我们得带他回神微。”

风不眠骤然大怒:“不行!”

“那就没得说了。”秦越啧了一声,反手一剑挥去,封死了他的来路。

然而风不眠仿佛没看到似的,直直冲了过来,秦越的剑没入他身体,流出的先是汩汩鲜血,渐渐血却止住了,反倒流出黑色的雾来。

眼看那黑雾弥漫开来,便要到秦越身前,沈意一把拉过秦越:“船要沉了,别管他——快走!”

秦越见势不妙,不再耽搁,反手把清玉背在背上,和沈意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再次看到华丽的大厅,一切却已然变了模样。

如繁星般灿烂的漫天灯烛已然掉了一地,穹顶上的敦煌壁画飞快地褪去色彩、片片剥落,精美的餐具已然是一片狼藉,众修士们沉沦在梦境中,眼看要被海水所淹没。

这梦幻的蓬莱宴,转瞬便成了荒芜的坟冢。

秦越望见眼前惨状,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样会害死他们的。”背着皇帝的挽朱冲出房间,眼神闪过不忍,一把按住昭阳弹琴的手,“停下吧,我们已经找到皇帝了。”

昭阳手下一顿:“可是——”

“陛下不会想看到郡主滥杀无辜的。”挽朱低声道,“仙道贵生,掌门也不会想看到我们滥杀无辜的。”

秦越和沈意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言反对。

昭阳定定望着她:“那云风侯怎么办?没了梵音琵琶压制他的灵脉和修为,我们怎么应对?”

“他已经不受琴音影响,也没有什么灵脉可言了。”秦越道,“他魔化了。”

昭阳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怎么会这样?”她紧紧蹙起眉头,神色不解,“究竟——云风侯怎么会是魔修呢?皇兄为什么会和魔修扯上关系?”

沈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挽朱拍拍昭阳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

她把皇帝交给昭阳,转身捏起法诀,身上气息大振!

“交给我们罢。”挽朱长眉一凝,“我们可是——神微弟子啊!”

昭阳凝视着她,眼中都是她的身影。

秦越一下子笑了:“我跟沈意可不止是神微弟子,更是来去无影、所向披靡的神奇二侠啊!”

沈意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骤然轻松了不少。

“是,我们是神奇二侠。”沈意低声道,“天涯海角我们都去过了,东荒不过是其中一站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秦越唉了一声:“你可终于恢复正常了!”

沈意轻轻白了他一眼,而秦越只是笑,俯身把懵懂的清玉交给昭阳:“你一个筑基期的菜鸟,就负责帮我们照顾人吧。”

昭阳瞥他一眼:“你也不过是金丹境罢了。”

秦越却笑了:“昭阳,筑基和金丹的差别,便是你和我们的差别——你是皇族贵胄,而不论是我还是沈意,亦或是挽朱,都是和俗世毫无瓜葛的修士了。你不明白吗?凡人和修士,终究殊途。”

昭阳倏然愣在那里,手上微微一颤,琵琶猝然消失了。

下一秒,众修士们骤然惊醒,而几人都看到了冲出来的几乎化作黑雾的云风侯——或者说,风不眠。

此时梵音琵琶对他的压制已然消失,但是风不眠早已不在乎。

挽朱望见他的面容,还有周身的黑气,微微睁大了眼睛:“风不眠!”

而秦越沈意再次望见他,都淡定异常。

秦越闲闲打量着走近的风不眠,摇摇头:“这到底是何必?好好的剑阁长老,何必入魔呢?”

沈意脑海中闪过风不眠的倨傲邪恶,还有他和清玉那些温情的相处,眼中划过一丝伤感:“是不得已吗?还是另有苦衷?”

“因为所谓的不得已,便要致所爱之人和天下众生于死地吗?”秦越嗤笑道,眼神冷厉,“看来魔修都该死。”

沈意不知怎的,心下一颤,脱口而出:“秦越!”

秦越回过头来,眼神中是一贯的温柔和信任:“恩?”

沈意平静下来,和他对视一眼,而此时恢复神智的修士们终于清醒了过来,忙不迭要御起法器飞到空中,却一下子看到了当空的风不眠,纷纷色变:“这魔头要做什么!”

风不眠从身体里抽出一把黑气缭绕的长剑,剑锋划过空中,燃起丝丝黑雾。

“都滚开,”他的双眼犹剩最后一丝清明,瞥了那群修士一眼,便把目光放在了秦越等人身上,“我要杀的是他们。”

众修士忙不迭看了沈意众人一眼,既没有责问催眠一事,更没有感谢他们手下留情,只自顾自逃命去了,一声都没吭。

宽阔的船舱内恢复了寂静,唯有巨轮缓缓下沉时,气泡不断涌出的声音。

风不眠望着沈意一干人,眼中浮现出嘲讽来:“做善人的滋味如何?什么好处没捞着,反倒是作茧自缚。”

“千金难买我乐意。”秦越嗤笑道,长剑握入手中,“少废话!让我来会会你!”

沈意一抬手,自己和秦越脚底下便现出复杂符咒来,缓缓旋转着,光芒若隐若现。

他闪身出现在秦越身后,冷声道:“还有我!”

挽朱往前一步,手上灵力翻涌:“还有我!”

昭阳微微笑道:“还有我。”

她身边的清玉眨眨眼睛,终于在人群中找到风不眠,冲他喃喃道:“……主人!”

风不眠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冷笑道:“谁都别想走——交出阿玉,让你们死的痛快些!”

他转身挥出绵密剑势来,那不是他往常的剑招,却是沈意和秦越再熟悉不过的剑招——

“九天三清剑诀,”秦越一剑封住他去路,微微挑眉,“你是无法用我的剑招打败我的,风不眠。”

“你的剑招?你配么?”风不眠气息一震,“便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剑修!”

他手捏剑诀,霎时于空中划出九九八十一道剑痕,最终合而为一,剑随心动,一剑刺破秦越的剑气!

“这一境界,叫做剑随心动。”风不眠冷冷道。

秦越剑气虽破,却脸色不变,全然无视了到达身前的杀招,一剑刺向风不眠心脉。

风不眠任他的剑尖穿过自己心脏,带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风不眠尚未如何,秦越的剑尖反倒被腐蚀出一个缺口来。

“胆子倒是很大。”风不眠漠然望着他,“可惜修为不行,剑更不行。”

秦越的招式已废,可风不眠的却没有。眼看他的剑尖要刺穿秦越,秦越胸前骤然光芒大盛,浮现出金色的符咒,轮转如烈日!

沈意手上光芒闪烁,身上衣袂翻飞,脸色却是平静的:“你说的很对,不过——他还有我!”

风不眠的剑尖触碰到沈意的符咒,霎时发出一阵嗡鸣,散成了一股黑烟。

“裂金碎玉伏魔咒,”风不眠喃喃道,“这是我陪阿玉所创……”

“师尊教给我了,”沈意淡淡道,“只没想到,第一次拿出来用,居然是为了对付你。”

风不眠似乎是露出了笑容来:“这是我的荣幸!”说罢眼神一闪,手上又出现了一柄剑,那剑微光浮动,带出摄人心魄的压力来。

“第二境界,叫做心剑合一。”风不眠身形停滞不动,那剑却如闪电疾风,瞬息到了秦越身前。

秦越挥剑格挡,眨眼间过了无数招,居然是被一柄剑给压制住了。

“欺人太甚!”挽朱一咬牙,反手一道符箓挥出,被风不眠伸手一弹,便弹了回来。

“小心!”沈意手一抬,又是一道符咒烈如辉光,挡在挽朱面前。

“什么丹修符修,都是废/物。”风不眠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盯着秦越,“这是我们剑修之间的战斗——如果这小子配称之为剑修的话。”

秦越眼中腾起火光,显然是被激怒了。他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鲜血,长剑横于胸前,冲风不眠笑了笑。

“来!”

秦越衣袖翻飞,下一秒,拔剑!

巨轮吱呀一声,沈意抬头看去,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拖着整艘船猛地沉入水中!

这一下无比迅疾,不论是风不眠还是秦越沈意一众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巨大水压拍入了大海深处。

袭击巨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沈意最后一个念头。

.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正是入夜时分,所有人都去了蓬莱宴,唯有望朔一人盘腿坐在甲板上,望着涛涛海水发呆。

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望朔心想,游龙剑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他忍不住第无数次捏起剑诀,低声喝道:“剑来!”

无事发生,反倒是一个巨浪打来,差点把他淋了个湿透。

唉。望朔叹口气,想了想,学着秦越沈意的样子,飞身坐在了桅杆顶上。

眼前不是他所熟悉的连绵无际的苍茫雪山,不是羚羊苍鹰,而是沙鸥海鸟,是这蔚蓝一片的东荒海。

晚风猎猎,吹起少年的衣袍,风中送来海洋咸咸的味道。

他脑海里浮现出秦越和沈意在桅杆上并肩而坐,相视一笑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羡慕。

那种默契非凡,那种互相托付,那种生死与共——那就是同伴的感觉吗?

望朔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不仅空无一人,连剑也没有了。

他愣愣看着远方,神色寥落下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孤独。

他从小在剑阁长大,痴心于炼剑,没人能跟他玩到一起。当然,也没人比他修为进境更快。

直到他听说秦越和沈意这两个名字。

那师弟用一种又好笑又敬畏的语气告诉他:“那两个人,自称为‘神奇二侠’。”

望朔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傻。”

“是挺傻的。”那师弟道,“可是做的事情却很可怕。”

望朔抬眼看他:“他们做什么了?杀人了?”

“……不是这种可怕。”那师弟摇头,“云州隐居的元婴境前辈和太守瓜分了百姓救灾用的粮食,结果两人第二天便被剥光了衣服吊在城楼上,身上还写着一行大字:神奇二侠到此一游。”

望朔一下子笑出了声:“干得漂亮!”

“话不是这么说。”那师弟一脸的一言难尽,“有些事情,其实是潜在的规矩,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被他们戳破了。”

他低声道:“比如云州这事,那元婴前辈镇守云州多年,那点粮食不过是一点报酬罢了——多年以来都是如此,朝廷也是知道的。”

望朔愣了一下,低头想了半晌:“潜在的规矩?”

“行走于世,总得按规矩做事才好。”那师弟道,“他们这种不按规矩来的,就是乱来,就不够正派,就很可怕。”

望朔有些困惑,但是这师弟向来精于世道,听他的,准是没错的。

但是望朔心下还是暗暗留意起了这两个叫做神奇二侠的人,并且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秦越和沈意。

他听说沈意一夜筑基,听说沈意被仙尊清玉收为徒弟,听说沈意成为山长,听说他多么惊才绝艳,而且美貌绝伦。

可是最后传来的消息,却是他怒而出走神微。

而原因,是因为一个叫秦越的人。

这个秦越,是帝都秦家的嫡子,不知道为什么却选择走上道途。关于秦越的修为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以金丹境力克元婴境前辈,而且不只一次,是很多次。

这是个战力卓绝的人,也是一个自信而桀骜的人。

是他要杀的人。

不过此时望朔已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不是为了追杀秦越,他不会来东荒,更不会丢了游龙剑。

可当那人拿出那块他心心念念的天陨石,他实在无法开口拒绝这笔交易。

关于这笔交易……望朔微微蹙着眉,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凭什么相信你?”那时望朔问道。

“我是朝廷的人。”那人全身笼罩在斗篷下面,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望朔根本没看到他动作,便见桌上出现了一道圣旨,“以陛下的名义起誓。”

“皇帝?”望朔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嘟囔一句,“皇帝为什么来找我?”

“问得好。”那人语带笑意,“因为纵观修仙界,老人们轻易不出山,而年轻一辈中,唯有你能与他匹敌。”

望朔欣然接受了这对自己的夸奖,一面没什么诚意地哦了一声:“他有这么厉害?”

那人沉吟片刻:“也不单是因为他,还因为他有个同伴。两人一攻一守,一剑一符,配合无间,才称得上厉害。”

望朔一下子兴奋起来:“同伴啊……”他笑着笑着,又低落下来,“为什么他们都有同伴,我却没有?”

那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同伴又怎么样呢?所有同伴都会散去,道途漫长,走到最后,终究是孤身一人。”

望朔蹙眉想了会儿,心下不太赞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闷闷地没说话。

那人也不急,静静地坐在他对面,气息安静。

“皇帝为什么要杀秦越?”半晌,望朔又问道。

“唉……你的问题可真多。”那人叹口气,“皇帝不是要杀他一个人,而是要灭秦家满门。”

望朔愣住了:“灭、灭门?”

“不只是秦家。”那人微微笑了,“五大家族,谁都逃不掉。”

望朔震惊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不就天下大乱了!”

“乱世不好么?”那人淡淡道。

“也不是——”望朔纠结了,“总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正因为你是局外人,所以皇帝才找你。”那人缓缓道,“那么,你到底答不答应呢?”

望朔大咧咧一笑:“为什么不答应?天陨石诶。”

他望了那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那人还是很耐心:“什么?”

望朔眼巴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唉,免得到时候我不知道找谁拿天陨石。”

那人霎时笑了:“没关系,我无处不在。”

望朔闻言一愣,却见平地一阵旋风刮起,那人的斗篷随风飘落,委顿在地,而斗篷下却是空无一物。

望朔目瞪口呆,那人的笑声却已然远去了。

“真是个怪人。”望朔回过神来,喃喃道,“皇帝身边的人都挺怪的。他怪,云风侯也怪。”

他坐在高高桅杆上,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觉身下巨轮猛地一震,差点被甩飞出去。

望朔诧异地回过神来,那震动却并未停下,细细听去,似乎是船底传来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巨轮。

平静的东荒海仿佛受到感召似的,骤然波涛汹涌起来,巨浪滔天,一个浪头便拍歪了甲板上的护栏。

“这什么破船!”望朔抱怨一声,探头往东荒海里看去。

星夜之下,一切都是朦胧的,深蓝近似墨黑的海水下暗潮汹涌,但是他看不真切。

又一次撞击袭来,船舱中霎时传来一阵黑气。

“魔修?”望朔不由得一愣,“等等——还是化神境的魔修!”

他的脸色骤然严肃下来,心下不断思量着。

魔修是敌非友,不论对他还是对秦越一干人都是如此——那么秦越他们必然是危险了。

要去救吗?望朔第一反应出来,便被自己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自己就是来杀秦越的,他死了不是更好!

白得一块天陨石,望朔嘀咕道。

至于什么魔修人人得而诛之的废话,他才不管——那可是化神境!与其冲上去送死,还不如赶紧回剑阁告诉师尊。

望朔打定了主意,同情地望了船舱一眼,却见船舱中如飞蛾般飞出来一群人,俱是船上的修士。

他们神色慌张,脸上是逃出生天的喜悦,一股脑地朝外冲去!

下一秒,纷纷被巨浪打入海中!

望朔都看傻了,那海浪仿佛有指挥似的,更重要的是,海浪中有着充沛的灵力,即使是修士也无法对抗。

什么玩意!望朔神色越发凝重,伸手要拔剑,却摸了个空。

这种紧要关头,他的游龙剑却丢了!

望朔不死心地捏诀:“剑来!剑来!游龙剑!剑来!你倒是回来啊!”

游龙剑没来,反倒是巨浪越发翻腾,海底传来巨兽的嘶吼,一声近过一声。

我堂堂剑阁大师兄,一世英名难道要葬送在这里吗!望朔气的要吐血,眼看一道巨浪打来,汹汹灵力近在眼前,不由怒吼道:“去你大爷的!”

我唤你最后一次了!望朔心道,爱回不回,不回滚蛋吧!小爷自己也能杀出重围!

望朔长眉一拧,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杀气。

“游龙剑!剑来!”

他立于高高桅杆上,四周是侵袭而来的巨浪,火红色的耳钻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那一刹那,夜幕划过一道微光,两点星子似的光亮从海底骤然升起,带起层层海浪,披荆斩棘而来!

望朔先是心下一喜,却又觉得不对——

这玩意好像有点大,不太像是一把剑。

倒像是——那海底的巨兽来了!

望朔瞳孔猛缩,手上灵力闪烁,整个人蓄势待发,等着那黑影侵袭而来。

近了……更近了!

那巨兽浑身发着微光,在黑夜中恍如一道银河。它身姿矫健,御海踏浪而来,长角似鹿,长颈如蛇——

望朔的呼吸都顿住了:“……龙?”

那巨兽长尾一甩,船舱便四分五裂。它飞速而来,却在望朔面前骤然停下,龙首扬起,灯笼似的双眼正对着高高桅杆上的望朔。

巨龙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如擂鼓:

“是你……一直在叫我?”

.

海面上巨龙现出身影,海面下的沈意被巨浪重重抛下,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不会游泳啊!

他挣扎着划动四肢,却依旧被巨浪裹挟着,往下沉去。

沈意吐出一串气泡,想要运起灵力,却被海水中汹涌的灵力冲散了。

他胸中一阵窒息,眼前逐渐失去焦距。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眼前是幽幽深蓝的东荒海,是匆匆掠过的黑影,而远处的海面上,有风有月,星辉漫天。

可他却再也触及不到了,沈意心想,无力地朝深渊处坠去——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拉住了。

秦越游到他身前,那面容是如此的熟悉。

他在海中飞扬的长发,他利落洒脱的眉毛,他黑如幽夜却有火焰燃烧的眼睛。

秦越冲他笑笑,面容在沈意眼中无限放大。

下一秒,沈意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久久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