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你看着点小武,他马大哈一个,可别让他磕着碰着了知道吗?”
孟母仔细叮嘱着孟昌文,仿佛他弟弟不是个十九岁的青年,而是个九岁的小屁孩儿。
孟昌文心中难免有些厌烦,一手提起行李箱,点点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转头就走。
“哥,你慢点啊!”孟昌武傻乎乎地跟着他,一直到小区车库。
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他自己坐进副驾驶:“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孟昌文叹了口气:“你怎么天天这么开心,你被淘汰了还开心!”
孟昌武:“哎呀别说了,我就是去玩玩嘛,你和老师都不让我比赛,我闷在家多难受啊……哎哥,你说你决赛有把握吗?我看那个郁久……”
孟昌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总觉得,他背后有老师指点。”
孟昌武大惊:“啊?他不是业余组的吗?”
“那又怎么样?”
车子发动,缓缓汇进车流,孟昌文开了两个路口,才慢悠悠地说:“也许是炒作呢?他十几年自学,能学出全国顶尖的水平?雪莱给他单独发照片营销,仲孙青老爷子为了他自降身价在微博帮他吵架,你觉得,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能量?”
这是孟昌文最近经过仔细思考,得出的结论。
郁久,背后一定有人。
雪莱是个特立独行的乐评人,在国内知名度没有那么高,但在国外的古典乐圈可是一线的名气。
她一向敢写敢骂,自己觉得不好的作品,即便演奏者是大师,都只能换她一句“平凡”。
就像上一届青音赛,她看完就觉得很不满意,回头写了个趾高气扬的乐评,让古典人生杂志一度在国内卖不出去。
这样高傲不媚俗的人,可能会大张旗鼓地去赞扬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业余组小选手吗?
再说到仲孙青,民族乐的大牛,二胡名家。
虽然和西洋乐关系不大,但他可是秋城音乐协会的重要一员。在他今年身体原因退下来以前,年年都要组织协会活动,审核新会员,算是非常活跃的老教授了。
同样,这样的身份贵重的人,怎么可能为一个陌生人发微博撑腰?
什么老朋友的徒弟,如果说的是金燕老师的话,那自己和孟昌武才更是名正言顺的“老朋友的徒弟”吧。
可那老头,甚至不认识他们!
由此可见,郁久背后绝对有个身份不明的存在,一直默默给他撑腰。
孟昌武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怪不得他弹这么好呢!原来不是没人教啊……哎可是哥,如果他其实有老师,为什么老师不出来,非要说他没有呢?”
孟昌文淡淡道:“这里头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况且现在这个年代,名气比你的水平更重要,或许幕后之人就是想捏人设……”
孟昌武:“自学成才的天才?”
孟昌文:“对。”
“妈呀……”孟昌武揪了揪安全带:“这些人太可怕了吧!怪不得郁久三天两头上热搜,还带着他那个对象……对象不会也是假的吧?”
孟昌文一脚油门下去,沉着脸道:“八成是假的。你当上热搜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郁久跟了个有钱人应该是真的,那有钱人是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兄弟俩凑在一起八卦,说来说去,把自己都说信了。
孟昌武愤然道:“卑鄙无耻!”
孟昌文沉着脸点头:“玷污艺术!”
车开到郊区,路况明显好了很多。按着地图上的导航,他们再开五分钟就能到达秋城聋哑学校。
停车时,孟昌文提醒弟弟:“你别跟别人说这事儿,把嘴捂好了!”
“哦……可是哥,那我们就放他这样横行霸道吗?”
“怎么可能。”孟昌文看着后视镜,将车倒进划好的停车位:“我会找机会试探他的。别急,我们慢慢来。”
他车还没停稳,前头又开来一辆低调的宾利,正停在他的车位的斜对角。
这么空旷的地方,往哪儿停不好,非要停在他们旁边。
孟昌文当即脸色就不太好——无他,这台宾利是他关注过的型号,乍一看不起眼,实际价格千万往上,算是豪车了。
怎么,是谁家又特别有钱,非要在他面前炫一炫是吧?
孟昌武傻乎乎地把他们的行李箱给弄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刚才谈论了一路的人,不由地喊道:“郁久!”
郁久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这不是孟昌文的弟弟吗?
他们唯一一次打照面,还是在吃串串香的商场里头,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不认识才对。
怎么这位这么热情?难道是觉得他们是同门?
郁久从不对人摆臭脸,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你好啊!”
孟昌武眉头一皱,暗自懊恼自己刚才失言,幸好郁久好像也没打算跟他套近乎,又弯腰进车里拿东西去了。
“这两大袋子都是衣服吗?佳佳姐怎么收拾的,一共就住三天,这里头六套都不止了吧……”
郁久一边拎出两个大纸袋,一边对着车里的人说话。
孟昌文关上车门,先狠狠瞪了一眼孟昌武,小声道:“搞了半天,还是郁久。他还要弄出多少幺蛾子才满意?”
孟昌武看着那边:“哥,他带谁来了,不会是他那个对象吧?”
话音刚落,后座钻出一个人影。
孟昌文紧张地观察着……怎么回事,好矮?!而且是个女的!
“小妹慢点,踩实了……现在好点没有?还想吐吗?”
郁久帮小妹顺了顺气,蔺从安从副驾驶下来,顺手接过了郁久手里的大袋子。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等会儿找个地方让她坐一会儿。”
郁久嗯了一声,带着小妹往前走,三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孟昌武看着他们的背影,大惊失色:“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的吗?郁久女儿都这么大了!”
孟昌文:“…………”
他有时候真受不了自己这个智障弟弟:“这是那个哑巴,跟着郁久一起在微博上热搜的那个。”
孟昌武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我说呢,吓死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嘀咕:难道那个男的就是郁久跟的有钱人?
不能,不应该!
接着他俩不得不残忍地直面了现实——
导演:“大家先自我介绍,相互熟悉一下吧?”
郁久:“大家好,我是郁久,这位是我先生。”
孟昌文孟昌武:“………………”
还真是啊!说好的不堪入目的有钱人呢!
众人围在一个空教室里,零零散散十几号人,自我介绍也很快就做完了。
导演依次把台本发了下去,大家拿到手,纷纷翻看起来。
第一天是参观聋哑学校,跟他们一起上两节课,学习手语,相互认识一下。
第二天由选手们教学生们认识乐器,介绍钢琴,下午做做小游戏。
第三天一起动手做做饭,升华一下感情,晚上就离开。
不是什么复杂的流程,确实如组委会介绍的一样轻松愉快。
介绍完流程,又把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说了说,便有人带他们去各自的宿舍了。
郁久刚想招呼一下小妹,就看见小妹在和一个女老师用手语交谈。
小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让本来平凡的相貌都变得亮眼了一些。
那个女老师一头齐耳短发,见郁久看过来,笑着解释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会把小妹安排好的。大家都是聋哑人,她在这边肯定是没问题的。”
见小妹也直点头,郁久只好把徐佳佳给她收拾的行李袋放在靠墙,等会儿让她自己收拾去了。
带领郁久去宿舍的是个小平头的男老师,脸色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宿舍蛮多的,学校要好好招待你们,特地让你们都住上一人一间。宿舍里水电和日常用品也都有,缺什么可以去楼下小卖部,还有什么不方便就找我。”
跟拍摄像举着摄像机跟上来,郁久和他打了声招呼,回过头继续道:“谢谢周老师,有什么事我会跟你说的。”
说罢他转向另一边,问道:“蔺先生留下来吃个午饭吗?”
蔺从安见他一根头发快要戳进眼睛里了,伸手帮他撩了一下:“好。”
周老师惊讶道:“这位不一起来玩吗?”
郁久笑笑说:“他比较忙,今天就得回去,后天来接我。”
后头的跟拍之前就被导演叮嘱过,这位郁久选手身边的男人是他对象,在进节目组之前就签了条款,说是不能播他的脸,只能局部或者背影入镜。
很是神秘。
本来跟拍大哥有点不屑,他拍了那么多明星,多的是求着他拍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准他拍的……
但见到蔺从安真人以后,他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看他一眼都觉得魔气入体,显然是什么名字不能提的大佬,不能拍也正常。
……可是他又实在上镜,跟拍大哥舍不得不拍,索性退而求其次,狂拍局部。
于是特写镜头莫名增多,搭肩膀的,微微侧头的,帮郁久撩头发的……
跟拍大哥沾沾自喜:我真是个天才!
就这么一路拍到宿舍,又拍到食堂,大家跟前来接待的聋哑学生们先认识了一下。
小妹已经在短时间内和两个差不多年纪的聋哑小姑娘混熟了,被导演cue出来一起教大家几个基本简单的手语——谢谢、对不起、我爱你。
“这几个手语都很简单,没学会的中午不准吃饭哦~”
跟小妹在一起的女老师笑嘻嘻地和大家说。
“妥妥儿的!”有人喊道:“快来,我五分钟就学会!”
郁久跟着示范动作,做了一圈,也很快学会了。
他侧头笑眯眯地看着蔺从安:“蔺先生怎么不动?”
蔺从安轻笑一声,没有学前面两个词,而是直接比了一个我爱你。
他的手骨节分明,宽大又有力,比划手势的动作很标准,又有点慢吞吞的。
看得郁久直接红了脸,也迅速比了一个回去。
其他人吹起口哨,跟拍大哥也露出迷之微笑,只有坐在他们对角线的孟家兄弟,内心迷乱——
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演的?替身?为了博关注?
……可恶,郁久真是深不可测!
……
吃过午饭后,蔺从安先回了公司。
宁乐的事情,后续影响远远没有完,最近蔺从安只能保持准点回家,再抽多的时间就比较困难了。
他和郁久各有各的事业,本没有必要时时刻刻粘在一起,这一点他放心,郁久也是放心的。
但今天他急着回来,却不是单纯因为工作。
刘柯乔父亲抢救那次,郁久向他坦白了家庭情况,蔺从安心疼之余,也有没说出口的疑问。
按照郁久的说法,他与他的老师感情深厚,那么家中出现这样大的变故,老师为什么没有出现?
尽管郁久说回家之前和老师吵过架,可蔺从安直觉,哪有一个成年人,会真的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生气?
蔺从安以己度人,觉得放自己在那个情境里,恐怕光心疼就要把自己疼死,怎么会消失十几年,不闻不问不联系。
因此他让郝临找人,去查了查那位恩师“金燕”。
事情久远,郝临拖了几天才有了初步的结果,这会儿文件交到蔺从安手上,他先出了办公室。
蔺从安揉了揉眉心,打开了这份报告。
金燕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明年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她成名早,资历也足,在郁久拜师那年,金燕五十五岁。
金老师教书育人,仅仅指点技巧的叫学生,而连琴带人一起关心的,才有资格称她的徒弟。
她收徒挑得很,郁久十一岁的时候成为她的学生,直到拿了青音赛少儿组的冠军,才被她正式收作关门弟子。
根据资料显示,郁久回家遭遇变故的那一次,金燕半个月后就给郁久家打过电话。
开始以为是一家人旅游去了,后来时间越拖越长,金燕开始觉得不对劲。
当年,她的确是大张旗鼓的找过的。
时间太久远,查探信息的人也没办法事情一件件地对上,只知道这位老师又气又急,连警都报了,愣是找不到他家人一根汗毛。
打听近半年,终于锁定了郁久老家,跑去找了一个月,仍然无果。
后来据郁久老家人说,他们一家子飞去国外享福去了,金燕才心灰意冷地回到秋城,过了两个月收下了孟家的弟弟孟昌武。
蔺从安皱眉,又将这份多处细节模糊不清的报告看了一遍后,把郝临叫了进来。
“还是联系不上金燕吗?”
郝临苦哈哈地摸摸自己上移的发际线:“蔺总啊,你这话一天问一遍,联系上了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蔺从安把视线从他的头发上移开,严肃道:“她一个钢琴老师,再怎么富也富不到商人阶层,去私人海岛的可能性很小。就算她真的哪个朋友有海岛,拿着地图一个岛一个岛地问,我就不信真的找不到人。”
郝临:“…………”这大张旗鼓的,至于嘛?!不就是郁久的老师,不知道的以为是你丈母娘呢!
说罢蔺从安又道:“还有。”
郝临:“蔺总您说!”
“郁建林,这个人,也查一查。”
姓郁?
郝临惊了一下,不是说郁久父母双亡吗?
“找到了要怎么样……?”郝临小心翼翼地问。
蔺从安其实也不知道。
他当初第一个想帮郁久找到的是他在乎的老师,至于不在乎的人,他其实是希望郁久忘掉的。
但郁久可能已经不在意,他自己午夜梦回,倒是心中不甘。
“……不怎么样。找到人,看看他最近怎么样,回来告诉我就行。”
等到郝临离开,蔺从安长出了一口气。
手机叮了一声,他点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定钻石发圈的那家珠宝店。
经过他和设计师的几次交锋,最终成品终于做好了,设计师给他发了图片,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拿。
蔺从安总算露出点笑意,定了个时间打算让姜天带回来。
他在微信里刚打了几个字,一条新消息先跳出来。
蔺从安陡然沉下脸色。
发信人ID——都宙。
……
蔺从安离开,小妹跟新认识的小伙伴们玩去了,郑新也不在。这行人大部分都是专业组的,互相都认识,郁久难得又有点不太合群了。
吃过晚饭,他一个人回到宿舍。刚刚寂寞了十分钟,突然来了个电话,不是蔺从安的专属铃声。
低头一看,竟然是楼小川。
“小久,哥来找你玩啊!”
郁久:“啊?”
“现在,立刻,马上!我到秋城火车站了!”
“等等……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儿?”
楼小川是个做事很周到的人,几乎没有过不打招呼就突击的行为,更何况之前郁久进复赛以后他俩才打过电话,有计划过来的话,那时候怎么不说呢?
郁久有点担心:“你没事吧?我现在在的地方有点远……“
楼小川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异样:“你给我发个定位,我看看怎么过去。”
这边是不是有公交车郁久也不太知道,他等了一会儿后,披了件稍微厚一点的外套,顶着夜风跑出去。
聋哑学校外面很荒凉,有些废弃的建筑垃圾,杂草在其中艰难生长,风一吹让人心里毛毛的。
没过多久,他等到了打车来的楼小川。
楼小川,楼小川!楼小川竟然打车!!
尽管知道这边荒郊野岭,除了打车也没什么速达的方式,郁久还是觉得有点凌乱。
完了完了,川哥到底怎么了,看来问题大了去了。
郁久心里百转千回,面上还是笑嘻嘻的,两人来了个拥抱后,郁久领着人往学校里走。
楼小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跟你那位大佬处得还好吗?大晚上的围巾也不戴,又想生病?”
郁久缩了缩脖子:“我们挺好的,就出来这么一会儿……是那个钢琴比赛,选手都来这儿做节目呢!就是,跟聋哑学校的学生一起玩玩,大概这样的综艺。后天就回去了。”
楼小川左右看看,感慨道:“你们这业务拓展范围真大。”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到了楼下,郁久不经意地问他:“怎么这么突然跑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楼小川脚步顿了顿:“你川哥我失恋了。”
郁久惊讶地转头看他。
楼小川是个乍一看很糙的男人,生长在小县城,混得一身匪气,着实跟“愁绪”这个词搭不上边。
但此刻,他露出个哭不出来的苦笑,却无端让人心里难受。
郁久张开双手,也不说别的:“来,兄弟抱一个。”
楼小川抿抿嘴,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被比他小了一个号的郁久搂在了怀里。
他刺刺的头发扎得郁久脸疼,郁久不得不伸手把他的头往一边掰了掰,看起来就像在耳鬓厮磨。
孟昌武拎着水瓶下楼,要去水房打水。
他心不在焉地出了楼道口,一转弯,竟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缠绵的男人!!
他差点把手上的水瓶给扔出去,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的身形怎么有点眼熟,还扎了个小辫子…………
这他妈的不是郁久吗!
孟昌武扭头就跑上楼去,一边跑,一边喊:“哥!!哥啊!!!是假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