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舒静静地看着沈墨一步步的向着台上龙椅跟前走去, 他看得出了神。
若是平时, 直视皇上是极为失礼的事情,但此刻却根本没人顾得上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墨的身上,都在那黑塔上。
沈墨来到龙椅跟前,一旁弯着腰拖着那黑塔的太监看他过来,向旁边让出一步,同时把那黑塔向前托了托,放在了皇上与沈墨之间。
偌大的大殿之中,沈墨此刻所处的是屋中最高的位置, 放眼望去, 整个大殿便尽收他眼底。
沈墨面前,身穿龙袍的皇上有着一张与晋王爷颇为相似的脸,不过他的年纪比晋王爷要稍大一些,鬓角已经有些发白。
同样的,他身上散发的气质也远比晋王爷有压迫力。
站在他的面前, 被他用视线打量, 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凝聚而成。
那压力仿佛有实体,沈墨都能感觉到肩上的重量。
在皇上面前站定, 沈墨微微弯腰以示礼数,然后便把视线放在了那黑塔上。
“皇上请看。”沈墨把右手的袖口往后扯了扯,露出些许手臂,说话间,他把手伸向那黑塔。
那黑塔本身并不大, 高度就算从底座算到顶端,也不过就是两个巴掌长,宽度更加只有拳头大小。
塔身制作得非常精良,飞檐之上的瓦片,塔身墙壁之上的墙柱花纹,甚至就连窗户之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沈墨伸出手去,他轻轻地抵住了中间一层的一扇小窗,把那小窗打开来。
塔身太小,塔身上面的窗户就更小。
不过两个巴掌高的塔身,还被分作九层,其中的门扇窗户都不过拇指甲盖大小。
沈墨的动作很轻,虽然那小窗都不过他拇指大小,但他的动作却并不显得笨拙,反而透着几分优雅。
小窗打开,沈墨收回手,对着皇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皇上与身旁的太监两人都疑惑地看向沈墨,不解其意。
皇上向前倾了倾身体,他把眼睛凑到了那小窗前,之前他还觉得疑惑,看清楚那里面的东西后,他立刻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沈墨。
“拿过来些,让朕看得清楚些。”皇上伸手去接那太监手中拿着的托盘。
太监连忙递上去,并且退到一旁,同时让殿中候着的下人把附近的窗打开,让屋里的光更亮。
窗帘被撩起,窗户大开,整个大殿中越发亮堂。
趁着这亮堂,皇上把那黑塔上的小窗对着光,然后凑了上去。
看清里面的东西,他又更为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沈墨。
沈墨做出来的那塔不大,在分作九层之后每一层的空间就更小了,除去外面地走廊以及飞檐墙壁,在屋子中间的空间不过三指宽。
但就是这不到三指宽只小手指高的空间,却应了那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桌椅、板凳、矮塌、书柜、博古架,小屋里应有尽有!
那些东西受限于空间的大小,全都只一个食指指盖大小,但就是这样,那些东西却一点都不简陋,反而是无比的精致。
就拿那一套座椅来看,那桌子上面甚至还有着雕花图纹,且图形十分清晰复杂,并不是装饰,而是实打实的雕花。
桌椅之外,一旁的矮榻亦是如此,矮塌并不是床,而是供人暂作休息的地方。
小屋里的矮塌设计十分大方,雕花的图形扶手,精致的藤行四脚,再加上上方放着的那茶几,看得人都有几分想要上去躺上一躺。
那皇上单只眼睛放在窗边,看看屋中的东西,他便又会忍不住惊诧地抬头看一眼沈墨,看到沈墨脸上淡然的笑容后,便又耐住惊讶继续看下去。
许久之后,就在下方大臣们都骚动起来时,他才总算是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看着沈墨,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黑塔光看外形他就已经看出极其精致,但他却未曾想过,这黑塔里面竟然还有着这样一番别有洞天。
他正惊讶,沈墨又已上前,他又打开了黑塔上方一层的窗户,“皇上,请。”
皇上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面前打开的小窗户,他耐住心中的惊讶再次凑上前去。
这一层依旧被摆得满满当当,但与之前那一层不同。
若说之前那一层是书房的布置,那这一层看上去就更像是会客厅。
同样巧夺天工细致到极致的座椅,这屋里更多了一些其它的家具,特别是放在一侧的茶几,那茶几上下两层每一层都做成了相应的款式。
茶几本身不过食指指尖大,再加上分层的做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工艺。
看完,皇上抬起头来,正一脸震慑惊讶地看着沈墨,沈墨却已经又打开了上面两层的窗户。
这一次不用沈墨开口,他便把头凑了过去。
上面两层与下面又不同,上面两层一层是侧厅,一层则是饭厅,每一层都有着自己风格独特的布置,每一层却又环环相关。
上方两层后,沈墨又把下面的也打开。
下面的几层也都呼应了日常居所的所需,每一层都让他眼中的惊讶越甚。
特别是在看到卧房时,沈墨竟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个牙签,从门口的位置把那衣柜的柜子都打开来!
看完里面的东西,沈墨收了牙签,把所有的窗户又重新关上,然后把黑塔递到了一旁太监的手中。
“这到底……”皇上都已经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都不知是应该惊叹这世间竟有人能做出这等鬼斧神工的东西,还是应该惊叹这黑塔的构造本身。
他不如先皇那般挚爱木艺甚至为此着迷疯狂,但他受其影响,对这一行也是十分喜爱而且十分了解的。
这种程度的手艺,无论是其中的微雕还是制作黑塔本身的手艺,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神作。
“皇上莫急,这黑塔的奥妙之处,这才展现其一。”沈墨把东西递到一旁太监手中后,他把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衣袖也往后面拉了拉。
“哦,还有?”皇上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已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激动,他站到了沈墨的身旁。
见他如此模样,台下百官都纷纷向前靠近了些。
他们隔得太远,根本就看不清楚那黑塔里面有什么东西,更加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如此激动震惊。
越是不知道越是好奇,若不是顾虑着皇上的身份,他们早就已经围了过来。
“皇上请看。”沈墨伸手,直接把黑塔拿了起来。
在那皇上期待与紧张的注视之下,他伸手握住黑塔最顶端的屋檐,然后一用巧劲,便把那黑塔的屋顶咔嚓一声扭了下来。
黑塔顶上的屋檐不见,最上面一层的屋子便展露出来,一旁同样被勾得心痒难耐的太监见到这一幕,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且惊恐的神情来。
“你这是!”见沈墨如此粗鲁,皇上却有些急了,这东西他甚是喜欢,沈墨怎么能说弄坏就弄坏?
“皇上莫急。”沈墨淡笑。
他把那屋顶拿在手里,然后在那太监和皇上的注视之下,从其中一角开始一点点的拆了起来。
那屋顶与塔屋一样却又有些不同,柱子、悬梁、大门、窗户,真正的塔的每个构建它都有。
但它的每个构件却又不同,因为它全部是用榫卯的结构制作而成!
不只是大样的黑塔,甚至就连塔内的那些小样的家具,也全部都是榫卯的结构!
皇上一开始看沈墨开始拆东西,还忍不住有些皱眉。
此刻见沈墨拆出来的东西,全部都是一样样的零件且有据可循,他瞬间便明白过来,这黑塔竟本就是可拆卸的结构!
皇上双眸瞪大,面容震惊。
“构成这黑塔的所有结构方式,都来自于一种用于木艺,叫做榫卯的独特结构。”沈墨放下手中刚刚拆下的桌脚,轻声道。
沈墨只拆卸了黑塔屋顶以及最上面一层家具,小得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零件各式各样,在托盘中一一摆开,无一不是榫卯的结构。
在沈墨的世界里,榫卯的结构方式有很多种。
除去早期流传下来的,也还有着现代榫卯一说。
现代榫卯与早期的榫卯微有不同,现代榫卯早已经跳出早期榫卯结构契合的位置,大多都为‘角’的固定模式。
转而出现了很多奇特的形状,例如葫芦形状的和圆形的,在结构上是继承也是创新。
虽说现在榫卯也还受争议,但在沈墨看来,传承就必然需要新的东西。
因为时代已经不同,需求已经不同,有创新才能更好的传承延续下去。
沈墨制作的这黑塔,用上了所有他知道的绝大部分榫卯,可以说是把榫卯全部集合为了一体!
并不是为了用上而用上,而是榫卯本身就存在于建筑与家具之中,他只是把它们全部归纳在了一起。
“榫卯?”皇上伸手拿了一片桌腿看了看,看清楚其结构方式,他越发震撼。
看整套的桌椅时,他就已经被其深深震撼,此刻看到那些被拆下来后依旧不减精致的零件,他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黑塔本就小,里面还能做出那些小件且精致的家具本就已经叫人震撼,但未曾想,那些精致小巧的家具,却是由更加精致小巧的东西组成!
“这整个黑塔所有的地方都可拆卸,没有使用任何胶水或者其它固定方式,但即使如此,它也依然牢固无比。”沈墨神情自豪。
皇上眉头紧皱,并非不喜,而是因为沈墨那话深深的动摇了他对木匠的认知。
他自己也做过木艺,自然明白其中的操作,若沈墨说的是真的,这整个黑塔的构造就与他认识所会的操作全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讶,“你刚刚说,这是一种木艺的连接结构方式?”
“没错,它叫榫卯。”沈墨点头,又道:“这种方式也可以用于日常家具建筑,即使用于建筑正常比例的黑塔,也一样可以百年不倒。”
皇上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一旁放着的黑塔,“可以做成真的塔?”
沈墨拆开那黑塔时他一直在一旁看着,说实话,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沈墨的话,毕竟这与他知道的常识颇有不同。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信,因为沈墨的眼神中满是自豪与认真,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皇上整个人都还处于惊讶之中,脸上的神情一直在变化,时而深思时而又诧异至极。
听着沈墨与皇上的对话,见着皇上脸上那不断变化的神情,下方的百官再也按耐不住。
“皇上,晋王爷献上的到底是何东西,能否让我们也见识一番?”有人提议。
他话音一落,下方立刻有一堆人应和起来。
“皇上,还请让我们也一并长长眼。”
“想毕晋王爷奉上的,必然是世间少有的稀奇之物,还请皇上让吾等开开眼。”
身居高位的他们,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算是见过不少,特别是在先后两朝皇帝都颇爱木艺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也耳濡目染。
但此刻他们却完全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才让皇上露出如今的表情。
面色正连连变化的皇上受其扰,看了看下方那群人,又看了看一旁沈墨正在重新组装上去的黑塔,有些迟疑。
“臣也想看看,还请皇上能给这机会。”素来和晋王爷不对付的首辅大臣,见朝中众人都开始好奇,一张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笑容。
首辅大臣开口,下方应和的人顿时变更多。
“行吧,那就拿给他们看看。”皇上看沈墨重新把东西组装完,皱着眉头破有些不愿地说道。
太监见状,托着东西又下台去。
他一下去,原本还分站两侧的朝中大臣,瞬间便蜂拥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众人你推我嚷,争先恐后,就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有何精妙之处。
首辅大臣也凑了过去,他挤开旁人,把眼睛凑到黑塔打开的一扇窗户前,看清楚其中东西的瞬间,他脸上亦露出几分不可思议之色。
惊讶之后他正待再看,旁边已经有人开始推他。
四周人多,挤挤嚷嚷,就算他身居首辅重职,此刻也根本无人管他。
被推开,被推得一个踉跄,黑着一张脸的首辅大臣正准备说点什么,上位的皇上却已经开口。
他颇为担心地说道:“行了,随便看看就行了,别给朕弄坏了。”
见众人都围过去,把那太监堵在中间,甚至还有人伸手去拿黑塔,龙椅之上的皇上一颗心立刻就高高悬了起来。
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这东西的制作极其不易,若是真给弄坏了,想要再制作一个恐怕没那么容易。
听见皇上那心疼的话语,还没看到东西的人越发好奇揪心起来,也越努力的往前挤。
前方的人没站稳,被挤得踉跄,瞬间都靠到了那太监的身上。
众人挤挤嚷嚷,站在一旁的晋王爷与戚云舒两人则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懊恼与后悔,隐约间还有几分不甘心。
这东西虽然是他们带来的,可他们都并未看过。
沈墨之前故作神秘,戚云舒也就随他去了,晋王爷则是被谈起沈墨便面带红光的戚云舒说服,所以也未曾得以一见。
两人原本都以为能在殿上得以一见,却不想居然是这种状况。
如今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两人不可能再拿回来细看,更不好去与那些人抢,所以两人即使心中已经痒得难受,却只能绷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心痒难耐,好奇万分。
戚云舒见那东西被众人簇拥,他甚至连边角都看不到,他又回头去看台上的沈墨。
沈墨做完演示,此刻正从台上下来,见识戚云舒看向自己,他亦看了过去。
两人视线在一片嘈杂声中相交,沈墨无声地冲着戚云舒眨了眨眼,他微勾起的薄唇有自豪的笑意浮现。
那笑容中满是自豪与自信,也有几分调皮,他仿佛是在问之前一直被保密不知道情况的戚云舒惊讶不惊讶。
正揪心没能看到那黑塔的戚云舒看着沈墨那一眨眼,本就一直狂跳不止的心脏,猛的重重地跳了两下。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让他嘴角勾起,也让他一阵口干舌燥。
戚云舒勾起嘴角回应,他眼神中皆是赞赏与肯定,他就知道沈墨绝不会毫无准备。
沈墨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别说是失望,沈墨甚至还在不断的刷新他对他的认识。
戚云舒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感觉到心中不断涌出的那份自豪,他嘴角的笑容更甚。
正是因此,他才会喜欢上沈墨,那么喜欢!
沈墨下台来,台上皇上也心疼得忍不住再次发话,他站起身来,道:“行了行了,给朕拿回来!”
众人一直没完没了的围着,万一谁要是不小心给撞到地上,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闻言,收敛了一些,但还是不少人伸长了脖子。
太监可管不了众人,他连忙挤出人群,托着东西又回到了皇上的身边。
东西一被拿上去,皇上立刻就凑过去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磕到,碰到他才松了口气。
这一切众人都看在眼中,众人也自然看出来,他对这黑塔是极其喜欢的!
而今日这寿辰贺礼谁是赢家,自然不言而喻。
思及至此,众人又都忍不住看向晋王爷。
沈墨下台来,重新站到了戚云舒的身旁。
台上,皇上看向晋王爷,道:“这东西朕极其喜欢,不知道皇弟是从何得来?”
因为心中兴奋的未散,他说话时,嗓音中都还带着几分颤音。
晋王爷早就等着这一刻,他上前一步,神情动容,“这是臣弟特意让人为皇兄准备的。”
皇上极其喜欢那黑塔,晋王爷这话自然也就极其好听,两人兄弟情深,自然少不了一番赞赏。
殿中兄弟两人你来我往,一旁那首辅大臣却是双目冒着红光,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
若不是晋王爷,这次贺礼头筹本该是他的。
冯燕平拿出的那屏风可是大受赞赏,此外皇上虽也赞赏了几个使团送来的贺礼,但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不过就是官方夸奖客套话。
首辅大臣一口牙恨不得咬碎,一旁觉得胜券在握的冯燕平,此刻却是已经咬得牙龈都出血。
他愤恨地瞪着沈墨,这已经不是沈墨第一次坏他好事!
他眼神冰冷而阴狠,若说之前像一条冰冷的蛇,如今这却已经变成厉鬼。
兄弟之间话说完,皇上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道这制作的工匠是何人?以往朕也未曾听过有这等能人巧匠。”
晋王爷目的达成,心情大好,他面带红光笑道:“不瞒皇兄您,制作这黑塔的便是戚家。”
“戚家?”皇上隐约有几分印象,“是那个四大家的戚家?”
四大家虽说在行内是龙头,但他们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木匠,出了圈甚至都未必还有几个人认识,还不至于让一国之主都知晓其名讳。
“没错,就是四大家的戚家。戚家虽然是四大家当中最年轻的,但是手艺却极其了得。”晋王爷心情好,自然也就替戚家多说了几句。
皇上点头,记下戚家的名字,他原本对这些不甚在意,如今却上心。
“我记得之前朝中纳用料子的官碟,就是给四大家其中一家,是戚家?”皇上又问。
“回皇上,官碟之前是给了冯家。”晋王爷看了一眼旁边的首辅大臣,冯家河首辅大臣走得近,这其中的道理稍作思考便能明了。
皇上点了点头,事情既定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又问道:“若是有机会,你把戚家的人带来让朕见见,朕到有些想见见,到底是什么人做出了这等宝物。”
“其实戚家的当家就在这里。”晋王爷看向一旁的戚云舒,“这位便是戚家的当家,因戚家说想亲自为皇上盛上贺礼以示心意,所以臣弟便带着他一起来了。”
众人都朝着戚云舒看去,听说他就是戚家当家,众人纷纷打量起来。
“草民参见皇上。”戚云舒站了出来。
这是一次大好的机会,让戚家在皇上面前露脸,让皇上记住戚家,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倒是年轻。”皇上看了过去。
戚云舒本就年轻,作为一方龙头当家,他就更显年轻了。
“皇兄不知,戚当家也是年少有为,如今的戚家都是他自己拼搏创立而来,不像其他三家已是几代传承。”晋王爷神色恭敬,说话间却撇了一眼旁边的首辅大臣,以及冯燕平。
两人闻言,又见他这眼神,只觉得气得脑袋中都在嗡嗡作响。
晋王爷这话看似是在夸戚云舒,实际上却是拉踩了冯家,也让首辅大臣脸上无光。
晋王爷与冯家本无仇,但在经历了刚刚黑塔的事情后,再想想冯燕平之前动沈墨的事,晋王爷再看向冯燕平时眼神都变得冰冷。
更让晋王爷看不爽冯家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冯家和首辅大臣的关系。
冯家对他来说不足为惧也无足轻重,不过就是只讨厌的蚂蚁,但是首辅大臣却不同。
两人素来不对付,结下的梁子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事,这样的深仇,两人恐怕致死都无法和解。
两人有仇,朝中两派的势力自然也互相看不顺眼,此刻见晋王爷占了上风,他这一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那首辅大臣血气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轻轻更是暴跳。
两人不对付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今日他生辰,两人不敢过分,他也就懒得理会。
皇上拿了托盘放在腿上,细细的打量着那黑塔,越看越是喜欢。
“朕倒是不曾知道戚家的手艺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着实叫人惊叹。”皇上看向戚云舒,看样子是爱屋及乌,现在对戚家颇有好感。
戚云舒微低头,他抱拳,出口的话已是在心尖上仔细斟酌过的,他道:“回皇上,制作黑塔的是戚家大作坊中的一位年轻的大师傅。”
“哦?”皇上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整个黑塔从构思到构图再到制作,都是他亲自动手。要说手艺精湛,这倒是一点不假,甚至恐怕整个戚家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来。”
“那人是谁?”
戚云舒抬头,他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墨,笑道:“皇上,他就是。”
戚云舒看着沈墨,他眼中含笑,那笑容中有几分自豪亦有几分掩藏在深处的心酸。
“他?”满朝文武百官连同皇上在内,都看向沈墨。
刚刚沈墨上前演示,众人虽然注意他也看出他气度不凡,但他一身下人服饰,众人倒真未深想。
此刻听戚云舒说那黑塔就是他制作的,再联系之前沈墨身上不卑不亢的淡然气度,众人视线顿时灼热起来。
众人纷纷打量着沈墨,眼中有惊叹,也有好奇。
台上,皇上惊讶地看着沈墨,他上下打量沈墨一圈后,脸上越发是忍不住的惊讶。
木匠这一行的情况,皇上还是基本知道的。
这一行需要阅历和经验来沉淀,好的木匠师傅大多不会太年轻,但沈墨显然超脱了这一常识,他很年轻。
“你再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皇上坐直身体,他把手中的黑塔递给一旁的太监,让他拿着,
此刻,比起那黑塔他倒是对沈墨更加好奇。
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制作出那种黑塔的师傅,他怎么能不好奇?
沈墨上前两步站到了台阶下方,他抬起头来,神色淡然,任由皇上打量,不卑不亢。
见沈墨如此,台上的皇上点了点头,心中赞赏。
能做出那种鬼斧神工般的东西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点头哈腰讨好之辈?
“这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皇上问道,他越发喜欢起沈墨以及他做的那黑塔来。
“是。”沈墨点头回答。
“好,很好!”皇上目光赞赏。
“皇上,沈墨他为了制作这黑塔,全神贯注足不出户闭门足有一月。”戚云舒适时说道。
听沈墨只一月就做出这东西,皇上心中愈发惊讶,看着沈墨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喜欢,他原本还以为这东西最少也要几年才能做出来。
“既是如此奇人,朕自然重重有赏,你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朕定会满足。”皇上笑道。
戚云舒不再插话,他静静地看着站在前方的沈墨的背影。
看着沈墨一步步走远,看着沈墨被赏识,戚云舒嘴角带着淡笑,他知道沈墨能走得更远,所以他便再推他一把。
沈墨名气越来越大,沈墨走得越远越远,沈墨离他的目的越来越近……
这本该是开心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戚云舒心中却越发酸痛得厉害。
终有一天,沈墨会达成他的目的。
然后那时候,沈墨必定会展翅飞离他身边,飞离他这个仇人的身边。
他会飞到更远更高的地方去,说不定,就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戚云舒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淡笑依旧,可是看着沈墨背影的视线却变得有些模糊。
那酸痛的感觉不断膨胀,没多久就占据他的全身,血液骨肉甚至是连同呼吸都变得酸涩无比。
他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疼痛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但却让他维持住面上的笑容。
四周的人注意力都在沈墨身上,就算少有注意到他的也不会多想,只当他是紧张,毕竟这可是面圣,谁会不紧张?
前方,沈墨被问起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之后,他沉默片刻,道:“回皇上,草民想要一套齐全的雕刻工具。”
沈墨手上虽然有着做木匠的工具,但雕刻的工具却并不足,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怎么做雕刻的原因。
今日呈上的这黑塔上面虽然有雕刻,但用的工具却都是熊雷和古明安的。
本来他应该在此之前就备好一套工具的,但是之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忙着比赛和作坊的订单,所以就耽误到如今。
“好,立刻让人去打造一套最好的雕刻工具。”皇上对沈墨开口要工具这件事很是赞赏,于沈墨也越发期待了几分。
在他看来,沈墨这样的人早已经不是什么普通木匠,他能做到普通人花上几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若开口要什么金银财宝那就俗了。
顿了顿,他又道:“如此手艺,简直鬼斧神工,朕赐字,一并刻在工具上,以示嘉奖肯定!”
“谢谢皇上。”沈墨道。
沈墨也曾想过要回木场,这无疑是他离木场最近的一次,只要皇上开口,就算是戚云舒也不得不照办。
但他并未这么做,他才以戚家木匠的身份被众人认识,此刻说这些不合适。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沈墨也看出戚云舒似乎是故意推他一把,让他成了这次贺礼的主要功臣!
他是戚家的大师傅,是为戚家做事,虽说戚家对他们这些大师傅很是尊敬,但这样的事情就算戚家独占风头,他们也无话可说。
戚云舒却并未如此,他非但没有如此,反而是一直在帮他。
思及至此,沈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戚云舒。
戚云舒冲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那瞬间,两人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对了,稍晚些时候你们俩也留下来一起参加寿宴。”皇上又看向一旁刚刚得到的宝贝黑塔,他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沈墨,特别是关于那榫卯的。
此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东西,如今初见,无比好奇。
听说皇上让两人参加夜里的寿宴,首辅大臣当即跳了出来,道:“皇上,这是否不太合适,他们两人毕竟只是草民……”
“这有什么不合适?还是说你依旧觉得沈墨会想要对皇上不利?”晋王爷自然是护着沈墨。
“就算他们身份并无问题,但他们到底身份低微,这事情万一要是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他们两人虽说并无官职在身,但一个是戚家家主,一个又是能做出那等神作的师傅,就算传出去外人也只会道皇上爱才,怎会叫人笑话?”
“可是……”
首辅大臣正欲再说什么,一旁皇上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他,他道:“行了,别吵了,朕说让他们留下,那他们就可以留下,还是说朕说的话都不作数了?”
见皇上有生气的意思,两人不再说话。
首辅大臣恨得咬牙,晋王爷脸上却满是笑容。
事情定下,沈墨与戚云舒一齐道谢。
两人退至一旁,早朝结束后,两人跟着晋王爷一起回去。
临走过大殿门口时,两人与同样出门去的冯燕平碰上,几人视线相交,冯燕平气的立刻甩袖而去。
三人重新回到晋王爷在京中的别院,还未落座,晋王爷就已经大力夸赞起沈墨来。
沈墨今天拿出的东西可是让他无比长脸,更让他高兴的是,还顺道重创了首辅大臣那一派人,可谓是无比解气。
“想想那群老家伙脸上的表情,本王就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晋王爷哈哈大笑。
沈墨与戚云舒不关注朝政,两人只是跟着笑了笑。
“只可惜那东西本王都没看清。”晋王爷颇有些遗憾,随后又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沈墨。
沈墨读懂晋王爷的意思,但他却并未满足晋王爷也想要一个的想法,而是道:“那东西其实要说起来也并不是多稀奇,但天下仅此一个,所以才独特。”
说起那黑塔,沈墨一双眸神色逐渐深邃,眼中有自豪浮现也有几分酸涩与无可奈何。
再做一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沈墨并不会去做。
因为他的目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讨好皇帝,或者混出名气,他更希望的是榫卯能被这世界的众人认识并且传承下去。
想要榫卯被传承被认识,就需要名气,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做这黑塔用榫卯来作为贺礼的原因!
若想要让这个世界的人认识榫卯知晓它,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让当政者让皇上喜欢上它,如此一来名声大噪,必然无人不知!
仅凭他自己要做到让榫卯无人不知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样实在太慢,人一生匆匆百年,他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浪费。
思及至此,沈墨深吸一口气,看向晋王爷与戚云舒两人。
对贺礼之事沈墨十分感激,感激晋王爷更感激戚云舒,因为是两人给了他这机会。
被沈墨注视,戚云舒眼中有疑惑闪过,随即回以温柔与肯定的笑意。
“本王知道了。”晋王爷瞬间明白过来,他有些失望,但也点头赞同沈墨的话。
如果这时候沈墨再做一个给他,那皇上那边的惊喜与独特怕是就要打折了。
听闻两人的话,一旁本也有些期待的戚云舒也不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他甚至都没看清。
“不说这个了,本王让人去给你们两个准备一套行头。”兴高采烈的晋王爷叫来下人。
“谢谢王爷。”沈墨与戚云舒两个人来这里时并未想过能够入席,所以都没带什么衣服。
况且他们的衣服本来也不太适合这种情况。特别是沈墨,戚云舒好歹还有两身好衣服,沈墨却是因为要做工的原因,大部分衣服都是简便的便服。
之前他们穿着下人的服饰是为了能进宫,但是晚上的宴席自然不能再这样穿。
吩咐完下人,晋王爷又看向两人,道:“你们也好好准备准备,这可是当今皇上的寿宴,能允许你们两个人入席便已经是极大的荣誉,莫要在席上让人抓住把柄说话。”
话说完,晋王爷便转身离去去准备。
晋王爷离开,沈墨与戚云舒两人立刻找了地方坐下休息。
天未亮他们便起床去了宫中,一直便站在旁边,如今都已快是晌午,两人的脚早就已经站累。
沈墨还好,他到底做的是木工,体力还算不错。
戚云舒却不行了,他本就有些臃肿的两只脚都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迈不开。
“你怎么样?”知晓戚云舒怀孕的沈墨问道。
“无事。”戚云舒坐下的瞬间,忍不住吐了口气。
沈墨见状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戚云舒却已经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戚云舒跟他说的都是一些关于朝中大臣的事情,有关于大臣身份的,也有关于性格的,沈墨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戚云舒是怕他在宴席时出岔子。
“你不是陪我一起去?有你在便好。”沈墨站了一上午累得慌,没什么心思去听。
“不行,这些事情你必须记住。”戚云舒侧脸,借以掩饰在听到‘有你便好’那句话时他脸上动容的神情。
沈墨扁了扁嘴,他伸手拿了两人之间桌上放着的茶壶,本是想倒杯水喝,可把茶壶提起来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这里并不是晋王爷的府邸,只是留给他每次进京时暂住的院子,所以下人照顾得远不如在王爷府周到。
没有喝到水,沈墨嘴巴拉得老长,他无力的趴在桌上,听着戚云舒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戚云舒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见沈墨因为没有喝到水又不愿意去旁边拿其它的茶壶,而把嘴巴拉的老长,他一脸无奈地起身走到一旁去为两人倒了两杯热茶。
“喝吧。”戚云舒把茶壶放到了沈墨的鼻子前。
嗅到茶香,沈墨立刻坐了起来。
他拿过茶杯,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咕噜两声之后一杯茶就空了。
戚云舒早已经拿了茶壶在旁边等着,见沈墨喝完,立刻又为他满上。
喝完一杯,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茶杯的沈墨见茶杯被倒满,一仰头,又喝了个干净。
戚云舒哭笑不得的又给他满上,如此三次,把沈墨喂饱后,戚云舒才放下茶壶到一旁坐下继续休息。
“你之前说有事和我说,是什么事?”戚云舒端着杯子到这边,他假装喝茶,心思却全在沈墨身上。
若说沈墨之前可能还未必会选择脱离戚家,那如今,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与能力。
今天殿上被皇上大力赞赏甚至还允许入宴的事情传出去后,沈墨再回去时,已经是今非昔比。
就算古明安当真跪他拜他为师,他也完全当得起。甚至就连四方木匠都不得不敬他三分,就如同当年的贾老。
“你觉得呢?”沈墨看向戚云舒越来越大的肚子,“有些事情,你不觉得应该说清楚吗?”
在这么拖下去,戚云舒的肚子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