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敌一把抱住陷入昏迷的宿殃,见他口鼻渗出血迹, 登时有些慌乱。
好在熊翁那边也被同样晕过去的蛇婆吓到, 立刻收了攻势, 抱住老伴向后退开。
见彼此都有人要护着,熊翁一言不发沿着山道后退。
顾非敌也紧紧抱着宿殃, 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眸, 深深盯了熊翁蛇婆一眼。随即他将宿殃打横抱起,运起轻功, 几个起落隐入氤氲雾霭中。
这条山路周围都是陡峭的悬崖,有巨石林立, 顾非敌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稍微可避风的石缝,带着宿殃躲了进去。
宿殃这次寒症来势汹汹, 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口鼻中有血液不断溢出。顾非敌急得双眼发红, 用内力探了宿殃经脉,却被对方体内充斥的凛冽寒意逼退。不得已,他只能将内力作用在经脉之外, 试图稳住宿殃不断下降的体温。
方才打了一场架, 顾非敌的内力也所剩不多, 他却没有时间运功调息,只能将仅剩的内力燃尽,渡给宿殃, 为他保暖。
直到压榨出自己最后一丝内力, 经脉开始隐隐作痛, 宿殃的体温才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他抱在怀里,仍然冷得像块冰,但好歹呼吸和脉搏终于平稳。
顾非敌抱着宿殃,单手拆开行囊,把里面的全部衣物都翻出来,将两人裹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宿殃的身体。
宿殃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已被冻结干涸,无法擦净。顾非敌低垂着头,轻轻吻在宿殃唇边,缓缓伸出舌尖,温柔地将那些血迹尽数舐去。
他伸手捧着宿殃的脸,将面颊贴在他的额头,缓缓闭上眼睛。
“宿殃,求你……快些好起来。”顾非敌在宿殃耳边低声呢喃。
山间风云变幻,石缝外再次飘飘扬扬下起雪来。
没有内力在体内运转,顾非敌也感受到了凛冬般的寒意。他将宿殃抱紧,闭目调息一个小周天,恢复些许内力,尽数渡给宿殃。待宿殃体征平稳,他又调息片刻,再替宿殃暖身。
如此循环往复,终于撑到风雪渐停,石缝外面早已是一片夜色沉沉。
宿殃体内的寒潭冰魄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的体温也开始回升,缓缓恢复正常,只是一直沉在睡眠中,无论顾非敌怎么呼唤,他都不见醒转。
未明原因的昏睡令人揪心,顾非敌不敢睡去,抱着宿殃守了整整一夜,枯坐到天明。
宿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堆积在面前的层层叠叠的衣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而他的身体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与顾非敌胸口紧紧相贴,双手被对方小心地暖在怀里。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裹着的衣物上,薄雪扑簌簌落向地面。
顾非敌倏然睁眼,哑着嗓子道:“你醒了!”
时值清晨,山间的雾气多凝聚在山腰,云层还未及高处。
浅金色的朝阳自东方而来,洒进石缝中,将顾非敌身上发顶落着的薄薄一层雪花映得晶莹剔透。
宿殃一时有些目眩神迷,开口想要说话,却被喉咙里一阵痛痒激得咳嗽起来。终于将胸中堵着的那股难受劲儿咳出口,一抹嘴唇,宿殃才发现手心里竟是鲜红的血色。
顾非敌眼眶发红,看起来就快哭了。
宿殃抿了抿嘴,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下唇,笑道:“没事,你当初血蛊闹腾的时候不也天天吐血?等除了毒蛊,就没事了,别担心。”
说着,他从顾非敌怀里撑身起来,随便拽了件沾着雪花的衣服,将手上染的血擦净。
再抬头时,顾非敌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正用内力帮宿殃温热干粮。
两人躲在石缝里吃了些东西,将行囊收拾好,手挽着手继续往山上走。
很默契地,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动用内力,而是只靠双脚,沿着山道慢慢上行。
走过一段很陡峭的栈道之后,终于抵达终年积雪的山顶。这里的地势也稍平缓了一些,只是石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湿滑难行,两人不得不再次运了轻功上山。
很快,宿殃就又感到冷了。
他这回没有强撑,拽了一下顾非敌的手,低声道:“你背我吧?”
顾非敌当然不会拒绝。
宿殃伏在顾非敌背后,抱住他的脖颈,用脸颊贴着他的耳朵,笑道:“这个场景,我好像梦到过。”
顾非敌问:“是吗?”
宿殃点点头,道:“嗯,真的。好像是……在我刚从小玉楼出师,回到魔教的时候。我梦到有人背着我上雪山,雪山很冷,那人的背却很暖。然后……”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宿殃想到那天梦醒之后发生的事,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当时其实并未意识到梦中那面容模糊的人就是顾非敌,此刻真真切切紧贴在顾非敌的脊背,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顾非敌就已经入了他的梦境。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在他潜意识深处,就已经留下了顾非敌的痕迹?
许久没有听到后半句话,顾非敌问:“然后?如何了?”
宿殃没回答。他抿了抿嘴唇,问:“你呢?有没有梦到过我?”
顾非敌轻笑一声,道:“当然。”
宿殃:“当然有?还是当然没有?”
顾非敌:“当然有……而且,很多次。”
宿殃笑着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呃……”顾非敌犹豫了。
“说呀!”宿殃推他的肩膀。
“第一次……是在小玉楼。”顾非敌道,“你离开藏珠阁的那晚。”
宿殃惊讶道:“记得这么清楚?”
顾非敌笑:“嗯,印象深刻。”
宿殃追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梦到什么了?”
顾非敌扭头看了宿殃一眼。
两人近在咫尺,目光相交,鼻息相融,竟在冰天雪地中将方寸间的空气暖得微微发热。
宿殃无比自然地在顾非敌唇上亲了一下,笑问:“梦到什么了?”
顾非敌喉头微颤,扭回头去,只笑着,不回答。
宿殃不依不饶:“哎,告诉我嘛……”
顾非敌问:“你当真想知道?”
宿殃:“当然想啊!”
顾非敌失笑,摇了摇头。他犹豫许久,最终却还是低声回答:“那场梦后,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对你的感觉……并非仅是友谊。”
他回头盯着宿殃的双眼,笑道:“……明白了?”
宿殃当然明白。
他只是没想到顾非敌那么早就喜欢他了。
回想小玉楼的生活,两人的交集也不过短短的半年而已。而且,那时的他还不愿与这个世界深交,一直在试图躲避。
后来,顾非敌入藏珠阁,一年半的分离之后,这感情竟然没有变淡,反倒……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质变。
幸好,他们还是重逢了。
宿殃这样想着,将脸颊紧贴在顾非敌颈侧,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缓缓闭上眼睛。
拢在顾非敌身前的双手骤然松开,猛地滑落。
顾非敌正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他赶紧将宿殃背稳,扭头呼唤:“……宿殃?宿殃?”
宿殃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毫无反应。
顾非敌焦急地将人换到怀里抱着,探了呼吸脉搏体温和内力,不见有任何异样——宿殃只是睡着了。
然而,这样突然地陷入沉眠,却让顾非敌心底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慌。
试了多次,还是无法唤醒宿殃,顾非敌抬起头,眨掉眼中湿意,将宿殃重新背在背上,用衣物绑稳,加快脚程往山顶奔去。
直到遥遥可见远处山坡上白墙黑瓦的院落,宿殃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见周遭环境忽然大变,他才意识到,他感觉里不过“一闭眼”的功夫,其实早已过去了大半天。
宿殃靠在顾非敌的脊背,低声问:“我刚才……睡着了?”
顾非敌的身躯猛地一颤。
良久,他无声点了点头。
宿殃也沉默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或许,寒潭冰魄这把双刃剑,在这个天时地利的严寒环境中,终于开始与三重寒功发生作用,缓缓消磨他的生命力。
又或许,时节渐渐临近他将被顾非敌一剑穿心的冬天,即使他不打算继续走剧情,强大的世界规则却还是不容许他在这里存在更久。
“没事的。”宿殃笑了笑,附在顾非敌耳边说,“只是这里太冷了,我的功法又偏寒,可能……可能只是需要冬眠。等找到神医,除了毒蛊,回到山下,应该就没事了。别担心。”
顾非敌低低“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宿殃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好饿……”
顾非敌没说话,闷头走路。
宿殃:“师弟,师兄饿了……有没有吃的?嗯?你把干粮放在哪里了?”
顾非敌被吵得没办法,叹了口气,道:“在行囊的油纸包里,你左手边,很方便取。”
宿殃本来也知道吃的放在哪,见顾非敌被他逗开口,也就不问了,伸手从行囊里摸出干粮饼,双手拢在顾非敌身前,掰着吃。
吃了两口,他又掰下一块饼子,递到顾非敌嘴边。顾非敌乖乖张嘴吃了。
宿殃慢慢撕饼,和顾非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大半。
最后一小块,宿殃递到顾非敌嘴边。
顾非敌下意识张嘴去咬,宿殃手臂一伸,将饼拿远了些。顾非敌向前倾了倾脖子,还是咬不到,终于笑了一声:“淘气。”
宿殃嘿嘿一笑,反手将那块饼叼进自己嘴里。
然后他用饼的另一头碰了碰顾非敌脸颊,哼唧两声,示意顾非敌扭头。
“不要闹。”顾非敌笑着看向宿殃,“简直是个顽童,到底谁才是师弟?”
宿殃不理他,扬了扬下巴,叼着饼块往顾非敌嘴边送。
顾非敌无奈,只能咬了饼子另一端,两人就这样将最后一小块饼分吃完。
宿殃抬手帮两人擦了擦嘴,捏着顾非敌的下巴将他脸庞转过来,吧唧亲了一口。
“师弟。”他唤了一声。
“嗯?”顾非敌应道。
宿殃轻声笑道:“……今夜月色好美。”
顾非敌看了一眼刚刚过午的天色,不明所以:“你是睡迷糊了?”
宿殃没回答。
他搂紧顾非敌的脖颈,问:“前面就是玉琼神医的院子了吧?”
顾非敌点头:“嗯,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