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原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哭了,他抬起手,指尖擦过眼眶,果不其然摸到了些微的湿润。
流的眼泪并不算多,还没有泪珠滑落,只是沾湿了他的眼周罢了,也不知陆温礼是如何的观察入微,居然一眼就发现他哭了。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
昨晚一晚上没睡留下的黑眼圈还没消,现在又不受控制地流了眼泪,眼眶必然红了。
只是……
——“很早吧,在远光这个名字刚刚诞生的时候。”
晏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那时他们才认识多久?就算是他自己,悸(ji)动都不过掩藏在心底,甚至还未曾发芽,不过是当时年轻气盛时,无数想法中的其中一枚微小种子罢了。
这些年朝夕相处到同居,这枚种子方才破根发芽,长成了苍天大树。
他从未想到陆温礼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他有所意动,他甚至误会了许久陆温礼是个直男。
“晏原?”见他久久不开口,陆温礼又道,“怎么哭了?”
安静的小车中,一切灯光和空调全都关上,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微弱得近乎听不到。这块地方偏僻无人,四周更是没有什么声响,方寸天地之间,晏原似乎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男人抬手,轻轻帮他擦拭掉了眼角的眼泪。
陆温礼眉头紧紧地皱着,那双眼充斥着忧虑,还有那破天荒的无措。
他在一切公司的危机前都能面不改色,可是看到这样的晏原,陆温礼突然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三岁稚子的年岁时,什么都不懂,看见自己无法解决的东西,他只能慌张。
他说:“别哭了。”
晏原忍不住。
现在的陆温礼不清楚,可是现在的晏原却十分清楚。
在他重新醒来的那天晚上,车祸、烈火、汽油,还有那近乎变形的轮胎摩擦声。
陆温礼这么早就喜欢上了他。
那如果一切没有重来呢?
那日梦中,他看见在车祸现场无声痛哭的陆温礼,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他没有重来,一切是不是就像那场梦一样,他死在一场荒唐的车祸中,陆温礼到来时,一切都迟了。
除了无声的哭泣,这个坚毅而天塌不惊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
晏原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脾气不好,若当真是遇见什么棘手或者让人恼怒的东西,他顶多发一顿火,心焦火燎地发泄一顿,从不会哭。
可是现在的他只想哭。
陆温礼似乎发现劝不动他,这人在驾驶座上挪了挪,朝他靠近寸许,随即缓缓地俯过身来。
轻轻地、温柔地亲了一下他那湿润的眼角。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心事和我说,别哭了。”
晏原微微抬眸,正好碰上陆温礼的视线。隔着镜片,那双淡茶色的双眸里只有他的影子。
离得这么近,晏原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丢脸。
操!
他居然哭得这么……楚楚可怜?
啊啊啊啊太丢脸了!!
他赶紧后退了一点,抽出放在前端的几张纸巾就把眼周的湿润擦了个一干二净,还擤了一下鼻涕,最后慌慌忙忙将纸巾扔到车上的小纸篓里。
“没什么。”他的嗓音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些许哭腔,声线沙哑,“就是有点感动。”
陆温礼突然又凑近了一些。
男人宽大的身(shen)躯近乎完全斜着覆了上来,他轻轻地握住晏原的肩膀,右肩那处淤青还未消散,陆温礼的力道十分温和。
只是他的动作却不温和。
他问也不问,直接亲上了晏原的双唇。
触上的那一瞬间,晏原脑海便完全空白了。他完全忘了他们在哪,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知道……
陆温礼唇边的温度。
比他凉一点,却勾得他心旷神怡。
理智天翻地覆,唇齿相交,过了许久,晏原有些喘不过气来,抬起手,用尽余下微不足道的力量推了推陆温礼。
陆温礼这才松开了他。
那双吻了他许久的唇缓缓移到他的耳边,像是哄孩子一般:“为什么哭?”
理智还未回笼,晏原却下意识脱口而出:“怕我死了……你难过。”
陆温礼怔了怔,随即抬手,轻轻点了点晏原的鼻尖:“傻。”
如果没有那次的重生,一切都如同现在一般进展,晏原此刻的担心……确实很傻。
他破涕为笑,不服气地回嘴道:“我哪里傻了?”
陆温礼重新坐回驾驶座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你哪里都傻”。
晏原:“……”
被男朋友质疑智商,刚刚谈恋爱第一天,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
可是下一刻,身侧的男人居然重新系好了安全带,将车钥匙插回去,缓缓踩动油门。
晏原一愣:“不是到家了吗?”
“是到家了。”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去约会。”
……
七彩灯光交映,儿歌在远处响起,伴随着四面八方的笑声。
欢腾的声音络绎不绝,是不是还有摆在外头的冰棒飘荡出来的冷气吹到晏原的手臂上,还有小吃摊传来的香味。
晏原笑着,脸上的酒窝就没有消失过。
他许久不曾来这种大型游乐场,分明是小时候经常玩的东西,现在看什么都新鲜,左顾右盼的,一个没留神,居然还踩到了身旁陆温礼的脚。
好在他们本就牵着手,他一个趔趄,直接跌入陆温礼的怀中。
陆温礼稳稳当当地接住他:“小心。”
晏原干脆靠在他的胸(xiong)膛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排着的长队:“我们去玩那个吧!”
陆温礼本就是看着晏原哭,不忍心对方伤心,这才临时起意带了晏原玩游乐场——那次晏原的母亲来,他们三人去商场,晏原瞧见商场外的临时小游乐场都能看得两眼放光。
他没有多想,微微颔首:“好。”
半个小时后,晏原和陆温礼终于排队坐上了三百六十度的过山车。
晏原笑了笑,眼神狡黠,语气揶揄:“陆温礼,你以前坐过这个吗?”
过山车缓缓启动,还未开出平缓的地带。
陆温礼摇了摇头:“没有。”他从小到大的人生,不过就是读书、做研究、创建白鹿、和晏原一同创建远光罢了。
晏原闻言,笑容更大了一些:“那你可别一会就被吓哭了!”
“你不怕?”陆温礼挑眉看他。
过山车渐渐加快,眼看就要逼近拐弯点。
晏原自信地摇了摇头:“我当然不可能怕——”
过山车到达拐角口,倏地急迫加速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天呐陆温礼!!!”
“操!!!”
“我不想坐了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
“……”
一片尖叫声中,飒飒风声夹杂其中,因为疾速带起的疾风吹过耳廓,带来丝丝凉意。
胆战心惊之中,晏原的手始终握着陆温礼的手。
他掌心全是汗,握得陆温礼也满手是汗,黏(nian)黏(nian)腻腻的。
待到回到原来的起点,陆温礼慢条斯理地帮晏原解开了身前的安全带,另一只手仍旧不紧不松地握着晏原的手。
“走吧。”他起身,顺带把晏原也拉了起来,“还要玩哪个?”
晏原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这个明明怕玩过山车,还要玩的习惯以后一定要改一改了!
不对,这还是怪陆温礼!
“你不是说你没坐过吗?”或许是因为方才太过激动,晏原此刻不仅没有吓得面色苍白,脸颊两侧居然还有些红润。
他气呼呼地说:“你骗我的吧?”
整圈坐下来,陆温礼居然没有一点害怕!
甚至连喊叫一声都没有……
反倒是他,咋咋唬唬叫个不停,期间好不容易抽出心神,想看看陆温礼的表情,让自己更有自信一点,没想到看到的是陆温礼云淡风轻地坐在那边,似乎还在看风景。
晏原当场就不好了。
他本来打着陆温礼被吓到,需要他安慰的想法,这才选了过山车,谁曾想会变成这样???
只见陆温礼揉了揉他已经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头发:“没骗你。”
“你都不怕的吗?”
“怕?”陆温礼不解,他回头,指了指过山车的轨道,“粗略看了一眼,数学结构没有问题,应该不会出现意外。”
晏原:“……”
他的害怕不是指这个意思。
好吧。
他转过身,往左侧一个大屋子那边一指:“那玩这个。”
陆温礼不怕高,那怕鬼吗?
过山车不行,鬼屋总行吧?
“好。”陆温礼自然一切顺着他的意思。
鬼屋和过山车的火热程度完全不成正比,他们在过山车那排了近乎半个小时的队,而在鬼屋这边,却是直接走到门口,顺顺利利地买了票。
三分钟后。
昏暗中,唯有隐隐约约的模拟蜡烛光亮着,光线的位子极为巧妙,似是从远方传来一般,衬得近处更为阴森。
背景音乐还播放着特意制作的恐怖歌谣,晏原颤颤巍巍地走在陆温礼的身边,终于在前方突然窜出一道黑色身影的那一刻——
“操!!!”
他直接扑倒了陆温礼的身上,双手挂在这人的腰上,大声喘着气,面色铁青。
陆温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
晏原咽咽口水,色厉内荏地答道:“我没在怕。”
背景歌谣仍旧响着,方才他扑到陆温礼身上的动作实在大,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原先放在陆温礼兜里的手机因为这样的大动作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昏暗中,手机被遗留在身后,晏原和陆温礼已然牵着手朝着前面愈走愈远。
过了片刻,手机居然震动了起来,只是因为开着静音模式,并没有响起铃声。
它在地上震动了好些时候,这才重新恢复平静。
若是陆温礼此刻还拿着手机,必然能看到这通电话的来电显示。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