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楼外听不到回音,冥昭尊者嗤笑, 抬手附上那扇薄薄的木门。
他早前闻到这股清淡香味时, 就觉得对方应是魔域难见的美人。那人大约常年生活在桃花遍野之处, 身上即使染了这股香氛也不自知。
然而魔域何处有桃花?唯有人间。
“你若是生得普通, 我说不定就放过你了。”
冥昭尊者手下微微用力, 那扇轻薄的木门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冥昭尊者想了想,又转而说道。
“若你生得丑, 坏了我的念想,我就杀了你。”
冥昭尊者嘴角微微下撇,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上罩上一丝寒霜。
“……你不要进来。”
角楼内突然传出青年柔软温润的嗓音, 那音质极清,像是人间话本子里说的, 那些一开口就把小姐迷倒的生。令人如沐春风,透着一股斯文气。
“哦?为何?”
冥昭尊者对美人向来宽容,哪怕是想象中的美人, 只要还没得到手, 那就是最好的。
“因为……因为,我很害羞。”
冥昭尊者听着这话, 就觉心尖像是掉了一片桃花瓣, 又轻又软。人类他不是没睡过, 起初那些人都是害怕,之后就变得纠缠, 然后让魔烦闷。
这种, 这种的……哈。
冥昭尊者兴趣颇浓, 就真的如角楼中那人所言,将手放下。
“那你要如何才愿出来?”
宋凝清蹲坐在角楼中,侧头看着门外,眉间微微皱起,又低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名叫《秋鸣啭的话本子。
天知道这藏阁里什么都有,竟连人间的话本子都有。宋凝清惶急之下并不懂如何应对,这掉到他怀中的艳|情话本,可真帮了大忙。
但冥昭尊者这“你要如何才愿出来”一出,宋凝清又不知该如何说。他倒是想逃跑,可现在立时逃走是为不智,大约还没跳出窗台就会被抓住。
宋凝清快速阅览着眼前的话本子,果然见着里边那朝雀精一诉衷肠的生,也同样问着“你要如何才愿出来”。
“我念诗与你听吧。”
宋凝清跟着那话本子上写的,一字字念着。
冥昭尊者听着这轻软的声音,与听着歌女吟唱也差不了多少。
“你是不是住在生满桃花之处?”冥昭尊者出声打断。
“咦?我……”
宋凝清这一迟疑,对冥昭尊者来说已是个肯定的答复。他微微仰头,闭眼嗅闻着自角楼中丝丝缕缕传出的香气。
“所以你身上沁着桃花香。”
宋凝清听得这话,自己闻了闻自己的手,并没有闻出什么,但对这魔物不由更为忌惮。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种虚无缥缈之事让他露了踪迹。
但宋凝清想了想,仍是把那诗念了下去。
冥昭尊者站在外边听着,却不解那文辞优美,而是想着里边那人生得何种样貌,皮肤是否娇软,是否合他的意罢了。
“你喜欢做什么?”
冥昭尊者又问,宋凝清又念不下去。他只好又看着这话本子,寻着中人的喜好。
“我,我喜欢蝴蝶。”
“嗯?”冥昭尊者挑眉。
“……因为漂亮。”
“人间的俗物,随意取了来便是。”
冥昭尊者道,而里边沉默了一会,竟又开始念诗。
听得里边念诗的声音像是停不下来,冥昭尊者便立时忘了里边的人说的“害羞”之事,抬手将那大门打开。
“我不爱听人话,”冥昭尊者走入内室,往里边看去,“让我看看……”
那优美的念诗之声仍然在室内响起,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月移花影约重来”。然而那发出声音的,是一只站在架上的一只小纸雀。
冥昭尊者抬手将那纸雀撕碎,走到那大开的窗台之前,那股清淡的桃花香像是被什么隔绝了一般,失了踪影。
“看来是个丑怪。”
冥昭尊者酒意上头,转身离了角楼。风吹云动,树影轻斜,过了一会角楼中再次出现了一道魔影。
冥昭尊者未走,他轻啧了一声,面上辨不清神色。
“也算新鲜。我便不用神识找你,明日之内我若再找不到,就不管了。”
冥昭尊者这次便真的走了,只是边走边叫来跟在身边的魔物,让他们四处把守关隘,不让人轻易逃了。
“您今日瞧着心情可算好了。”魔物们讨好地笑着。
“……也就是近来没新鲜的。”
冥昭尊者抬手折了路边的花枝塞到嘴里咀嚼,仿佛在嚼着那与他做游戏的美人。
“要是等太久,新鲜劲过了,连点嚼头都没有。小·蝴·蝶。”
魔物们纷纷点头,就此在冥昭尊者身边散去。
西边角楼处,外间的血色池塘里,有一点水泡轻轻浮起。接着是两颗、三颗,无数水泡自那血池中升起,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搭靠在池边,宋凝清自那池水中浮出,深深吸了口气。
宋凝清拿自己身上那魔物闻得出,自己闻不出的所谓香气没办法,只好给纸雀下了术式,让它不停重复自己之前说的话,便立时潜行到外间,落入池水中。
术法他不能用,但用水隔绝气味的笨办法总该一试。
在彻底沉入池中前,他隐约看到了那红发魔物推开门的身影,宋凝清也不管闭不闭气,直接沉入水中。这像是真的骗着了那魔物,宋凝清之后虽很想出来,但心中总觉有些不安。
果然那魔物去而复返,在那角楼中莫名其妙下了一个赌约,便施施然离去。
宋凝清在池水中又等了片刻,才自那处起身,一身白衣也被这池水染成了红色。
“……回去再看。”
那些四处搜查的魔物大约也没想到,他们的尊者刚从角楼那处来,而他们要寻的人就又回了角楼。
宋凝清摸到最后那架前,抬手将那颗有异的灵石扭开。
灵石向右转动,架也同时向右转动,露出其后的一条长长的阶梯来。
宋凝清站在那,右手拇指与中指轻扣,心中默念退魔的术式,往下走去。而越往下走,却越觉光明,在这阶梯底部,宋凝清见到了一座阵法。
这像是传送阵,然而灵石不足,并未亮起。宋凝清想着那架上如杂物般随意摆放的灵石,心中有了计较,便转身上了阶梯,将这架重新合上。
那只红发魔物瞧着狂傲,显然并不将此处放在心上,那么这里也许是其他魔物用来通行之用。
宋凝清将此处记好,又在藏阁中寻了纸笔,重新造了几只小纸雀,让它们前去查探情况。纸雀应声飞走,宋凝清便手指轻点掌心,确定它们飞往的方位。
宋凝清看着桌上的东西,又突然抬手拿起一块刻刀刻画起来。
纸雀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有些纸雀已飞不远了,像是被其他魔物发现斩下。宋凝清便立刻离开藏阁,向着仅存的那几只纸雀的方向跑去。
“呼……”
宋凝清趴伏在树上,以敛息之法小心避过那些巡视的魔物。等千辛万苦地到达原先住着周柏瑞等少年的偏殿时,那里光是长廊上就站了一列大约十个魔物。
去不得。
宋凝清心下一思量,转头便又看到前殿与庭院中,又出现了新的魔物。宋凝清眼神微动,终是朝一个方向潜行而去。
九会殿,大门前,骨魔们正交接换班。一只骨魔见一身着血色红衣的男子披散着头发,从门后走出,像是要往殿下的长廊走去。
骨魔朝那男子伸出手,那男子便往骨魔放了一物。
骨魔眼中有绿色幽火亮起,随后将那东西抛回男子手心,让开了通路。
男子摇摇晃晃往下走,直到走到骨魔看不到的拐角,才变走为跑,夜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宋凝清秀雅的面容。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物,正是一枚令牌。与今早喉奴送他们进入九会殿时,给骨魔看的信物一模一样。
宋凝清在房处见到了相似的木板,便徒然记起今早看到的东西,修士记忆绝强,让宋凝清在极短的时间内复刻了那枚印信。
宋凝清现下只对客愁新伶馆较为熟悉,他打算今夜先回那里,等第二日一早再借着令牌进去一次。如此,带着那些孩子归家。
九会殿,偏殿之中。
周柏瑞等人苦等不到宋凝清,正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偏殿的大门打开了。
沙无门以手捂着额头的血洞,面目狰狞地走入偏殿中,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看着那些见他进来便如鸟兽散的人类少年。
“聊聊吧,”沙无门轻声道,“九会殿有个人类修士进来了,你们认识吗?”
沙无门此话一出,周柏瑞勉强保持镇定摇头,而他身后到底有几个年岁小的,不由发出一声轻呼,被沙无门看到。
沙无门朝他们招手,他们不敢动,沙无门便露出口中利齿。
“我没尊上有耐心,吃几个人他还是不会管的。”
“那个人类修士,你们认识吗?”
“叫什么?”
少年们瑟瑟发抖,便见周柏瑞上前一步。
“不认识。”
沙无门将捂着额头的手放下,他头上的鲜血已结痂。这生得桀骜不驯的魔物,对周柏瑞粲然一笑。
“那就先从你开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