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清是死过一次的人。
在那界阵之中, 他看着自己从手指开始,与那魔物一起寸寸化为飞灰。
仙力, 否定此物之存在。
宋凝清也将在这股力量之下,从这世间消失,再无痕迹。
无赦呵呵笑着, 鲜红的唇往耳根处裂去,似是十分欢喜。
“果然,你选了自己。”
“若是你死了,萧恒一定会很伤心吧。”
在那耀目的白光之中,宋凝清忍不住问了那魔物一声。
“看着别人伤心,你就欢喜?”
无赦歪了歪头, 它的左右双臂已经在仙力的吞噬下消失了, 它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仙力吞噬,而露出一大块空缺的胸膛。
“欢喜?我不过在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无赦抬起头,透过宋凝清的肩膀,看着他身后被仙力阻隔,而无法上前一步的萧恒。
而萧恒的袖子里,就藏着它经年来, 一点一点收回的命魂。
它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与萧磊云说话的情景,不由说道。
“想喝酒。”
无赦说完这句话后,便被仙力彻底吞噬殆尽。
而宋凝清回头望了萧恒一眼, 口中则一张一合轻声说着。
“别哭。”
随后宋凝清就在仙力之中彻底消融,在魂体脱出的那一刻,仙力依然纠缠不休地要把这漏网之鱼抓回来, 却只抓到了一本破书的一角。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天机观想》张开书页,将那傻乎乎的命魂裹到书里,然而仙力似是对这抢夺猎物的行为十分生气,就在《天机观想》想飞到萧恒那边躲一躲时,直接仙力一爆,将《天机观想》炸上了天。
《天机观想》本身书册就不厚,受这仙力一击,纵使构成相似,这本小破书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书页。
幸好这股力道足够强,《天机观想》借力往天上飞去,才勉强离开了攻击范围。
【要不是为了救你这笨蛋……】
【我用得着两百页的书只剩下七十八页吗!】
【亏大了!】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我!】
【……算了,就当报答你之前的提醒吧。】
《天机观想》在云层之间望上直飞,感觉再飞一段,都能直接飞上界了。
在它还要骂一骂宋凝清的时候,却发现因着书页变薄,有小一块魂体自书内飘了出去。
【宋凝清?!喂!回来!】
然而无论《天机观想》如何呐喊,那一小块自顾自去流浪的魂片,是不会听它的又飞回来的。
【完了,本来人就够傻的,少了一点会不会变得更傻?】
《天机观想》正想着,本在云海穿梭的书册却骤然一止,便见这本小小的书册似是被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
【派你下凡,你却一点正经事都没办,如何罚你?】
虚空中响起一道天音,《天机观想》登时抖了一下,随后回答。
【虽有小节出错,但其他总是没错的。】
【狡辩。】天音笑骂。
听得这声似是没有很生气,《天机观想》便也宽了心,谁知天音下一句便让它吓破了胆。
【你书中藏着的,就是那搅了气运之子许多事的变数?】
【你还救他做什么。】
【待我烧了他,一切便好了。】
《天机观想》立刻把书页贴得紧紧的,生怕宋凝清那不乖的魂魄,又往书外探头探脑。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他是好人。】
天音听得这回答,诡异地沉默了。《天机观想》便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说道。
【而且……气运之子太可怕了,就算一切按照天意,按照他那样,最后有可能“弑天”您信不信?】
【此界已有了自己的意识,万物生发,命数自定,无需我等再插手了。】
见那天音仍不回话,《天机观想》使劲扭了扭身,发现周身禁制松动,便想往下界飞去,周身禁制却再次一紧。
【得了,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给你藏起来的变数保命。】
【“弑天”倒是不错,你回去之后告诉气运之子,我等着他。】
话一说完,《天机观想》周身禁制一松,它便从这万丈高空之中,穿越云海往下坠落。
【吓唬我?谢啦……天道。】
《天机观想》一路下坠,在这猎猎风声之中,它却隐约听到了一声“谢谢”。那是它已听惯了的声音,属于那个桃花春风般的青年。
【本来就该谢我!】
《天机观想》毫不客气地接下了道歉,随后把视线落在下界。
【能量丢了这么多……要带你回去可要花点工夫呢。】
这一花工夫,就花了数年,在《天机观想》就要飞回桃花落的时候,不知哪个倒霉催的居然引动了雷劫!
【都到家门口了,还要被雷劈!什么命啊!】
《天机观想》抱怨着,在它冲破雷云的一瞬,它被一只手狠狠抓住,在它面前出现了那引来雷劫的“倒霉催”——萧恒。
《天机观想》在书页内,轻轻敲了敲那盘坐的青衫青年。
【到家了。】
“嗯,我知道。”
宋凝清轻轻软软地笑了起来,在这数年颠簸中,若不是《天机观想》一路相护,他是决计回不来桃花落的。
当年被他认为是妖书的书册,一路行来,已非当年了。
萧恒轻轻接过那温暖的命魂,他早前藏于袖中的魂片,也受本体吸引,重回本体。
【咦?!这块魂片你自哪里找到的?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天机观想》大惊。
萧恒神色温柔地将这融合好的光团放在心口之处,就如残缺的心终于寻回了填补之物。
“在望峰镇,师兄第一次给我买点心的地方。”
随后萧恒朝《天机观想》深深一躬。
“多谢。”
《天机观想》受了这一礼,看这过了数年,似是过了几百年般的萧恒,眉宇间的锋锐已藏起,眼神如河水冲刷的岩石一般沉静。
【你也不容易啊。】
《天机观想》叹息,随后便落到了萧恒的衣襟里,吸收萧恒身上的灵气续命了。至于天道要它与萧恒说的挑战书?啊,就当它没听过吧。
桃花落今日十分热闹,听说萧恒把宋凝清的命魂都收回来了,连白老祖都踏出了那密封的静室。
萧恒与潮生站在静室之外,因宋凝清的命魂完整,如今只需重新塑体,便能再次复生。
只是萧恒还未与他的师兄多说几句话,宋凝清的命魂就被白老祖卷了进去。萧恒有些焦急,却被潮生拦下。
“师父说不定在里边抱着宋师弟哭呢,被你瞧见多不好。”
潮生这些年难得又开了一次玩笑,本以为无望之事却峰回路转,纵是他也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欢喜起来。
“谁哭呢!”
静室内有一张小茶几扔了出来,潮生立刻准确无误地接住,并坐在了上边。
“哎,开开玩笑嘛。”潮生眯眼笑了。
静室之中,白斩风手心里握着那小小的白色命魂,贴在了自己的颊边。这位虚岁将近五千岁的老者,修真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斩风,背对着门,悄悄地落下了一滴泪。
宋凝清的命魂似是能感知外界发生了什么,这时也不乱动,而是把自己的魂体往那湿湿的脸颊上又贴得更紧些。
“……对不起。”
静室中响起白老祖的声音,虽知白老祖听不到,但宋凝清的魂体依然轻声回道。
“是徒儿不孝。”
一如当年那小小的孩童,伏在师父的膝盖上打盹,那孩童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惊醒,随后窝到师父怀里,双手抱着师父的脖子,幼嫩的脸颊贴在师父的脸上。
“师父,我记得回家的路。”
“你别哭。”
待得白老祖出门,萧恒已喝过了两杯茶。白老祖将手中命魂放至萧恒手中,萧恒便珍而重之地将那命魂放在自己的心口之处。
“你要用什么给凝清塑形?”白老祖问。
世间塑形之物众多,宝石灵玉,灵泉雨雾,甚至某些神兽的鳞片尾羽皆可。
萧恒则早就想好了,他抬头望着北方,随后朝白老祖一拱手。
“我想带师兄去北地·阴秀山,我出生之处。”
“寻得一株明珠果,为师兄再造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