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学剑

孙静桃已不能再动了。

王同告了一声“罪过”,上前掀开孙静桃的衣裳,便见那血莲枝蔓延伸至她的胸口。王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

“拔|出|来了……”

血莲脱离尸身,失去养分后很快便在王同手上枯萎凋谢。

“许是给她术式之人,留下的后手。”

王同叹了口气,却见宋凝清怔怔地看着孙静桃。王同想起宋凝清是初次下山,怕是没见过死人,便侧身挡住宋凝清的视线。

“凡间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宋凝清轻轻点头,王同便朝外叫人,几个驻地的弟子近来看到孙静桃尸身,均不由发出轻呼。这里的弟子有些便在望峰镇长大,谁都认识孙静桃。本来听到她就是那作恶之人,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更被妖邪手段所害,青春年华便没了性命。

“莫要声张……免得他人惊慌。”

王同嘱咐,弟子们纷纷点头说是,便找来木板担架,将孙静桃搬出去。那担架离开房中后,宋凝清朝着前方躬身,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才缓缓起身。

“王师兄,孙姑娘的尸身会送到哪去?”

“……送回孙家,由那孙婆婆操办后事吧。”

“如此。”

宋凝清与王同道别,先行回到自己暂居的客房。他一进入客房,萧恒就醒了。

虽然被宋凝清赶回来休息,但依然保持着警惕,待宋凝清进来,他一咕噜在床上爬起身,小脸睡得红扑扑。

“问出什么了?”

宋凝清摇头,萧恒便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能问出什么呀。”

宋凝清则不答话,坐在书桌前,拿起毛笔写起信来。待写完后,他将信纸折成纸雀,打开窗户将它放了出去。

宋凝清意外地安静,萧恒便蹬蹬蹬跑到宋凝清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在伤心?”

宋凝清低头,见萧恒一脸担忧,便摸了摸这小胖团的头发。

“我没想过她会死。我只想在她没闹出人命时赶紧拿下,然后……由凡人律法裁决。只是……”

萧恒则突然朝宋凝清张开双手,这是要抱起来的姿势。宋凝清便弯腰,把这体重惊人的娃娃抱起来,还以为有什么话说,或是又在撒娇。

“怎么?”

萧恒却学着宋凝清的样子,伸手摸摸宋凝清的发顶。

“别伤心。”

宋凝清一时惊讶,良久后才呐呐点头,心中突然又酸又涩,他还不太习惯,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老父亲的欣慰”。

桃花落,白老祖正在听道山上的静室内雕刻牌匾,便听到窗边有翅膀扑扇之声。他放下手中凿子,抬手接过一只纸雀。

打开后,仔仔细细把这份信看了一遍,白老祖呵呵笑起来,抚着下巴的长胡子。

“这傻孩子,写什么谢罪信啊。”

白老祖把信纸放下,对着牌匾吹了口气,看着上边气势汹汹的“思道陵”三字,满意地点点头。

“在我眼皮底子下弄死人,说到底,是看我老了,敢欺负我嘛。”

白老祖抬手用食指指节往地板上轻轻敲了一下,自听道山始便有一阵慑人威压自上而下如水波般扩散出去。在桃花落内栖息的蛇虫飞鸟,纷纷钻入草丛,躲回树上,躲在窝里不肯探头。

习剑,修习术法的桃花落弟子们,尚且年幼地已然吓得哭了,几个不服气想挺直腰杆的,便被压得跪在地上叩头。

年长的弟子们,一边说着“老祖脾气真坏啊”,一边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只是面上都带了一丝忧虑。

叶芒则带了一队弟子下山,见那股威压如烈风如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山下望峰镇袭去。只是到达望峰镇时,又如春风如细雨,将这座小小的城镇温柔地包裹起来。

叶芒眯着眼,看着那如蛋壳般密不透风地包裹,露出两排大白牙。

“哦豁,宝刀未老啊。对吧,桂花糕?”

站在叶芒肩膀上的小仓鼠桂花糕,叽叽叫了两声,便躲到叶芒的头发里去了。

“叶师兄,该赶路了。”

一旁的师弟催促,叶芒点点头,这一队青衫弟子便御剑往北方而去。

望峰镇驻地里的弟子们忽有所感,纷纷步出房门。

宋凝清知道是白老祖护佑,但萧恒不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罩住了望峰镇。

“什么东西,暖暖的……”

萧恒努力形容着,宋凝清便点点他的小鼻头。

“是师父……如此,这里便不必担心邪祟入侵了。”

萧恒点点头,挥着两只胖手。

“父亲说过,白老……师父,是当世最强者。”

宋凝清笑着:“自然。”

事算是办完了,宋凝清却没有回去,他在望峰镇上与驻地的弟子们一起巡视,与望峰镇的人交谈,因为身后总跟着个小仙童似的胖娃娃,还有两只很会卖乖要吃的小山雀,宋凝清手里的零嘴点心,比初来那天要多。

萧恒有时会与驻地内的弟子们比剑,弟子们有爱幼之心,还想让着萧恒。谁知这小胖子身子虽然滚圆,但居然十分敏捷,用起桃花落的剑术来,竟比一些弟子还扎实。

王同不由称赞,白老祖与宋凝清一定十分认真教导萧恒。

并没有教过什么的宋凝清怔愣了一会,傻乎乎地点头,想来是平日他练剑,萧恒在旁看着学会的。

在萧恒以为是不是要在望峰镇长住时,七日后,宋凝清收拾了包裹,带着萧恒与其他弟子前往孙家宅院。

孙静桃停灵七日,今日下葬。镇子上的人都只以为孙静桃是染了急病去世的,纷纷叹着这家人如何命苦,并不知道若是有了差池,他们会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孙婆婆已哭不出来,看着棺木下葬,看着这一家三口的坟地。镇上的人请她回镇上定居,因无人继承家产,孙家宅院大约会被移平,做镇上的田地。

孙婆婆则摆摆手,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孙静桃墓前。

“我给小姐再说一段故事罢。”

“小姐出生那年,老爷夫人高兴得摆了三天流水席。别人笑话孙家,不过生个女娃,摆什么席。老爷夫人听了不开心,说小姐就是他们心尖上宝,便是命也能给她……”

在一旁看着的桃花落弟子里,白元转过头,不忍再看。

赵有偿与赵思无则叹息一声,那日离开孙家宅院,他们急着赶路回望峰镇,竟是没有发现宋凝清与萧恒被关在孙家的阵法里。

所幸宋凝清有本事脱身,还带着孙静桃一同回来。

“……各位师兄弟们,还请固守本心,莫要像她,被妖邪所诱。”

赵思无悠悠叹了口气,身后诸位弟子纷纷应是。

空中突有鹤鸣响起,萧恒抬头望天,见一生着两条赤色尾羽的雀鸟自空中飞过,便抓着宋凝清的袖子问。

“那是什么?”

“……赤鸪,若有人去世……有时会见到它。”

萧恒点点头,随后皱起眉头。

“那妖邪真是太坏了。”

宋凝清刚要说话,灵台中的《天机观想》便又跳了出来。像是回答萧恒的话似的,书页上浮现了几行字。

【可惜,你之后比这妖邪还更坏。】

【啧啧啧~】

宋凝清皱眉,刻意不搭理它,拉着萧恒手道。

“今日,便回桃花落吧。”

宋凝清萧恒与诸位师兄弟们拜别,便踏上返程的路。赵有偿还让宋凝清与萧恒,得空常来,他们一定会热情招待。

宋凝清带着萧恒御剑,没一会便回到了桃花落。

“小恒,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找师父。”

“我也要找他。”

“昂?”

宋凝清一脸疑惑,但也只好带着萧恒往听道山去。

静室里,白老祖正欣赏着自己雕刻的牌匾,便见宋凝清与萧恒敲门进来。

“我都没说请进呢。”白老祖抱怨。

宋凝清想了想,又带着萧恒出去,敲了敲门。

“拜见师父。”

“……哎呀,这笨娃娃!进来吧!”

没听懂白老祖开玩笑的宋凝清,又带着萧恒进来了。

白老祖笑眯眯地看着萧恒,将茶几上摆着的红豆酥递给萧恒。

“看这孩子饿的,吃吧。”

不饿·但就是想吃的·萧恒道了声谢,拿起红豆酥吃起来。

“嗯嗯,这才对,比你师兄吃得好啊。”

白老祖又把红豆酥递给宋凝清,宋凝清推辞,白老祖直接把红豆酥塞到宋凝清手里。

“我说你饿就是饿了。”

听着这熟悉的话,宋凝清只好闷头吃饼。

“好啦,找我什么事?”

宋凝清咽下嘴里的点心,对白老祖道。

“想借您静室一用。”

“干啥?”

“……静心。”

听完宋凝清的回答,白老祖吹了吹胡子,摆摆手。

“不借不借。虽说你第一次下山,遇到那样的事,我该说些‘生死有命,自然之理’之类的话。但……我实在说不出口。”

白老祖看着宋凝清,再给萧恒递了一块红豆酥。

“你觉得如果自己再机灵点,那女子就不必死。这想法不算错。我们虽然修仙,但到底修的还是人。你只是想求全罢了。”

“师父……”

宋凝清抬头,白老祖止住他的话头。

“你尚且年轻,到时下山游历,会遇到什么也未可知。若是尸山血海,你待如何?”

白老祖点点宋凝清胸口。

“但求无愧于心吧。”

萧恒吞下嘴里的红豆酥,喝了一口茶,在宋凝清沉默的当口道。

“您原来也能说出有道理的话。”

“哈哈哈哈,就当你夸我啦!”

在萧恒和白老祖一搭一唱里,宋凝清也微微笑了起来。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将一个小小的木匣递给白老祖。

“里边是那妖邪给孙小姐的术式。”

“知道啦。还有什么事没有?”

宋凝清摇摇头,白老祖便挥袖赶人。

“走吧。”

宋凝清起身,而萧恒一动不动,小大人似的说话。

“我还有事要与师父说,师兄先走吧。”

宋凝清失笑,爽快地起身离开。

萧恒则与白老祖面对面坐着,随后萧恒伏地叩头。

“师父,请教我剑术。”

“哦?总算要学了,为你爹报仇么?”

“不,”萧恒微微抬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白老祖,“师兄在山下护我,我却一无是处。”

萧恒想起宋凝清挡在他身前,差点被那些诡异血莲打到的情景,忍不住鼓起脸颊。

“我快……气死啦!”

白老祖打量着萧恒,抚着胡子点了点头。

“行吧。”

萧恒再次叩头,想起父亲萧磊云决定送他离开萧家那日。

萧磊云抱起萧恒,将他放上云车。

“桃花落的白斩风,乃当世最强者。”

“更重要的是……他比我磊落。你若学了他的剑法,很好。”

桃花落,宋凝清宅院。

宋凝清在床上打坐,只是调动起灵力,叫起灵台中的《天机观想》。

【干嘛呀?刚才不是不搭理我么。】

“你可知道……那害了孙小姐,还要找小恒的妖邪是谁?”宋凝清问。

【嗯?哦,这种作弊的事就想着我了么?】

《天机观想》上冒出几行字。

【可你师父不是让你别求全了?】

“……是,”宋凝清点头,“不求全,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