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罗青是郁久的高中同学,大学上了个市里的三本,后来也时常回家,所以郁久很面熟,现在也还叫得上名字。

话虽如此,郁久和她真的不太熟,只能算点头之交。

严格说来,郁久的高中同学,除了楼小川大部分都是点头之交,初中同学更是连点头都没有了。

他有些吃惊于罗青突如其来的敌意,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笑了笑,不打算接话。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蔺从安恰好露出大半张脸,吝啬地给了罗青半道目光。

“等等!”罗青喊住他,目光灼灼:“这是哪个,也不跟我介绍下,有没有礼貌啊?”

郁久再好的脾气也耗光了,转了个身:“关你什么事?”

罗青被噎住,眼里的惊艳转为了嫉妒。她盯着郁久他们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

“喂,蓉蓉……你记得那个郁久吗?……嗯回来了,我看到个他带了个超级大帅哥,你要不要……啊?好啊……”

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她按掉手机通话键,犹豫了一会儿又跟上去。

这间超市是新开的,在县城里其实生意不好。

一袋盐都比外头小店贵上两毛,更别提肉蛋蔬菜了,要不是她儿子的奶粉喝完后忘了买新的,才不会到这儿来呢。

罗青别的方面很抠门,但对儿子很大方,整天看那些公众号和广告,对奶粉的成分头头是道。

但她愿意买五百块的奶粉,却舍不得五十块的洗发水。

罗青从货架的缝隙看到郁久和他那个帅哥朋友,随手一拿就是超市里最贵的洗发水,还带了瓶沐浴露,心里酸得掉渣。

多不划算啊,买这种小瓶子装的!两百克能洗几次啊?旁边那个看着起码有这个的三倍大小,价钱也就两倍吧……太不会过日子了。

罗青转念一想,也许是买不起大的呢?

毕竟小瓶装的五十,大瓶一百,是舍不得一下子花出一百多块吧。

罗青的心情随着郁久他们买东西的过程起起伏伏,把各种情况猜了个遍,就是不愿意相信郁久真的有钱了。

毕竟郁久是他们班上以前著名的贫困生,靠楼小川给他带的包子过活,不然一星期都吃不上一顿荤来着。

罗青记得,当年在学校,郁久其实很有名。

他有点冷漠,不爱说话,瘦得像纸片,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好看。

但在这一堆土孩子里,他白得发光,浑身上下写满了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有人暗地里嘲笑他是落魄货装样子,也有些女生觉得他酷的。

可惜他实在太穷了,穷到就算有女生喜欢他,也很快被劝退了。

这样的郁久,毕业后连大学都没去上,留在小县城打工照顾老人,去年听说他外公死了,去城里打工了……

他才一年没回来,怎么就能有钱了?!

而且身边跟的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骗来的吧!

她悄悄跟着郁久,直到他们结账走人,罗青才上去问了收银他们刚才花了多少钱。

收银正好和她认识,一条街上的,懒洋洋地用方言八卦道:“也没多少,五百多吧。管他买的多还是少,我们不还是拿的死工资。”

五百块确实不算多,可是他们只是买了些洗漱用品啊。

罗青觉得心里有火在烧。

薛蓉蓉可一定得把他约出来啊!她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什么来路呢!

傍晚,楼小川终于快到了。

郁久带着蔺从安慢慢走过一条街,往楼小川家的方向去。

水泥路面被积雪弄得泥泞,显出脏乱来。

郁久指着前面的一排平房道:“楼小川家是二层的楼房,从他家开始往后,就都是平房了。我家以前就在前面那个拐角。”

蔺从安口中呼出白气:“去看看?”

郁久想了想:“过两天吧。”

楼小川家门口停了辆红色小轿车,楼妈妈正在跟进来的人寒暄。

听到郁久喊她,她转身惊喜道:“诶呀小郁来了!怎么穿这么少,快进去进去。”

她一边把人往里推,一边嗓门极大地吼道:“老楼啊——!你的小郁回来了——!”

楼妈妈一个人生生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不一会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从楼上蹬蹬地下来,穿过各种堆在门口说话的人,把郁久往客厅拉:“瘦了瘦了,怎么瘦这么多!”

原本在跟楼妈妈说话的是对年轻情侣,男人好奇问:“那是谁啊?不是小川啊,小川那么黑……”

楼妈妈一拍大腿:“嗨,是我干儿砸,长得是不是特别水灵?”

女人:“……那个个子高点的呢?”

楼妈妈:“小川说是他朋友呢!”

女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毛领子托着一张瓜子脸,精心化了妆。

乍一看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她拽了拽男人的手臂,娇柔道:“军哥,我有点冷……”

楼妈妈忙到:“哎哎,蓉蓉赶紧进去,瞧我拉着你说了半天……”

一屋子人到齐,郁久终于等来了楼小川。

对方一脸杀气地摸了摸脖子:“别问了,人死了,再问我自杀。”

郁久把到嘴边的“余满”俩字儿吞回了肚子里。

楼小川家大,光年夜饭就摆了四桌,还专门请了县里的厨师来家做饭。

他们这桌坐的都是年轻人,楼小川挨个跟大家介绍。

“这是郁久,表哥还不认得吧,表哥一直不来过年!”

那对情侣中的男人站起来敬了一杯啤酒,拉了一把他漂亮的女朋友:“薛蓉蓉,你们嫂子。”

薛蓉蓉脸上的笑容有点敷衍,被拉着站起来,说道:“郁久我认得啊,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

表哥笑道:“是吗?很巧啊!”

郁久这边也喝了一杯,笑眯眯地介绍蔺从安:“我结婚了,这个是我丈夫,蔺从安。”

举座皆惊。

虽然同性婚姻合法了,但是在这个小县城,还是少见。

郁久右边坐的人好奇道:“你们,你们咋想的啊?老老实实娶个老婆不好吗?你俩都长这么好,小郁今年还赚钱了是吧?”

郁久笑笑:“看对眼了呗。”

席间,除了蔺从安一如既往不怎么说话外,表哥带来的女朋友薛蓉蓉兴致也不怎么高,时不时还往这里看看。

蔺从安虽然冷淡,但对敬来的酒来者不拒,偶尔帮郁久夹些他喜欢的菜。

一桌人都揶揄道:“别看人家俩大男人,比你们这些有老婆的可腻歪多了啊!”

表哥大手一挥:“我也会啊!”说着就给薛蓉蓉夹菜。

没想到薛蓉蓉不太配合,把筷子一撂就不怎么吃了,搞得气氛有半分钟尴尬。

还好,其他人总体还是予溪団对靠谱的,大家天南海北的吹牛,倒也其乐融融,不时再去别的桌敬敬长辈,说说吉祥话,充满着过年的味道。

郁久也带着蔺从安去敬了楼小川的爸妈。

这两位老人一直很照顾他,郁久把他们当半个父母,这会儿敬完,见他俩当场掏了红包,郁久眼泪都快下来了。

楼妈妈:“哎我听小川说你住了宾馆,我可不高兴了!咱家住不下你俩了还?不过你带对象头一次来就算啦,下次,夏天来,我让老楼带你们去乡下捞虾啊!”

老楼:“妥儿!”

郁久推说不要红包,他都结婚了。

楼妈妈笑说:“等你们领个崽儿回来,不然你就是我们的崽儿。”

这时门外鞭炮响起,楼小川喊他们上楼,说一会儿该放烟花了。

砰的一声,烟花炸响,蔺从安搭着郁久的肩膀,两人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盛放的烟花。

郁久把红包掏出来,见里面有两百块。

他把红包塞进蔺从安的口袋里。

“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蔺从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嗯。”

被从后面搂在,郁久挺暖和,说话也带了些暖意:“就讲些家长里短的,吹吹牛。你听着是不是很搞笑?谈生意谈了三万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蔺从安笑了,震动透过厚厚的羽绒服传来。

普通人也有快乐,至少蔺从安觉得,他们赚三万块时得到的快乐并不比自己的三千万少。

以往在冰冷的老宅里,大家端着架子,说话间还要打机锋。

那哪里叫春节?不过又是一场应酬罢了。

砰的一声,相同的璀璨映在他们的眼睛里。

郁久心中悸动,期盼着明年,后年,还能和蔺从安看相同的风景。

……

吃完饭后,不少人分开坐车走了,郁久陪楼小川多看了一会儿春晚。

表哥和他女朋友薛蓉蓉这时也进到房间里来,薛蓉蓉跟吃饭时不一样,笑得一脸春意盎然。

“郁久,你还记得我吗?”

要不是白天见到了罗青,郁久还真想不起来。

上学时,罗青是这个薛蓉蓉的小跟班,他们短暂地在高一做了一年同班同学,高二文理分班后就分开了。

郁久隐约记得薛蓉蓉家条件不错,在女生里挺有号召力的。

他礼貌道:“记得啊,你什么时候跟王军在一起的?”

王军就是楼小川表哥。

薛蓉蓉噎了一下:“嗨,也没谈多久呢,才两个月吧。家里介绍的。”

她话说得奇怪,郁久不接话头,哦了一声。

薛蓉蓉眼神一直往坐在郁久身边的蔺从安身上瞟:“蔺老板是开公司的?开的什么公司啊?”

饭桌上别人问起的时候郁久是这么说的。

这会儿又被问起来,他一时也解释不清,又不想太露富让别人不自在,便看向蔺从安。

蔺从安对别人和对郁久完全是两幅面孔,用很没有春节氛围的语气道:“卖卖洗发水。”

久安集团的宣传部要是知道他们老板整天在外面说自家是卖洗发水的,怕不是要吐血。但谁让郁久老是惦记这个,说得多了连蔺从安都习惯了,有次例会的时候还特地问:“我们洗发水最近卖得好吗?”

可把当时市场部的经理雷得够呛,为什么好好的话要说得这么土。

但这句话显然很符合这个乡土场合,不仅不劝退,反而让薛蓉蓉露出了一点势在必得的表情。

卖洗发水?听着还不错啊!

说不定是个还不错的经销商呢?

听说这些东西现在利润很大,做得不错的老板,身价能有上百万。

况且……这个蔺老板长得实在太好了。

怎么就被郁久这种穷了八辈子的搞到手了。

但今天晚了,王军和郁久也都在场,不适合她再说下去。想起罗青下午的那个电话,她笑道:“郁久,我们四班过两天有个同学聚会,你也来吧?”

“你不是四班的吧?”

薛蓉蓉道:“哎,没那么严格啦,我们当年一共就五个班而已,大家其实都认识。也好多年没聚聚了,你把你对象也带着嘛。”

郁久推说:“再说吧。”

楼小川插嘴道:“薛蓉蓉,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你是看不见是吧?”

薛蓉蓉笑着推搡他:“哪儿能啊,你这么爱热闹,肯定来呀!”

这话也没说错,楼小川爱热闹,哪儿有聚会往哪儿钻。如此他哼了一声:“行,算你识相。”

郁久无奈道:“到时候再说吧。薛蓉蓉你们还是赶紧走,晚上车不好开,路还滑。”

薛蓉蓉没得到准话,有点不甘心地拉着表哥走了。

“她怎么了?”楼小川莫名其妙道:“今天一直阴阳怪气的。”

郁久:“唔,说不定明年你表哥就要换个女朋友带回来了。”

楼小川:“……”

大年初一,各家走各家的亲戚,郁久带着蔺从安去隔壁县的农家乐玩了一天。

那边在网上挺有名,就是路比较难走,郁久他们有司机,倒没什么障碍了。

大过年出来旅游的人还不少,他们吃了农家饭,全副武装地去附近的野地里赏了半天的雪,晚上又住了一晚,初二才回到宾馆。

昨天耗了些体力,郁久早上赖了会儿床,楼小川的电话还是蔺从安接的。

等郁久醒来吃早饭,才听蔺从安转述了一下楼小川的邀请。

原来还是薛蓉蓉搞的,说怕大家要赶回外地上班,赶紧趁着人都在,把这场同学聚会办了。

蔺从安说:“你跟他们关系不好?”

郁久喝粥:“也没有不好,也没有很好。”

他歪头想了想:“我还上学的时候,性格其实,怎么说,不太爱说话。”

蔺从安其实想象不出来不爱说话的郁久是什么样的。

自从见到郁久起,他就是个活泼开朗,礼貌待人,很容易赢得他人好感的人了。

郁久又道:“但我还是挺会交朋友的。虽然我有点忘了,但楼小川一直说,是我先找他说话的。”

“至于为什么就他一个朋友,大概是因为我看别人都不顺眼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看不起他们。其实他们才是更看不起我吧……”

蔺从安沉下脸:“谁敢?”

郁久:“还蛮多的……”

“……”

莫名其妙生气了的蔺先生,需要郁久的顺毛安抚。郁久本来无所谓去不去这个同学聚会,但既然蔺先生想去,他当然不介意对着他们炫耀炫耀家属。

晚上,小县城唯一一家KTV里,薛蓉蓉定了一间最大的包厢。

不到六点,已经来了二十多人。

包厢里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唱各种KTV必点金曲,薛蓉蓉所在的角落,则被好几个女生围着。

罗青稍微打扮了一下,脸上的粉擦得太厚,浮得有点往下掉。她谄媚地笑着:“蓉蓉你今天好漂亮啊,粉色特别衬你。”

“是啊是啊,蓉蓉的包也好好看啊,在哪儿买的啊?”

薛蓉蓉被捧得神清气爽:“国内没得卖,是我舅舅给我从国外带的,专柜两万吧。”

“两万啊?!”

这里的消费水平不能跟大城市比,小地方普遍结婚早,在座的不少女生都当妈妈了,闻言心疼:“太贵了,是你舅舅送给你的吗?”

薛蓉蓉不喜欢她们那种小气吧啦的样子,也很不喜欢她们过早的沉在柴米油盐生活中的那种土气,厌烦道:“是啊,但我又买了个别的款的。你们也该打扮打扮啊,女人,打扮得漂亮点自己也高兴啊。”

罗青接话:“蓉蓉跟我们不一样啦,肯定嫁个大帅哥……”

又有人接话道:“话说蓉蓉,你之前不是说谈了个男朋友?”

薛蓉蓉吹了吹手指甲:“别提了,挺木讷的,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啊,我听说他家境不错啊,是楼小川的亲戚?”

“楼小川现在还在彤城吗?”

“听说是哦,赚的不多也不少,也没见带女朋友回来。”

“唉。”有人叹气:“男人晚点没关系啦,咱们可得抓紧些,蓉蓉你也别太挑剔了,过了年都二十七了……”

薛蓉蓉极其讨厌他们说这些,但今天她不想把气氛搞僵,就嗯嗯啊啊地含混过去。

将近七点时,郁久和蔺从安终于到了。

郁久穿了件厚卫衣,外套脱了拿在手上,精致的眉眼,皮肤雪白,小揪揪显得洋气又特别,进了包厢像一道光一样。

他以前从没有参与过同学聚会,这么多年了,众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

……郁久原来是这样的吗?

虽然前阵子郁久大出风头,但这些同学里都没有关注这些的人。

他们生活繁忙,为了柴米油盐奔波,谁会去关心一个不相干的钢琴比赛?

陌生的郁久简直是男女通吃的惊艳,本来正享受关注的薛蓉蓉一下被比下去,气得指甲都快摁进肉里了。

可随着蔺从安进来,包厢里的气氛又变了,那是上位者的不怒自威,在场者的连男人都有点发怵。

一个惊艳,一个有威势,他俩仿佛不是这个包厢里应该存在的人一样,既突兀,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自我介绍后,见气氛松动了一些,薛蓉蓉找了个机会坐到了蔺从安的身边。

她伸手搭在蔺从安的背后,露出一个自觉最好看的角度,娇笑道:“蔺总喜欢喝什么?这间KTV我常来,虽然小了点,酒的种类还挺齐全的。”

蔺从安:“我不喝酒。”

冷场。

薛蓉蓉废了老大的劲儿才绷住自己的笑容,让一个比较熟的男同学去跟郁久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自己则更用力的往蔺从安身上贴:“蔺先生的公司在秋城吗?”

蔺从安:“我们公司暂时不招聘。”

众人:“…………”

薛蓉蓉两连败,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补妆,顺便平复情绪。

不就是个郁久!以前穷得饭都吃不起,凭什么找了个老板?!还长得这么好!

她愤愤地给自己补妆,出来后路过了服务台。

这家KTV新开不久,是那家商场里的配套的,在大城市也有连锁。

服务台旁配有等位的小沙发,还有个杂志架。

薛蓉蓉路过时用余光瞟了一眼,突然站住了脚步。

她走过去。

KTV里配的多是音乐和时尚类杂志,她从没看过这些。吸引她的并不是什么耳熟的杂志名,而是一张照片。

那本杂志叫《古典人生》。

封面上的人有点眼熟。

薛蓉蓉手有点发抖,她将杂志抽出来,盯着封面上的人。

怎么这么像。

怎么这么像!!

这时,旁边访谈的标题小字总算进入了她的视线——

[青音赛冠军专访——郁久:因为热爱,所以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