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定眼花了

时值冬月, 距离腊月冬至只余不足二十天。

玉连山下的神医村虽还未落雪, 却也迎来了冬季的寒风,将漫山遍野斑驳的树叶吹落。

宿殃裹着一身灰白狐裘斗篷, 兜帽罩着脑袋, 将眉眼遮在阴影中。

下山时他含服过暖心丹,药物性烈,烘得他脸颊眼尾一层薄红, 嘴唇更是红得娇艳欲滴。再加上积雪封路,下山困难,他如今又不能用内力, 累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靠在顾非敌怀里。即使没穿长裙,远看过来也仿佛女子一般, 极为惹人怜爱。

神医村的村民鲜少见到只露出半张脸就如此摄魂夺魄的人,不禁被晃得有些呆愣,恍然片刻, 才意识到玉琼神医竟然下山了。

村庄不大, 消息传得极快,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罗余就被群聚而来的村民们包围了。

不过,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罗神医身边的这位侍卫“阿越”惹不得, 便只站在一两丈外, 满脸激动喊着感谢的话, 不敢近前。见有人为罗余一行人牵来四匹骏马, 村民们很快猜到他们要出远门,都有些悻悻然。

为他们牵马的是罗余曾经指点过的一位医者。

递过缰绳之后,他欲言又止半晌,向罗余深深施了一礼。

“先生,”他道,“……此去一路平安。”末了又支支吾吾问了一句:“先生会回来的吧?许多疑难杂症,学生还尚未熟识……”

罗余虽然脾气古怪,对着身边人从不掩藏情绪,但在学生与患者面前,则带着一如既往的慈祥浅笑。

“办完了事,我自然是要回来的。”他道,“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与其他几位大夫,多多照看大家了。”

听到罗余这样说,神医村中的所有人都似松了一口气。

有胆大的村民上前来,向秦见越递过一串纸包,又冲罗余讨好地笑道:“神医,这是俺家里自己做的菜饼,您带着路上吃!”

他这一开头,周围立刻哄声一片。村民们这个递两颗鸡蛋,那个递几块糕饼,甚至还有猎户送上熏肉咸鱼、麂皮狐裘的。

场面一度混乱,最后还是秦见越一声高吼,稳住了局面。

罗余视需要挑了些容易携带的吃食,也算接受了周围村民的一番感激之心。最后,他借口马匹驼不下那么多东西,拒绝了其余人,翻身上马,快速从村口离开。

直至身后再也看不到送行的人们,秦见越才笑道:“见到如此场面,你仍不愿悬壶济世,还要继续隐居么?”

罗余白了他一眼,说:“感动是感动,但我也不喜欢麻烦……悬壶济世还是罢了。”

听到两人对话,宿殃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其实以舅舅现在的名气,隐居不隐居的没什么关系吧?知道玉琼神医的人又不少,自然会有病人来求医……”

秦见越笑着摇摇头:“虽说知他之名的人不少,但又有多少病患可以克服路途艰险、雪山难行,前来求医?”

宿殃恍然。

这个世界的背景终究是古代,与现代极为便捷的交通无法相比。别看他们出行总有马匹马车,但其实这些东西对百姓来讲是极为奢侈的。能够像他这样,为了除蛊治病,从荒原一路找来西南雪山的人,毕竟还是太少了。

“舅舅不喜欢麻烦的话,其实可以多收几个弟子,或者开一间医学院嘛。”宿殃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然后把你教出来的弟子分散到各地去实习,像小玉楼那样师兄带师弟的,很快就可以覆盖全国了……”

罗余斜睨着宿殃:“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你当真是宿怀竹那家伙养大的?别是被谁掉包了吧?”

宿殃:……

宿殃与顾非敌对视一眼,吐了下舌尖,彼此心照不宣。

……

小玉楼所在的眉珠山位于中原北部,夹在中原与西北荒原之间,其东北方向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夷族,武林势力也就只有青帘派靠近那边。宿殃一行人此次前往眉珠山,选择取直道向北方行进。

过了中部一片平原,众人行至北方山区,凛冬降临的感觉愈发明显,他们终于遇到了自出发起的第一场大雪。

宿殃终于受不住寒冷的天气,又一次在毫无征兆的状况下陷入沉眠,差点从马背上直栽下来。好在顾非敌离得近,反应迅速地将人一把拽住,扯到自己怀里,以内力助他暖身。

暖心丹药性奇异,服用越多,往后起到的药效就越差,不到必要时不可多用。但眼下大家还要赶路,罗余只得又给宿殃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一行人坚持走到黄昏,才因为雪势渐大,不得不暂时歇下,等雪停再启程。

众人入住的是山中一位独居猎户的院子,被安置在存放柴火、硝制皮毛的仓库里,没有床榻,只简单铺了一层细柴干草,勉强能隔绝地面传来的冷冽寒意。

顾非敌将行囊中的毛皮全部取出,铺在柴草上,这才将裹成一团的宿殃抱上去,攥着他的手,给他徐徐渡了些内力。

山舍条件有限,没有炭火可以点暖笼,所幸这里的门窗也四处透风,秦见越便直接在屋堂正中点了柴火取暖。

罗余借来瓦罐烧了些热水,给宿殃灌了两个暖袋,让他抱在怀里。

切过宿殃的脉象,罗余叹了口气,又拽着顾非敌的手腕探了探他的内息,确定顾非敌身体暂时还能抵御宿殃带来的寒气,这才不得已吩咐两人再双修一次。

宿殃从昏睡中被拉扯出来,一时有些恍惚,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更没有心思在意周围的环境……直至云|雨初歇,他才渐渐找回连贯的思绪,惊讶地看向周围简陋的墙壁屋顶和柴草做的床铺。

“这是哪儿?”他诧异地问顾非敌,“我又睡过去了?”

顾非敌伸手帮他从发丝里将乱糟糟的干草捡出来,一边道:“是暂住的山舍……你感觉怎样?暖和些了吗?有点精神了?”

宿殃裹了裹身上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顾非敌在宿殃额头落下一个轻吻,起身兑了温水,为他盥洗。

等一切都整理停当,罗余进屋又给宿殃和顾非敌诊了脉,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虽是权宜之计,到底还是有些用。”

他接过秦见越递来的姜制汤药,给宿殃和顾非敌各倒了一碗,吩咐两人喝下。

顾非敌端着汤药,疑惑地看向罗余,问:“我也要喝?”

“你体内已有寒气侵入,自然要稍作预防。”罗余道,“若路途顺利,或许直到眉珠山,你们都不用再双修。可一旦遇到大雪封路,说不得还要反复两三次……到那时,你的身体定会被他体内的寒气影响。”

宿殃反应了好一阵,才弄明白罗余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慎呛了一口汤药,猛烈地咳嗽起来。

顾非敌连忙上前拍他的脊背。宿殃咳得满脸通红,不可思议地看了罗余一眼,又望向顾非敌,压低声音问:“刚才那事,他们知道?!”

对这个问题,顾非敌也有点难以启齿,只飞快地点了点头——山舍院落不大,两位长辈又都是习过武的,耳聪目明,自然什么都听得到。更何况,宿殃从睡梦中醒来时浑浑噩噩,完全没有自我压抑……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宿殃只觉得脸颊耳朵都好似要烧着了,一阵阵地发烫。他默默喝完药,把碗递给顾非敌一起拿走,完全不敢抬头看罗余的脸。

罗余被宿殃的神情逗乐,笑道:“你这小子倒还会害羞,想当年宿怀竹可是敢……”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旁的秦见越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罗余看了顾非敌一眼,闭口没再继续。

宿殃心道:宿怀竹,魔教教主,以他那样的人设,应该是没什么不敢的。

毕竟,根据罗余曾经说过的话拼拼凑凑,他猜测魔教圣子的生母大约是被教主强行掳去魔教,并一直都没再放出来。

只不过,听罗余方才那句话的语气,倒不像在说仇人,反而透着一股……曾为至交兄弟的亲昵。

想到江湖传闻中,武林盟主顾若海也曾与魔教教主交好,两人现在却针锋相对;又想到当初魔教教主给他那支花钗,让他来求罗余出手相救……宿殃就觉得,这武林还真是个盛产诡异兄弟情的地方。

比如罗神医身边的这位秦叔,他和罗余的关系就很铁……

想到这里,宿殃的目光悄悄移向身边两位长辈,却不巧,正瞧见秦见越的手指偷偷探到罗余袖口,在罗余垂下的小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又飞速收回。

宿殃:……

等等,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正经的多年兄弟会偷摸做的小动作吗?

宿殃登时有点混乱,抬头看向秦见越。

秦见越面无表情,立如青松,像往常一样站在罗余身后护卫。

宿殃觉得刚才他一定是眼花了。

——他不能因为自己拐着顾非敌莫名其妙好男色了,就觉得周围人都是GAY。原着作者可是个姑娘家,绝不会这么重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