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殃做了一个诡异且荒诞梦。
他梦到了自己当初前往荒原寻找剑圣疑塚的剧情。
与他熟知的经历不同的是, 梦里的他去往荒原,潜意识里并不是去寻剑圣墓的,而是专程去找顾非敌。
很快, 他找到了顾非敌, 却与他大打出手。然后,他制住顾非敌, 将人怼在荒原巨石上, 蒙头盖脸地亲了一通, 还伸手去扒人家衣服。
却很快被赶来的腾云阁侍卫们打断,顾非敌趁机逃脱。
在这之后,他就一直试图缠在腾云阁众人身边。为此,他还跟顾非敌以及腾云阁侍卫你来我往打了不少架,最后一同来到那处河流断崖边。
而后便是几个门派的混战与横空插|入战场的厄罗鬼帐。
宿殃作为魔教圣子,自然是众矢之的, 被顾非敌带领武林白道部众步步紧逼, 退至崖边。
紧接着,顾非敌身后有人反水, 如同宿殃当初经历的那样,扬起手中武器,从身后砍向顾非敌……
宿殃自然是要上前救人的,却没想到他会在帮顾非敌挡了刀的同时,侧腹中了顾非敌刺来的一剑。
这就很气人了。
宿殃莫名觉得怒火中烧, 无处发泄, 便用尽力气将顾非敌撂倒制在怀里, 手中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怒视那群要来营救顾非敌的白道众人,逼迫他们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一支箭疾射而来,宿殃不得不带着顾非敌向一旁倒去,躲开那能够将两人完全洞穿的致命一箭。
两人就这样坠下悬崖,一起落入水中,周围冰寒的河水汹涌而来,瞬间将宿殃的意识撞得支离破碎。
之后,宿殃浑浑噩噩地沉浮在凛冽刺骨的寒意与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中。
他想要挣扎,却感到手脚被束缚着,一动也不能动。濒死的恐惧令他想要开口呼救,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仿佛听到有无数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师兄,师兄!醒醒!”
“……陈夙央,魔教圣子是一个十分狠毒的人,你这里的表情需要……”
“师兄,醒过来!”
“……卡!小陈那边的威亚调整一下……”
“不要死,宿……求你……”
“……恭喜杀青!生日快乐——”
“师兄——!”
宿殃倏然睁开双眼,被满室明亮晃得眼花,皱了皱眉,又闭上眼睛。
缓了一会儿,他抬手按着自己有些抽搐的胃部,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怎么这么饿……”
顾非敌重重呼出一口气,在床边坐下,低声道:“你从昨日下午一直睡到现在。”
宿殃眯着眼睛,适应了光线,缓缓睁开,看向顾非敌,问:“现在几点?呃,什么时间了?”
顾非敌道:“……刚过巳时正。”
“巳时……”宿殃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昏脑涨,“我睡了那么久?”
“罗前辈说,你需要休息。”顾非敌握住宿殃垂在身侧的手,“你方才……又梦魇了?”
宿殃愣了一瞬,不由得回想起梦中情节,忽地笑了。
“倒也不算噩梦。”他挑起眉梢,看向顾非敌,道,“我梦到我强吻你来着。”
顾非敌……顾非敌面上的关切与伤感僵了一瞬,随即被一层无可奈何取代。
他起身从屋中暖笼取来早已温着的汤药,递给宿殃:“先喝药吧,我去问问午餐什么时候可以送来。”
宿殃接过药碗乖乖喝了药,目送顾非敌离开房间。
活动了一下还有些无力的手臂,宿殃捧着空碗,掀开被子下床,打算把它放到桌上。
谁知,还未及起身,他双腿就忽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撑着床沿直起身,宿殃活动了一下膝盖和脚踝,觉得自己一定是睡得太多,四肢血液都不流畅了,才会浑身酸软无力。
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宿殃走到桌边将碗放下,又从架子上取下衣衫穿好,踱到门边,看向院中腾着热气的温泉、葱葱郁郁的绿树,和不远处分明白雪皑皑的层层屋顶。
顾非敌拎着食盒回到院内,见宿殃在门边站着,立刻上前将人搂住,道:“别站在风口,回房间去。我取了饭菜来,饿坏了吧?”
宿殃无奈道:“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哪就那么脆弱了……”
最后还是被顾非敌牵回了屋里。
两人一起吃过饭,顾非敌收拾好食盒回来,见宿殃正坐在书桌后面,拿着那幅他昨日画好的白描图看。
宿殃看着纸面上带有明显工笔风格的白描,心道顾非敌果然得原着作者的偏爱,怎么什么技能都这么满点,明明只是粗细不一的墨色线条,竟然能将他的五官神态勾勒得如此相像。
“我觉得,”宿殃抬眼冲顾非敌笑道,“你真的是被练武耽误了,不然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代书画大家,写字也好看,还这么会画画……”
顾非敌摇头道:“我能画出来的,不及你风姿十之一二。”
宿殃乐了:“你这也太谦虚了。”
顾非敌却说:“并非谦虚。”
“你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他盯着宿殃,语速平缓,“你的声音,语调,你的歌,你跳舞的样子……所有这些,我都无法画出来。”
听到这样的话,宿殃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
他知道,顾非敌其实是想努力抓住些什么,在不为任何人停留的时间面前,用最后的这点机会,试图留下一些美好的瞬间,以期将来可以借此回忆。
别说这个世界背景下不能照相和录影,就算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依旧无法将挚爱之人的温度和触碰保留下来。
所以,爱别离,从古到今都是人生七苦之一。
而他自己,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即使能够在现实中醒来,却也无法带走顾非敌的哪怕一幅画像。
忽然,宿殃想起什么,转身找来他的行囊,从里面翻出一张被折成巴掌大小的纸页。展开纸页,顾非敌曾经为他写下的那首改编歌词跃入眼帘。
宿殃抬头看向顾非敌,笑道:“我们一起来唱歌吧,就唱你改过的这首,怎么样?”
顾非敌微笑:“好。”
宿殃道:“我还会很多曲子,回头……你都给我改一遍词,怎么样?”
顾非敌在宿殃身边坐下,点头道:“都依你。”
两人坐在桌边榻上唱了几首歌,宿殃又说想看顾非敌舞剑。顾非敌自然答应,取了夙心,到院中习剑,宿殃强撑着体内再次涌起的困意,裹着被子趴在窗台上欣赏。
顾非敌练完两套剑法,宿殃招手把他唤到窗下,笑着说:“前几天聊起来,你不是说要自创一套剑法,与我的醉斩红梅相配么?招数设计得怎么样了?”
“还未曾开始研习。”顾非敌道,“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可以一同练剑,一起讨论。”
宿殃笑着点头:“好。”
回到屋里,顾非敌又被宿殃拉着说了会儿话。宿殃很快就撑不住,靠在顾非敌的肩头再次入睡。
而此时天色还未暗下去,只是日头西斜,天光被染上一层晦暗的灰调。
顾非敌将宿殃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房间。
来到罗余的院落,顾非敌轻叩院门:“晚辈顾非敌,有事想请教前辈。”
不多时,远门打开,有弟子将顾非敌引入罗余的书房。
罗余正埋头钻研一本医书,听到顾非敌进门,也没抬头,问:“什么事?”
“前辈,”顾非敌道,“宿……他……”
停顿片刻,他问:“我要如何做,才能救他?只要他能痊愈,无论是什么事……我都愿做。”
罗余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顾非敌。
良久,他道:“你不必做什么,只要在这段日子里陪着他就好。”
顾非敌微惊:“这段日子?”
罗余道:“他背后的咒辞你也看到了。厄罗鬼帐的鬼血咒命,成咒条件极为苛刻,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诅咒失败的例子。”
沉默了一会儿,顾非敌低声说:“他现在面临的最大威胁,难道不是他体内的寒潭冰魄与半凋红功法吗?若是解决了这个,那诅咒……或许不会成真也难说。”
听到顾非敌这样问,罗余不禁扬起眉梢。他的视线在顾非敌脸上梭巡片刻,确定对方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而不是在诈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了。”他道,“是宿殃告诉你的,还是自己的猜测?”
“虽是我的猜测,但我问他时,他没有反驳。”顾非敌垂眸道,“他是为了我才会去碰冰魄与半调红,只要有办法能救他,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做。”
罗余盯着顾非敌看了许久,垂眸拾起桌上的医书,道:“你回去吧,我没有可以告诉你的办法。”
“前辈……”
“秦见越,赶他走。”
一直抱臂站在旁边的秦见越叹了口气,走到顾非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宿殃刚除了蛊,身体暂时会有些虚弱,不过应当很快就能恢复些……你该多陪着他才是。”
顾非敌盯着罗余,不愿离开。
“他舅舅也不愿见他英年早逝,已经在尽力探寻典籍了。”秦见越道,“你暂且离开吧,我不想用强硬手段。”
最终,顾非敌只得无奈转身,离开罗余的书房。
秦见越将顾非敌送出院门,回到书房,见天色渐暗,便帮罗余点了灯烛。
“阿瑜,你刚才说,你没有可以告诉顾非敌的办法。”他轻笑一声,问,“是否,你已经想到了能助宿殃压制体内冰魄与内力的方法,却不便告诉顾非敌?”
罗余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丢,面色发沉,语气不善:“想到了又怎样?宿殃不要命地救了顾非敌,我再让顾非敌拿命去救宿殃?真以为这样是好玩儿的吗?”
“果然……”秦见越道,“能救宿殃的办法……可是只有双修一道?”
罗余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也只是猜测或许双修可以救宿殃一命……但我尚无法确定。”
“而且,寒潭冰魄与半调红都太过霸道,若是与宿殃双修之人没有相应的奇物与功法作保,恐怕反倒会被双修所伤。”
他叹息着补充:“而能够与冰魄和半调红抗衡的阳性奇物与功法,必定同样霸道……且不说双修到底能不能救下宿殃,若将来,宿殃撑不过那道诅咒,撒手离开,修习了那样炽烈功法的顾非敌独自一人,也定会被功法所累,不得善终。”
末了,罗余看向秦见越,苦笑道:“以命换命,何其不公?我又如何能亲手把老友的儿子推向如此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