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竹带领魔教精锐, 终于在筠华岛与腾云阁顾若海带来的部众对上。
远处的吊桥依旧是大部分攻防战胶着的地点,踏上筠华岛的,仅有顾若海、凤凛, 以及千枫山庄两名精锐, 外加两名无疆门擅轻功的侠士。
宿怀竹的目光在那名无疆门侠客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向顾若海, 勾起嘴角, 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我之间, 终究还是要有一战。”他语气平静道, “往日种种,便换今朝……不死不休罢。”
话音落,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如鞭般的软剑, 飞身向顾若海直击过去。
顾若海提剑挡住一击, 却忽地皱了眉,疑惑地看向宿怀竹。
宿怀竹没有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 将手中细剑舞到极致,剑锋如花团锦簇, 几乎要将顾若海吞噬其中。
顾若海别无他法, 只得挥剑应战。
一旁, 梅十三咬了咬牙, 拔剑对上凤凛, 又令身边花侍精锐们阻拦其余人等。
跟随在宿怀竹身边的花侍都是魔教中的精英, 武功颇高。再加上腾云阁与千枫山庄的侍卫们多少知道这次围剿的用意, 两相配合, 将不知情的无疆门侠士渐渐阻隔在战圈之外。
顾若海与宿怀竹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外人看来,他们打得无比激烈,仿佛真的应了宿怀竹的那句“不死不休”。
然而,只有两人知道,其实他们各自都没有用出多少实力——可即便如此,顾若海的眉头还是越皱越紧,手中力道一收再收。
“你怎么回事?”
缠斗许久,顾若海终于忍不住,凝音成线,传入宿怀竹耳中,问:“你的内息……为何这样乱?”
宿怀竹甩手将顾若海的剑挑开,欺身上前,以绽莲剑法将他逼退,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眼中。
顾若海看着宿怀竹,原本沉静如水的双眸,忽地泛起一丝波澜,带出些难以压抑的情感……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宿怀竹扭头转身,踩着惜花步,向远处逃离。
顾若海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梅十三察觉到宿怀竹的异样,扭头唤了一声“教主”,却又登时被凤凛的攻击拉回战场,无法脱身。
凤凛传音入密,道:“你若也走了,他们挡不住。”
梅十三别无他法,只能继续率众人拦在吊桥前的空地,不让跟来的无疆门侠士寻到丝毫潜入的机会。
……
宿怀竹逃入筠华岛上一处装饰华丽的偏殿,如水的月色中,依稀可见殿门上落着一块扇形匾额,上书“绿绒”二字。
然而,这处原本无比耀眼的殿堂,如今却悄然无声,连一丝灯光都没有亮起——这里早已无人居住,只余无数金玉摆设、珠帘丝绦、轻罗幔帐,安安静静处在毫无生息的昏暗之中……
宿怀竹扶着门框,闷声咳了几下,望向殿内的眼神忽而从迷茫中抽离,渐渐重新聚焦。
他抹了一把唇边血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正欲转身离开,顾若海却先一步落在他身边,用力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沾染血迹的手背扯到面前,死死盯着。
月光下,那抹血迹暗沉得几近漆黑,被宿怀竹苍白的皮肤衬得愈发不祥。
宿怀竹强忍下喉中翻涌的血腥味,运起内力,甩手将顾若海挥开,转身就要走。
这时,他背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唤:
“竹枝儿……”
听到这个称呼,宿怀竹脚下不由一顿,似是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情绪,忽然弓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顾若海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却被宿怀竹身上散发的凛冽寒意冻得一个哆嗦。
可怀中人的颤抖更加明显,顾若海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运了内力去探宿怀竹的经脉,试图寻找问题的根源。
“……该死!”
宿怀竹咒骂一声,伸手猛地将顾若海推开,叱道:“把你的内力……收起来!”
他呼吸急促,浑身战栗。但他强忍着绝不发出一丝呻|吟,将袖口咬进嘴里,眉头紧蹙,强行驱使半凋红在体内运转,似是在抵抗什么难以压抑的东西。
顾若海焦急上前:“你的身体出问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怎么回事?”
谁宿怀竹又是一道掌风将人甩开,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恶狠狠的低吼:“滚开——!”
刚一喊完,他就按捺不住,猛地咳出两口血沫。
见到这一幕,顾若海哪里还肯离开。
他倾身上前,出手如电,一把攥住宿怀竹的手腕,以内力抵消对方的抗拒,将人拽进怀里。
来自正阳派功法的温热内力,以不容抵抗的力度灌入宿怀竹的经脉,试图以此探得他体内的症结。
谁知,这股内力不过刚刚入体,宿怀竹就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了一声难耐的闷哼。
下一刻,顾若海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反扑在墙壁上。
宿怀竹用染血的双唇在他唇边吻出一连串殷红的痕迹……夹杂着几乎无法压抑的沉重呼吸,仿佛涸泽之鱼遇到甘霖降世的狂喜,又好似久饥之人见到珍馐佳肴的贪|婪……除此之外,还隐隐带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
然而,顾若海的震惊却并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发展。
他怔然片刻,才终于可以发出声音,颤抖道:“……你中了情蛊?宿怀竹!你……你何时竟中了情蛊?!”
宿怀竹的手指深深扣进墙壁石砖的缝隙,咬牙从顾若海身上撑起来,跌在一旁,唇角溢出血丝。
“离开这里。”他哑声道,“我不,咳咳……我不想伤你……”
顾若海追问:“是谁……给你下了情蛊?”
宿怀竹重重喘|息几声,怒道:“我说让你离开!立刻——”
“情蛊……厄罗……是罗锦?”
“你给我滚开——!”
“竹枝儿……”
“——走啊!”
顾若海不顾宿怀竹的反对,一把将人紧紧搂进怀中,艰难道:“当年就是因为这情蛊,你才会那般行事……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事……这种事,只要你告诉我……我又怎可能弃你不顾?竹枝儿……我……”
宿怀竹又闷咳几声,浑身难以抑制地战栗着,就连半凋红也无法压住体内闹腾的毒蛊分毫。
他手臂本能地缓缓收紧,将顾若海锁在怀里,喉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我不能……”他声音低哑而虚弱,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能害你……”
说着,他咽了咽嗓子,哑声道:“你去、替我……找……找个人来,随便哪个花侍都行……”
顾若海死死攥着宿怀竹背后的衣襟,咬牙切齿:“找人来……做什么?”
宿怀竹低低嗤笑一声:“你猜得到……”
顾若海沉默。
但他攥着宿怀竹衣衫的手越收越紧,额角青筋隐现,明显心中情绪波澜起伏,并不如他表现出的这么平静。
“拖久了,会死的……”宿怀竹狠了狠心,将人推开,又咳了几声,哂道,“你若不去找人来……我宁可死,也不会……动你一下……你大可拖着试试……”
“既然随便哪位花侍都可以帮你,”顾若海恨声道,“为何我不可以?昔年……你我又不是没有过……”
宿怀竹翻起眼皮,轻飘飘瞥了顾若海一眼,喉头微颤,最终却道:“……糟老头子……”
顾若海盯着面前人分明虚弱至极,却又要强装恶人的模样,什么也没说,直接伸手去扯他的衣衫。
宿怀竹怒:“喂!你——”
这时,接连两声惊叫在两人身后响起。
“教主!”
“阁主!”
宿怀竹借机将顾若海推开,看向来人,不禁皱眉:“十三……”
梅十三飞身落在宿怀竹身边,见他这副模样,焦急道:“毒蛊……教主,属下……属下帮您……”
“你去找人,”宿怀竹喘|息道,“你早已满九次……”
梅十三道:“教主,菊堂事发……如今还留在筠华岛的花侍莲侍,但凡是知道您病情的心腹,又有哪个不是满了次数的……只要能助您渡过难关,就算会死,属下也在所不惜!”
顾若海倏然抬头,看向梅十三,目光锋利如刀:“……会死?”
梅十三没有回答。
凤凛此时皱眉道:“阁主,这……外面战况有些胶着,彤云观与悬济寺在鸢尾岛上没什么收获,正往筠华岛来。彤云观那边与我们不曾交涉,又有无疆门侠士跟着,恐怕不好对付。”
宿怀竹轻笑一声,又咳了几下,冲顾若海道:“你去处理正事要紧,我……随后就来。梅十三,扶我进去……”
闻言,顾若海紧紧扣住宿怀竹手腕,拒不放人。
宿怀竹笑道:“……大局为重,听话。”
顾若海几乎要疯了,他一把挥退梅十三,伸手扳过宿怀竹的下颌,强迫他看着他的双眼,挣扎片刻,咬牙道:“的确,大局为重,若我出现在战场而你不出现,腾云阁只会更快攻占你这筠华岛!”
宿怀竹不答。
顾若海又问:“你的计划是什么?可与那些盛了油脂的酒坛有关?若是迟了,可会有变故?”
宿怀竹垂下眼睫,凝神细思。
顾若海看着他的模样,终于不忍,放缓了语气:“照你花侍的说法,我猜,一次两次我不会有事,对不对?求你……别让我更恨自己了……二十年前我错得离谱,如今,我既能助你度过难关,你却连一次机会也不肯给我吗?”
许久,宿怀竹仿佛失力般闭了闭眼睛。
他无奈地扭头下令:“梅十三,去禁地把宿殃唤出来,让他带着你们……暂时拖一下……”
梅十三皱眉:“可是教主……”
宿怀竹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尽管去。这不是……有个自愿献身助我的老家伙,你还担心什么……咳咳……去吧。”
见状,梅十三只得应诺离去。
顾若海揽着宿怀竹,对凤凛道:“你去前路守着,为我二人护法。”
凤凛面色复杂地看了相拥的两人一眼,抱拳颔首:“是。”
宿怀竹叹息一声,就着顾若海手臂的力道,歪进他的怀里。
顾若海将人打横抱起,踏入绿绒殿。
巨大的殿门在两人身后轰然关闭,四下恢复一片静谧,只余月光洒落在殿前空地,竟恍惚令人觉得这里与纷乱的世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