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冬天了,小小的郁久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玩泥巴。

他把冻得有点硬的土撮成一堆,再折了一根有点发蔫的灌木枝杈戳进去,假装自己种成了一棵树。

郁久四五岁的时候没玩过这些,一直好奇。

最近突然没人管他,就开始一点点地野起来……一开始是不练琴了,然后寒假作业不做了,最后甚至可以去外面疯跑了,弄得多脏都不会有人骂他。

家里那些严肃的佣人,好像都不见了。

小郁久实实在在过了两天快乐日子,但玩泥巴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吸引力已经不那么大了,他玩着玩着又开始觉得无聊。

他小小一团,穿着深灰色的棉袄,有个人来到附近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正蹲在这里。

“破产了啊!是真的破了哎……别提了,老爷跑了。”

郁久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听起来。

“……说起来他算什么老爷,一个暴发户罢了,在这么偏郊区买个别墅顶呢呢天了也就两千多万……本事没有,规矩倒是大得很……一会儿少爷一会儿老爷的,还要鞠躬,要训练礼仪,我可算知道这钱不好挣了。”

“笑死了,自己那个土老板的样子,非要充脸面当贵族,他撑得起来么?郁老板也就是好运才发了家,本事真没有。这不,政策一封,啥都没了,而且丢下老婆孩子自己跑路了……“

打电话的是他们家新来不久的女佣,平日里对他笑颜如花,小郁久还有点喜欢这个姐姐的。

万万没想到,她私底下说话的语气,这么令人难受。

郁父出身小村庄,孤身混社会,运气好,倒腾木材发了家。

他没什么文化,有了钱依旧是土老板,是暴发户,等到他跟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打起交道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被看不起。

他买的房子,自以为装修得很好,结果生意上的熟人来他家一看,笑得不行,说透着农村的土味。

他看上的富家女,更是瞧不起他的家世和谈吐。

郁父心中憋着一团火,一年烧得比一年旺,等他娶了一个同乡的漂亮女人,这火简直烧破了心。

——他是暴发户,老婆也是泥腿子,长得再漂亮,带出去气质高下立现,依然是丢面子。

而郁母就甘心吗?

当然也不。

她长得这么漂亮,在他们村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她整日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坚信自己一定能嫁到上流社会。

可现实给了双方巨大的巴掌。

阶层跨越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俩凑在一起,双双证明了对方的失败。

他们开始对“上流社会”有了变态的执念。

家里要布置得如同宫殿,花大钱请设计师,像贵族一样养佣人,还要请礼仪老师来定期训练。

有了郁久以后,他们更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想养出一个贵气无双的儿子,好似这样就能圆了他们的贵族梦似的。

让郁久弹钢琴,也是他们俩从不知从哪儿听的“常识”——贵族孩子从小都会弹钢琴。

郁久没有过上一个正常的童年。他很少看到父母,被病态的框架框死了生活。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哭闹没有用,撒娇也没有用,取得愉悦感的唯一途径是听话,好好弹琴。

他也就只能弹琴了。

因为要练琴,郁久小学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电视漫画游戏一概不看不玩,更是交不上什么朋友。

只有在弹琴的时候,他能够获得正向的反馈,因此他格外依恋他的老师们。

十二岁这年,他拿了全国的奖,被许多人包围着夸来夸去,更是被金老师正式收做了关门弟子。

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有点累了,甚至跟金老师吵了架,一气之下让司机接他回了家。

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好像不太一样了,先是佣人少了许多,再就是匆匆见到的父母,脸色都不太好。

小郁久惦记着自己装纸鹤的玻璃罐子,想,回头把罐子也送给父亲和母亲吧?

这样他们会不会高兴一点呢?

谁知接下来的几天,家中兵荒马乱,郁久没看见父母,琴也不想弹,就只好自己玩。

他试过去找陈老师或者金老师,但是他出不了家门,家里的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昨天厨师也走了,没有人做饭,他饿得翻柜子,吃了三袋子饼干才填饱了肚子。

今天就听见佣人姐姐说父亲跑了……

什么叫“跑了”?

是不要自己了吗?

郁久心中突然有点慌慌的。

他泥巴也不想玩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在女佣的惊叫中冲出了树丛——他想去找父亲和母亲。

他不跟老师吵架了,会回去乖乖弹琴,以后也会拿更多的奖,让他们开心,得到更多的表扬。

也会折漂亮的纸鹤给他们……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小郁久惊慌地从后门冲进家里,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不能在家里跑,会被骂……

他快步走到客厅,一进去就看见几个陌生男人正要离开,沙发上坐着头发蓬乱,眼睛通红的母亲。

“母亲!”他两天没看到母亲了,母亲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的门能打开了吗?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小郁久长到十二岁,除了弹钢琴,几乎没有生活能力。他不懂得怎么面对这样的场面,不懂得父母为什么在烦恼,更不懂得生活的崩塌带来的后果。

他只是有点鼻酸,缩着手脚凑近母亲,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试探地碰了碰母亲的肩膀:“母亲饿不饿……?”

女人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柔软的孩子,她只是用通红地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男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家中空旷,静得可怕,远处隐隐传来的关门声就像一声扣下的扳机,女人一声尖叫。

小郁久吓到了,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母亲,母亲不饿的话……”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手指,三四天没修剪的指甲,多出了一点令他不习惯的长度。他抽抽鼻子,突然灵机一动:“……我有礼物送给母亲。”

小郁久喜欢他自己折的纸鹤。

五颜六色的彩纸,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收到这份礼物时,陈老师和金老师开心的笑容,都代表着美好。

他相信,母亲也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琴房在大别墅的对角,郁久不敢奔跑,只得一步步走过去。

推开门,书架上的玻璃罐正好反射着夕阳,华丽大气的施坦威摆在房间正中央。

小郁久的心情变得平静了一些,忽然又没有那么累了。

他还是很喜欢钢琴,等父亲母亲好些了,他就去跟金老师道歉,再回去好好弹琴。

他左手抱着玻璃罐子,右手摸了摸对他小小的身躯而言有些庞大的施坦威,没有掀开琴盖。

现在还是送礼物要紧。

小郁久吭哧吭哧地回到客厅,突然感觉客厅里有点奇怪的味道。

但他没在意,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前。

母亲好像哭过了,闭着眼睛,后背靠着沙发,还没生出多少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

小郁久轻轻地喊道:“母亲……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母亲一动不动,郁久以为她睡着了,咬了咬下唇,又有些不甘。

他更凑近了一些,近得能看清母亲被泪水粘在一起的眼睫毛。

“母亲…………”

一口鲜血溅在了郁久的脸上。

他尖叫起来。

只见母亲像个怪物一样抽搐着,口中流血,睁开的眼睛瞪得如同恐怖故事里的鬼怪,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自己给撕裂了。

小郁久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步都动不了,手中的玻璃罐子都快拿不住了。

母亲伸出手,颤抖痉挛着,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郁………“

郁久连尖叫都不敢再叫,惊恐地后退一步,但以为母亲在叫自己,下意识地又顿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罐子向前递了递,以为母亲想要自己的礼物,却见那只痉挛的手,碰上那罐子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挥——

“郁建林……郁建林——!”

玻璃罐砸在地上,伴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声,哗啦一声,碎了。

纸鹤浸在了一滩鲜血里。

……

“……幸亏我外公提前收到了信,及时赶来了,处理了我母亲的事情。她喝了清洁剂自杀,送到医院抢救,但因为耽搁时间太长了……命是救回来,人成了植物人。我外公偷偷找人将我们带回了老家,又去了一个别的小县城生活,也躲债。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蔺从安和郁久坐在医院楼下的快餐店里。

郁久情绪稳定了一些以后,将自己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说到面前的热牛奶都快凉了。

“我母亲是前年才去世的,拖了整整十几年。”郁久心情不太好,语速也有点慢:“我外公很执著,觉得他女儿能醒,自己没多少钱,还要坚持把人放在疗养院,不肯接回家。也因为他照顾得好,我母亲才能活那么久,只是我觉得……”

郁久苦笑一下:“我觉得有点不值得。”

蔺从安心如刀绞。

郁久的叙述轻描淡写,细节很少,但即便如此,也能听出来其中的失望与不甘。

“我外公是个心很硬的人,传统观念也很重,很看重血缘。他认为我应该孝顺我母亲,不能有大逆不道的想法。有段时间我们过得很困难,我学费交了以后都快吃不上饭,两个人在家里喝水啃馒头。我又恨他不肯放下自杀的母亲,又感动他吃不上饭也要给我交学费……”

说到这儿郁久眼里终于有了点湿润:“外公对我还是很好的。”

蔺从安起身,坐到郁久身边,把他抱在了怀里。

温热的人,活生生的,会蹦会跳。

蔺从安简直感谢上天,让郁久即便经历了这些,仍然顺利地长大了。

他俩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周围有别的客人盯着他们看。蔺从安冷冷地几眼扫过去,吓得他们顿时缩成鹌鹑。

“你外公现在?”

郁久蹭了蹭蔺从安,收敛了情绪:“去年也去世了,所以我才来秋城。不然我可能还会留在老家照顾他。”

“还有其他亲戚吗?”

郁久脸埋在蔺从安怀里,小幅度摇摇头:“我外公那边没什么人了,我父亲那边不知道。父亲在我小时候很少跟他眼里的穷亲戚来往,后来他逃到国外,亲戚们肯定更不想沾惹他的债务。”

郁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因为我很讨厌他,所以才说他死了……不过跟死了也没区别吧。”

蔺从安叹了口气。

郁久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接受不了生活的落差,选择逃避的时候,想过自己还有个孩子吗?

说真的,如果不是郁久有几个好老师,蔺从安无法想象他会长成什么样子。

郁久说了好多话,有点口渴了。蔺从安伸手摸了摸他的杯壁:“凉了,我给你热一下。”

这间快餐店有微波炉,方便着病人家属。

蔺从安等在微波炉前,郁久的手机进了个电话,是刘柯乔。

他紧张地接起来:“怎么样了?”

刘柯乔连嗯了好几声,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抢救过来了,暂时没事了!”

郁久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罢两人沉默了几秒,刘柯乔好像又走远了两步,放低了声音:“今天真的谢谢你和你先生……之前太乱了,我没注意到,你……还好吗?”

郁久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无论是在观众席上还是刚才在走廊,等刘柯乔静下来想想,总觉得不太自然。

当机立断送他来医院倒是没什么,但他父亲在抢救,郁久倒是快倒下了,这显然不太正常。

郁久这会儿好多了,看蔺从安端着牛奶过来,自然地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道:“我没事了,下次有机会跟你讲。我和蔺先生在C楼下面的快餐店里,你那边要是要帮忙就喊我,不用的话等会儿我们送你和郑新回家。”

刘柯乔见他声音正常,也放松了不少:“没事就好!”

蔺从安坐下:“刘柯乔?”

郁久:“嗯!说救回来了……他也是蛮不容易的,没亲戚是烦,亲戚多了也烦,他妈还在住院,唉……”

众生皆苦,他之前将刘柯乔本能地代入了自己,自觉有点对不起人。

显然,刘柯乔的父亲人还是很好的,他也是真心希望他父亲能活着。

郁久想,至于自己偶尔涌现的恶意,只要藏好,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

只有蔺从安知道。

他一口气喝光了牛奶。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蔺从安悄悄给郝临发了一条短信——

[查查金燕。]

……

对于郁久和郑新一起缺席晋级采访的场面,青音赛组委会负责人脸都绿了。

业余组一共就三个人!一下少了两个!

第三名是那个哲学专业的女大学生,在台上艰难地凑够了十分钟的感言,才没让流程崩得太严重。

无数网友在直播里发弹幕:“第一第二怎么都不在!我们要看小美人和小帅哥!”

前几天才新鲜出炉的“郁久全球粉丝后援会”更是疯狂爆炸:“我们9到底怎么了啊?!?”

眼看弹幕就要不能看了,负责监控的组委会不得不在微博发了一条小花絮,展示了一台摄像机拍到的画面——刘柯乔郁久郑新,接二连三地往外跑,鸟都没鸟前来阻挡的可怜工作人员一下。

意思是——真的不是我们有黑幕!别问了!人家自己跑的!我们还想知道干嘛去了呢!

“等等!”有网友发现了华点:“虽然画面黑了点,但这明明是四个人?!”

第四个是谁?

被网友的红笔圈出来的人影,比郁久高半个头,宽肩窄腰大长腿,光看身形还以为是哪个娱乐圈人士。

这段视频里,大家看不清他的脸,但不妨碍大家展开想象的翅膀……

“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好巧哦大家,我也有诶。”

“我不听我不听!”

…………

“……那个,这是郁久的先生吗?”

@郁久全球粉丝后援会:【悲报】——我们9的对象可能真的是蛮帅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既史上最快失恋后,难道他们粉丝又要迎来史上最快官宣吗?!

还好,郁久本人似乎暂时无意公布自己的结婚对象。

稍微晚一点,刘柯乔也上微博向网友道了歉,并解释了自己家人急病,郁久和郑新是送他去医院的事。

这下,一小部分说郁久“不尊重比赛”的人也消停了。

直播还在继续,虽然开头乱七八糟,后半部分倒是顺顺利利。

专业组不愧是专业组,能脱颖而出都有几分本事,基本没有形象特别不好的。

专业组第一的孟昌文,更是风度翩翩,眼看将郁久的风头都压下去了一点。

他穿着灰蓝色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服服帖帖,笑容温文尔雅。

“感谢各位教授对我的肯定,也感谢我的父母、老师,让我选择了走上钢琴这条路。”

说罢他略微停顿,才道:“在这次比赛上,我获得了很多经验,也从其他选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足。钢琴是神圣的,我将毕生追求。”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他台风得体,谦虚又自信,师从名家,气质斐然。孟昌文同样在这次比赛上圈了不少粉。

和郁久不同的是,孟昌文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青音赛了。

四年前他二十一岁,相对青涩,金燕让他来锻炼一下大赛心态,以便之后去国际上取得好名次。

孟昌文有些自负,四年前的表现并不算太好,很是让金燕失望了一番。

尽管后来他在国际上陆陆续续获得了一点成绩,他还是觉得老师对他不如以前热情了。

这一次,孟昌文是做好夺冠准备的。

可谁能想到,郁久的水平竟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平庸。

这怎么可能?!凭什么呢?!

这让他颇为焦虑。

一下台,孟昌文立刻沉了脸色。

专业组的第一也不能让他多开心一点,他点开微博,满眼都是郁久。

郁久、郁久、郁久!

他哪里比郁久差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着郁久?

明明自己才是正统出身,国际上也拿过名次,本该是万众瞩目的对象……就连称号,他也被媒体叫过钢琴王子的!

孟昌文闷头朝前走,心中的愤懑无处宣泄。

一定……一定得想个办法。

……

复赛彻底结束,一个月后,这九名晋级选手将要同台竞技,决出冠军和二三名。

三天后,组委会下发了决赛的题目和规则,郑新和郁久商量后,打了一沓纸去咖啡馆找郁久。

他刚进门,立马退出来了。

“……怎么回事。”

冷风吹过,郑新打了个寒战,隔着玻璃门看着里头热火朝天的画面……这还是他来过的那个小资咖啡馆吗?!

这怕不是节假日大商场里的星x克吧!

有个人戴着口罩,鬼鬼祟祟地在隔壁朝他招手:“郑——新——!”

郑新转头:“…………”

他和这位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进到对面的奶茶店,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苦了你了。”

郁久摘下口罩,褪下兜帽,也松了口气:“我的店被扒出来了,老板让我暂时别来,我说三天了热度怎么也该褪了……谁知道刚过来没多久就被堵住了。”

郑新指指他的口罩:“你喜欢小猪佩奇?”

郁久叹气:“借的小妹的。”

郁久认识奶茶店的人,店员笑着跟他们说这个点没人来,让他们放心坐。

郑新和郁久跟她道了谢,相互把选题对了一下。

郁久:“还是三首,命题,抽签,自选。”

郑新把列表扫了一遍:“命题自选都无所谓,这个抽签太恶心了吧……”

所谓抽签,就是在组委会下发的五首曲子中,现场随意抽取一首进行演奏。

这就是考验选手曲库丰富程度的时刻了。

你花十年练一首钢琴曲,别人当然比不过,但你不能总弹这一首。

往届也有这个环节,不过一般是三首随机,今年增加到了五首。

五首还都不太常见。

郁久扫了一眼,圈出一个:“贝多芬,奏鸣曲,十三号二十七……不熟。”

郑新把头往桌面上一磕:“我全都不熟!”

“完了完了……抽哪个我都歇菜……一个月啊,一个月我谱儿都背不下来!”说罢他自暴自弃地打开他的抽卡游戏。

“俗话说否极泰来,说不定我现在能抽个好的……”

郁久:“…………”

两人盯着他的手机看,一阵欢快华丽的动画后,一张卡跳出来——N。

“呵呵。”郑新欲哭无泪:“我想小乔了。”

刘柯乔被淘汰以后,再也没在他们的三人小群里说过话。

郁久和郑新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没有再在里面讨论过比赛的事情。

比赛是残酷的。

对于你的手下败将,即使理智上知道友谊还在,但客观造成的差距,还是会让彼此变得生疏。

郁久也不知道怎么办,和郑新大眼瞪小眼,齐齐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郁久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赶紧接起来。

“成叔?”

郁久还以为店里有什么事,朝外面伸了伸脑袋,听了一会儿渐渐睁大眼睛。

“……好的成叔,我帮你问问!”

郑新好奇地看他,郁久道:“是我们店里那次那个骂了牛老师老板,你还记得吗!”

郑新当然记得那个牛老师,被刘柯乔狠狠羞辱了,听说后来真的丢了工作。

“成叔说,他那个开幼师培训学校的朋友,一直在聘钢琴老师,听说小乔很会弹琴也很会教,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去……!”

刘柯乔现在的本职工作是私企文员,轻松是轻松,就是没什么前途。

他们业余组来比赛,大部分都想镀个金,才好转职钢琴相关的工作——毕竟如果你什么成绩都没有,自己在家开班都收不到学生。

他们三人早聊过这个话题,郁久的工作算业余者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没看他弹成这样,依然只能在楼下弹给客人听,而那个牛老师只是秋音毕业,就有资格带学生了吗?

专业壁垒不是那么容易推倒的,这也是他们参加比赛的初衷之一,万万没想到,他俩进决赛的还没怎么样,刘柯乔倒率先找到工作了?!

郁久赶紧给刘柯乔打了个电话,对方一听,啥都没细问,一句等我就撂了手机。

郑新:“咋样?他愿意吗?”

郁久:“……大概是……非常非常愿意吧……”

仅仅半个小时,刘柯乔就出现在了奶茶店门口。

“久儿!郑新!”他兴奋到破音:“我给你们抽卡!!给你们抽UR!!”

郁久:“…………”

三人聚到一起,最高兴的还是郑新。郁久给成叔打了电话,约定了详谈的时间地点,刘柯乔终于不再像个跳蚤一样乱蹦,肯坐定了。

“这是决赛的题目?”刘柯乔好奇地翻了翻纸堆。

见他不像心有芥蒂的样子,郁久和郑新放松不少,几人凑起来好好讨论了一会儿。

两小时后他们终于说得差不多,刘柯乔才想起来把围巾解下来,长出一口气。

“你们这两天刷微博了吗?”

郁久是怕了微博了,闻言直摇头。郑新忙着练琴,也没有。

刘柯乔打了个响指:“青音赛官网陆陆续续放了些花絮,郁久,你们那个咖啡馆里那个小妹,火了。”

郁久:“…………?”

原来牛老师说郁久坏话,然后被小妹写字儿打脸的那段,被宣传组打了码发了出来。

网友虽然不知道牛老师是谁,但可没少骂她,另外就是把小妹夸,反复夸,绝世夸,夸到上天——又man又酷,英雄救美。

郁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妹不是不会说话么,好多人就给各种慈善组织捐了款。反正托你的福,最近的公益组织也有钱了。”

这走向魔幻得郁久也没想到。

但这就是流量时代的现象——只要你有了关注度,就能做成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而牛老师呢?

自然是在家悔不当初……

虽然她被打了码,网友们是认不出她来,但架不住身边亲近的人认得啊!

父母骂她丢了工作,以前的同学骂她虚荣刻薄,还有她暗暗嫉妒陷害过的闺蜜,把她的事发上了朋友圈……

牛老师真的后悔了,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

郁久到家的时间不太早,阿姨饭都做好并离开了。

蔺从安等着他,把电脑放在餐桌上打字。

饭菜的香味飘到玄关,暖融融的灯光下,英俊的男人正等着自己。

郁久深吸一口气,胸口涌上一股热意。

他和蔺先生讲了些自己的事情后,本来是有点担心的。

虽然相识的时候他已经卑微过,但那不代表就可以一直可怜。他希望蔺先生喜欢的,是他强大的一面。

好在蔺先生没有让他失望,对待他一如既往,只是最近没有再加过班了。

这种细微之处,让郁久更加沉迷。

他放任自己往蔺先生身上一扑,小揪揪晃了晃:“我回来了!”

蔺从安轻笑一声:“听到了,我马上就好。”

两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晚饭,郁久和蔺先生讲了讲刘柯乔的事,还有小妹的事。

“我好高兴啊!感觉大家都越来越好……”郁久一边说,一边把碗筷送进厨房。

蔺从安心道:因为你善良又努力,才会越来越好。

看着郁久活泼的身影,他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今天要练到几点?”

郁久手上不停,想了想说:“我有首曲子不太熟,想顺一下,尽量不过一点吧?“

蔺从安点点头:“到时候我叫你。”

“啊?”郁久皱眉:“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两人相互盯着,企图来场眼神较量,谁都不让谁。

“……”最终还是郁久先撑不住了,他看蔺从安的脸看到自己面色涨红:“我十二点就休息!好了吧!”

蔺从安不禁露出一个笑来。

郁久的眼神还没移开,却被这个冰雪消融的笑容钉住了。

太美了,像在看着喜爱的东西,心爱的人。那种温柔缱绻,出现在蔺从安身上,犯规到让人心脏骤停。

郁久手足无措了一瞬,又像受到什么蛊惑一般,红着脸向前两步。

蔺从安比他高半个头,离得近了,他就得仰着一点:“蔺先生……”

“嗯。”

“我可以……”

蔺从安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浅的吻。

它点到即止,如同羽毛拂过,比它存在感更强的反而是交融的呼吸。

郁久眼睛弯弯,抬手搂住蔺先生脖子,往怀里一拉——

手机响了。

“………………”气氛被破坏,郁久第一次觉得自己超爱的夜曲一点都不浪漫了。

两人无奈分开,郁久接起来,发现是组委会的电话。

“……邮箱?综艺?啊?…………”

郁久嗯嗯嗯了一会儿,放下手机道:“组委会说,给我们发了邮件,里面有详细的……”

蔺从安的笔记本就在旁边,闻言直接帮郁久登录了邮箱。

“《关爱行动》?”郁久惊奇地看着标题。

蔺从安一目十行的扫完,很快明白了重点:“是组委会接的综艺,不强制你们参加,但提倡。是个做公益的节目。”

这档名叫《关爱行动》的综艺,旨在利用名人吸引观众,关注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有进穷困山区的,赈灾的,也有去孤儿院养老院等福利机构的。

因为是个国家扶持的项目,一直以来口碑都很好,节目兼顾了公益性和娱乐性,大家光看喜欢的明星也觉得好看。

这一次可能是因为青音赛的花絮中,小妹是聋哑人的那一段视频,吸引了节目组的注意。

加上青音赛选手自带关注度,两边便想要促成一次合作。

内容是去秋城郊区的一所聋哑学校。

拍摄前后一共只有三天,邀请的嘉宾是进入决赛的九名选手,以及小妹。郁久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要不要去?”

蔺从安把电脑合上:“我会建议你去,但你如果不想,不去也无妨。”

郁久:“不知道小妹去不去……”

如果小妹想去,那他可能会去。但这势必要浪费一点练琴的时间。

其他人呢,也会这样想吗?

蔺从安摸摸他的头:“放轻松,就当去玩。你也可以等等其他的人决定。如果他们全都去,那你也跟着,怎么都不会错的。”

郁久点点头:“好,那我等等看!我总觉得孟昌文他们几个,肯定不愿意耽误时间的……”

事实和郁久所料相去甚远,第二天,除了郑新明确表示不去以外,其他人都选择了去。

组委会的负责人在电话里苦口婆心道:“郁久呀,你不来的话,观众会很失望的呀!上次复赛采访你们就走了,现在你又不来,网友要看你呀,我们官网已经把你所有的素材都剪成花絮放出来了!就这样,那群人还整天要抓起官网抖一抖,看看有没有…………”

郁久汗:“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对面陡然提高声音:“算我们求求你了呀,去吧!一起快乐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郁久:“…………”

他想了想,刚要松口,就听对面的可爱女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家那位家属呢?要是他想来也可以呀,我们欢迎,超欢迎的呀!你家属有照片吗?有也可以发我的呀,省得那些网友整天抓起官网抖一抖……“

郁久被抖得浑身冒汗:“我,我回头问问……”

秋城音乐协会里,可爱的女工作人员长出一口气,挂了电话沾沾自喜道:“稳了稳了,下午我再打个电话……”

办公室外,孟昌文正好路过,听完了全程。

他脸色阴沉,紧咬着牙关,心中愤懑不已。

半晌却又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