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开起了小小的音乐节。
大家耳朵听不见,眼睛却是完好灵动的,后来其他选手也上来挑了些能上手的乐器,场面一度热闹非凡。
节目组拍到了很好的素材,同学们也玩得尽兴,直到晚上,这股兴奋才渐渐平息。
楼小川又待了一晚。
他怕自己睡得太熟,把钢管斜靠在了门上。只要有人推门,钢管肯定会落到地上,郁久能不能听见不好说,但自己肯定会醒。
结果这一晚过得十分平静。
孟家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前天晚上被吓到了,昨天活动上一直安静如鸡,见到他俩的眼神都是躲闪的。
一大早醒来,见门口的钢管还是原样靠着,楼小川迅速把他俩归进了“弱鸡”名单。
真没意思。
前一天楼小川忘了带牙刷,只能嚼嚼牙膏漱漱口,昨天他特地去小卖部买了一支新牙刷,这会儿叼在嘴里咬得晃来晃去。
他是个爱早起的,热水瓶一拎起来就知道里面空了,于是牙膏沫子还没吐出来,他就先拎着水瓶出了门,打算去水房打点热水。
在一楼走廊,楼小川与孟昌武狭路相逢。
孟昌武看见楼小川,一个激灵转身就跑,却被一把抓住了后领。
“跑什么?”楼小川还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
他皱起眉来模样很凶,孟昌武个怂货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至于嘛?你们昨天又来扒郁久的门了?”
“没没没没没!”孟昌武爆发性地结巴了好几下:“昨天真没有!”
“唔!”楼小川眯起眼:“什么叫昨天没有,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许有。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楼小川点点头:“我,人称彤城川哥,你不会想知道,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的。”
孟昌武汗如雨下,就见楼小川说完这句就把他放下,径直离开了。
土味装逼后,楼小川沾沾自喜:我好酷。
今天下午,嘉宾就要离开,节目组拍摄的最后一部分内容,是全体成员和学生代表一起做饭,再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午饭,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十指不沾阳春水,是这群乐器界天之骄子的共性。就连以前条件最不好的郁久,都只是会做而已,多熟练是谈不上的。
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了一番,定下的菜单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要不是不能太敷衍,恨不得来十盘番茄炒蛋。
主食又是包饺子这样的保留节目。
经过楼小川姿态强硬的争取,这道番茄炒蛋归了郁久。
郁久哭笑不得:“我会做饭的,这里说不定我做得最好呢!你非抢个简单的,那他们不会做可乐鸡翅要怎么办?”
楼小川道:“那等会儿你去语言指导一下。”
微胖的张老师,一直站在角落里。
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还在回忆昨天被打脸的一幕幕。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是错的,而郁久他们,确实是用了心在做事。
张老师本质没有多坏,不然也不会呆在聋哑学校了。
但他天生爱杠,爱泼凉水,总喜欢否定别人,又爱脑补,跟“恶意揣测”的界限也不那么分明……
他知道自己很讨厌,放到以往,被打脸就被打了呗,但是这次不太一样。
他想改变一下自己,给郁久他们道个歉。
就在他磨蹭的功夫,选手老师们和学生代表们不仅讨论好了菜色,连分工都分好了……
“那个,郁……”
郁久手里抓了两个蛋:“嗯?”
“昨天,昨天我……”
郁久找了个碗,磕进去一个蛋:“请问你是?”
张老师内心尖叫:他不认识我!!
也是,郁久他们表演的时候,根本看不见旁边站了谁,他说话又小声,这个人铁定没听到!
所以呢,他该去给周老师和文老师道歉吗?!
楼小川和郁久并排站着,他不让郁久切菜,严肃道:“小久,刀这个东西,你不准碰,万一划到手呢!”
说完他手机响了,于是他一手举刀,一手把耳机贴到脸侧:“喂?”
刀刃有点钝了,压在番茄的外皮上,没能把皮切断,番茄倒是被越压越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楼小川不知道接了个谁的电话,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了。
番茄成了他一手发泄的道具,十秒后,眼看着被压裂了一道大口子,内里的番茄囊猛地射了出来——滋了郁久一脸。
红红的番茄汁从郁久惊愕的脸上慢慢滑下,三秒寂静后,整个食堂都笑开了。
“……小久。”楼小川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挂了,从兜里抽了包纸巾:“赶紧擦擦?”
郁久穿了件白外套,一被弄脏就特别明显,加上脸上也滋到了,他就想找个地方洗把脸。
他安慰了一下楼小川,又跟导演打了声招呼,这才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后厨有洗手池,还有干净的围裙什么的。等会儿要是番茄汁擦不掉,他就先弄个围裙挡一挡,省得还要临时回去换衣服。
后厨这个点儿没人,空旷的小厅,各种食材麻袋式的堆着,工具摆放也很凌乱。正中有两排一人多高的金属架子,东西堆得满满的,遮挡着视线。
郁久万万没想到,他会听到孟昌文躲在这里,跟别人打电话。
“怎么可能,以前我就没让他找到金老师,现在就更不能……”
打电话的内容,还和金老师有关。
他原本打算退出去的脚步蓦地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秒犹豫间,孟昌文靠在架子末端,压着声音道:“被他找到,问起来,我该怎么办?说我不记得了?没接到?”
他顿了几秒,言语间已经有不耐烦:“当时就我在那里!…………小武小武,都为了小武……他好了,我怎么办?而且都说了我没办法……”
哐一声巨响,金属架巨震!
孟昌文被吓得跳起来,还以为地震了,手上一哆嗦,手机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打转了好几圈。
他抬头,脸色立马沉下:“……郁久!”
郁久刚刚脑袋充血,一脚踹在架子上。他不怪自己打草惊蛇,喘着气问孟昌文:“你在跟谁打电话?你说的找不到金老师是什么意思?”
孟昌文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什么找这个找那个的,你听错了吧。”
郁久红着眼睛冲上来,一把揪住孟昌文的衣领,用起立来,竟将人生生提起十厘米,脚尖踏不到地。
孟昌文:“你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你当年干了什么?!”
郁久大脑一片混乱。
他十几岁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很多细节丢失,那时他的突逢变故,人又还小,记不清也是很正常的。
但他记得那个下午,被导师拒绝后,他痛苦失望的心情。
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郁久都不记得了,唯有他某天下午去小卖部找电话,拨通号码那段记忆,很是鲜明。
老旧的小卖部,斑驳脱落的漆,招牌上都是雨打的灰色痕迹。
玻璃橱窗上贴着价签,入目可及的是一盒盒他不认识的香烟,柜台上方摆着一台红色的固定电话。
那台电话机,听筒部位脏兮兮的,显然被很多人用过。在机身的按键上方还贴着一块胶布。
胶布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一串已经被晕染得看不清了的数字,大约是本机号码,也有可能不是。
郁久清楚的记得自己扒着柜台,紧张又可怜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一手神经质地绕着成圈的电话线。
“金老师……金老师…………”他默念着。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电话接通了。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只知道,在最后,金老师还是不肯原谅他。
金老师绝情的声音至今还留在脑海——
“不想学就别学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郁久的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
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自己的认知,是对的还是错的?他打过电话吗?金老师真的这样说过吗?
他看着孟昌文,内心翻涌着黑色的海啸,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又将人往高处提了提。
他单手拎人,另一手握拳,迅速向对方的眼睛揍上去——
“啊!”孟昌文一声惊叫。痛感没有降临。
拳风近在迟尺,可郁久还是停住了。
“当年干了什么,说!”
孟昌文吓得够呛,仍咬牙强撑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郁久深深地看了他好久,最终放下了手。
地上散落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刚才挣扎时从孟昌文口袋里掉下来的。
郁久蹲下将他们捡起,除了一只小巧的充电宝、一些单据外,还有一张厚卡片。
将它们拿在手上,郁久看过去,最终将眼神定格在了卡片上面。
卡片是全黑的,印有凹凸不平的暗纹,正面有三个按钮。
郁久沉着脸摁了一个,里头传来一段白噪音。十几秒后,有道人声终于靠近了。
[歪——听得见吗……哎我觉得容量还是太小了……]
后面就是一段刮蹭的声音,再无其它内容。
郁久抬眼:“录音笔?”
孟昌文此刻心脏还没停跳。他觉得郁久陌生极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郁久吗?
郁久难道不是个笑眯眯的傻白甜?背后有金主撑腰所以有底气,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呆的郁久?
他气势一旦下降,就好像再也起不来,忍了好一会儿才道:“……是的。”
郁久将它往兜里一塞:“归我了,滚吧。”
孟昌文走到门口,又听得一声淡漠的提醒:“你最好真的没做什么。”
他的心陡然收紧了。
……
郁久不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好学生。
文化成绩一般,学历只到高中,青春期大部分时间呆在小县城,见的世面全都集中在小时候。
他抽烟,跟小混混做朋友,到了城里也就混成一个打工仔。
如果没有钢琴,郁久觉得自己早就堕落了。
也正是因为还有钢琴,他始终希望自己能好一点,再好一点,才配得上它。
郁久不跟孟昌文打架,也不打算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动他。
但这不代表他准备放过孟昌文。
他找到水池,洗了把脸,又按部就班地把衣服擦了擦。
心中还是止不住的茫然慌乱,那是他控制不好的情绪。但没关系,蔺先生马上就要过来接他了。
他打算回去再跟蔺先生讲。
回到食堂,郁久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假装无事发生。等他终于把一盘番茄炒蛋心不在焉地弄好,郁久抽了个空档把楼小川带出食堂。
“你怎么回事?那电话谁打的?切番茄切得乱七八糟的……”
楼小川咬牙切齿:“都怪那个王八蛋。”
郁久:“啊?”
楼小川抱头蹲下:“就是我那个失恋对象!”
楼小川什么时候这么狼狈烦恼过,郁久莫名觉得他可能栽了,心中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分的手?”
楼小川苦着脸:“他骗我。”
骗人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出发点和个人容忍程度。
郁久拍拍他的肩:“你要想好啊。”
楼小川自己也知道,逃避不是好的解决方法,只是他忍不住。
总得说来,在坚强勇敢这方面,郁久比自己强许多。
楼小川调整了一下心态:“我知道,等我再想想……”
食堂前一阵冷风窜过,周老师的小虎牙极其突然地亮相了:“你们在干嘛!”
郁久拍了拍楼小川的肩:“周老师好,我们在……讨论可乐鸡翅怎么做最好吃。”
两人跟着周老师回到食堂,郁久一抬眼就看到了蔺先生。
他穿着一身西装,站在摄像大哥身边,似乎是刚从公司赶来的。
郁久本来以为蔺先生说的来接他,起码要到大家吃完饭。谁知他现在就来了,起码早了三个小时。
郁久刚刚强行摁下去的委屈一下翻涌上来,迈开腿快步走去。
然后和蔺先生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