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很快过去,大龄本科生郁久拿了全A的好成绩。
尽管对他来说不算难,但既要准备考试,又要准备肖赛的曲目,着实忙碌了一段时间。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五年举办一次。
选手从上一年十一月开始报名,上报几轮的比赛选曲,按规则录试听碟,寄给组委会。
经过听碟的筛选轮,通过的选手,将在比赛年的四月来到波兰的首都华沙,进行预选赛。
预选赛将留下八十到一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钢琴家,进入同年十月的正式轮比赛。
一层层严格的筛选,使肖赛无愧于享誉全世界的正式钢琴赛事。
郁久刚刚得到消息,他的试听碟通过了。
金燕特地把他叫过去,叮嘱了一番,并通知他,过完年后,音乐协会将组织全国所有通过的参赛选手开会,帮他们完成之后的一切事宜。
郁久听话地点点头。
“选曲是我给你把关过的,但在这个赛场上,老师我的名字还是不够响亮。”
金燕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之前听我的,去了大师班,那在这个比赛上,你就是克拉克大师的弟子……”
“金老师。”郁久笑道:“只有你教我最多。”
即便是去了大师班,去掉语言学习和大师的其他行程,真正能跟着学琴的时间,到肖赛举办为止绝对不超过半年。即便能挂上大师弟子的名头,也只是听起来好听而已。
金燕有些感动,沉默半晌,欣慰道:“无论如何,去国际上展示你自己。”
今年的新年,郁久和蔺从安是在蔺家老宅过的。
自从蔺从安彻底成为了蔺家的主人,这座庄园也没有以前那样恐怖了。
这里一大片都是私人领地,除夕夜那天,蔺从安准备了巨大的烟花,足足放了一个小时。因为地势高,大半秋城都能看到烟花,网上还小小猜测了一下是什么组织放的。
郁久的感冒入了冬以后倒是彻底好了。秋城没有雪,气温却很低,蔺家其他亲戚在热闹的年夜饭后都散去了,只有他俩,在主宅的楼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烟花。
“楼小川家的烟花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郁久笑出声:“你非要跟他比吗?”
“嗯。”
蔺从安难得问这么幼稚的问题,郁久好笑之余也仔细想了想。
口中呼出的白汽形成一朵朵立刻消散的云团,四下无人,一片静谧。
身处市井的热闹,烟花尽管普通,却更有年味。而在这片无人之地盛放的烟火,尽管无人欢呼,却自顾自绚烂热烈。
哪样更好?郁久也说不出来,他笑了笑:“你在旁边,什么烟火都好看。”
说罢,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一热,蔺从安从后面抱住他,咬了咬他的耳垂。
“新年好。”蔺从安道。
“新年好。”郁久微笑,眼里盛满流光。
年初三,蔺家老宅来了络绎不绝的访客。除了来拉关系的远房亲戚,更多的则是商业上的合作者。
郁久大半时间躲在房间里练琴,蔺从安在楼下接待客人时,总能听到清脆美妙的琴声。
每个客人都会由衷赞叹一句:“郁先生弹得真好。”听到这句话,蔺从安都会微笑,比平常更好说话些。像听不腻似的。
到了傍晚,郁久被管家喊下去吃点心喝茶,意外看到了一个他认识的来客。
“杨冰妍?”他惊讶道。
坐在蔺从安对面的女人,波浪长卷,涂着艳丽的口红,神色间倨傲不减当年。不愧是和蔺从安在珠宝店别苗头的女勇士。
郁久想,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不是怀了孩子来着?不对……早该生了吧!
见郁久惊讶,蔺从安主动说:“杨家今年没有别人来,只有她一个。她儿子生了快半年了,没带来。”
“你好。”郁久礼貌道。
杨冰妍点点头。
“你们家真能造。”她漫不经心地说:“一会儿拆分一会儿吞并。今年杨家生意被影响了好多,过年的时候爷爷看完账单掀翻了餐桌,用力过猛把腰拧了,然后住院了。”
“……”
“新的一年,从医院开始,我一家人跟疯了似的争着去医院照顾我爷爷,搞什么,就算病房有篮球场那么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人啊。搞得像巴不得老头赶紧死似的,老头腰没事,脑袋倒是差点气到脑溢血。”
“…………”郁久无言以对。
郁久觉得这位杨小姐变了一点点。
想起当初她理直气壮地和蔺从安说,要一起生俩孩子,各自留一个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尽管没有蔺从安,她却有了自己的孩子,想象中的生活是否如愿到来了呢?
“还好吧。”杨冰妍回答:“孩子夜里有保姆带,白天我再跟他玩玩,也没有很累。”
“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初慎重一点,现在养孩子的乐趣是不是就可以有人分享。”她自嘲一笑:“发再多朋友圈,都不可能有人和我一样高兴了。”
将一些合作案分门别类地递给蔺从安,杨冰妍替杨家来的任务就完成了。
临走时她看了一眼蔺从安和郁久,眼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羡慕:“你们这样也挺好的。”
说罢,她裹紧昂贵的皮毛大衣,踏着高跟鞋,豪车载着她,驶离了蔺宅。
郁久看向蔺从安:“在想什么?”
“钻石。”
“?”郁久没明白:“什么?”
蔺从安回过神来:“当初我买那颗蓝钻做发圈,跟她在店里偶遇过。看到她就想起那颗钻,可惜了。”
郁久哭笑不得:“她在你这里存在感就这么薄弱吗?”
“没有。”蔺从安:“我只是想起来,我欠你一次婚礼。”
郁久脸红,抿嘴想了想,抓着蔺从安的手说:“等我比完赛吧。不管拿多少名,我们都办婚礼。”
蔺从安手一紧:“好。”他紧接着又道:“现在准备也不早了,策划和预约都要时间。”
“听你的。”郁久亲了他一下:“别太铺张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蔺总是什么人,他的不铺张和郁久的不铺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新年刚过,趁着郁久去音乐协会开会,他果断地找了个顶级策划公司商讨他的婚礼方案去了。
被蔺从安送到点后,刚回头就看到那车一骑绝尘的郁久:“……?”
急着去做什么呢?以前不都要目送他走一段的吗!
郁久心里纳闷,直到进入会议室,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这场会议上。
会议室很大,即便如此,仍然坐得满满当当。
郁久粗略数了一下,有四十人往上。
他来得比较晚了,众人各自找了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没有几个熟面孔。于是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十分钟后,挂着牌的负责人进来,先笑容满面地给大家每人发了厚厚一沓的文件和表格,再用无数浮夸的语言赞美了大家的技艺之优秀,水平之高超…………
“咳咳。”旁边有人提醒,最前方这位负责人这才收住话头:“总之,各位都是华国优秀的人才,我们的目标是——为国争光!”
选手们:“……”
艺术家们无法理解这种体育健儿式的热血发言,沉默三秒后,郁久带头鼓起掌来!
啪啪的掌声陆续响起,缓解了会议室内的尴尬。
接下来进入正题,负责人主要讲了关于预选轮出国的食宿问题,签证问题,等各方面与比赛无关的细节。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被评定为A类国际赛事,如果你们获得了名次,除了比赛本身的奖金,国家也会有奖金。”负责人笑眯眯说:“这代表了我国对艺术项目的重视…………”
又一番长篇大论后,重点总算被提出来了——
除了正式赛时组委会提供的食宿外,国家不对四月的预选轮提供资金补助。
在场有几位选手,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出一趟国不便宜。来回机票,吃饭和酒店,那一样都需要钱。
真正没钱的已经被刷在了参赛的门槛上,能进到这间会议室的,大多已经是水平和条件都不错的选手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希望能减轻一些负担。
然而只有拿到好成绩,才能得到奖金。拿不到,就名财两空,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个赌博。
会议室里学历最低的就是郁久,而他也是有钱得最出名的那个,不少人偷偷朝他看过来。
郁久不明所以地回看。
负责人拍了拍手:“各位钢琴家们,为了增进我们的友谊,让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接着,郁久就听见了各种听起来牛逼到爆炸的履历……
著名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是底层学历,往上有国际留学的,不仅国际留学还师承国际大师的,国际大师还在肖赛当评委的。
除了这些,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得过各种国际奖,作为一个只参加了国内综合音乐比赛的土包子,有的郁久甚至没听过……
轮到郁久时,他茫然地站起来:“嗯,大家好,我是郁久。秋城音乐学院本科在读,拿过的奖有,青音赛冠军。”
视线集中到他脸上,有善意,有不屑,但更多的是漠然。
郁久有几分挫败地想,原来厉害的钢琴选手这么多,这些人甚至不屑于去参加青音赛,他们认为国内的比赛会让他们掉逼格。
这些人的梦想大多和杨述接近,成为钢琴家,巡回演出,出碟,在国际上闯出名声。
而他曾经的愿望,仅仅是当一个钢琴老师。
被瞧不起,理所当然。
可被这么直观地打击后,郁久反倒没有了先前的忐忑,他发现,自己本来就是个平凡渺小的人。微博的热度不代表他一定是最厉害的,他没必要把那么重的包袱扛下。
他已经不缺钱,目标并不是比赛奖金或是扬名立万,就算真的落选了,他也可以好好向大家展示,真正激烈的顶级赛事的水平。
不用找借口或者怕丢脸,比他优秀的人这么这么的多。
而这些,仅仅是华国的选手。在亚洲,乃至全世界,又会有多少惊才绝艳的青年钢琴家呢?
他隐隐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