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殃将半凋红心法三重完完全全突破的时候, 距离顾非敌身中毒蛊, 已经过去了二十七日。
这段时间里,顾非敌的状态每况愈下, 后来的几天几乎一直在咳血。好在他还吃得下东西, 意识也清醒,甚至依旧能够坐在榻桌前写字。
而宿殃体内的寒潭冰魄在他突破功法第二重时又爆发了一次, 导致他失去意识许久, 惹得顾非敌也为了帮他暖身而被毒蛊折磨得一脸惨白。
好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计划之内, 没有出现更麻烦的变故。
宿殃回到石室, 带着一身寒意在顾非敌对面坐下。
顾非敌手中笔尖一顿,纸面上晕开一团墨迹。他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垂着眼眸, 问:“突破了?”
“嗯, 突破了。”宿殃点头,“所以……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解毒?”
顾非敌搁下笔, 抬眼看向宿殃:“若你愿意, 随时都可以。”
宿殃轻咳一声, 故作淡定道:“那就尽快吧,赶早不赶晚……省得出什么意外。”
“好。”顾非敌面色平静, 看不出什么情绪。
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宿殃先行起身, 挪到顾非敌身边,与他并肩坐下。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努力压住心中莫名的忐忑,扭头看向顾非敌。
顾非敌也望过来,黑瞳映着火光,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被这眼神一看,宿殃更紧张了。
“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闭上眼睛!”他恶狠狠道,“不许睁开!”
顾非敌轻笑一声,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宿殃试探着凑上前,努力数次,仍旧无法对顾非敌的嘴下口。
他烦躁地抬起手,咬着指甲,心道:不应该啊,当初在玉鉴潭下,他真的毫无心理压力地就给顾非敌做人工呼吸了,怎么现在就下不去口了呢?难道……
难道是周围有灯火,太亮了?
对,一定是,玉鉴潭那山洞里黑漆漆的,就没这么大心理压力。
想到这里,宿殃道:“喂,我们换个地方……嗯,换个地方解毒。”
顾非敌疑惑地睁开眼,见宿殃满脸纠结,不免失笑:“怎么?”
宿殃板着脸道:“这儿太亮了,我看着你,我下不去口。”
顾非敌眼中神色暗了暗,低声问:“你……可是无法接受与男子……?”
“不不不,那倒没有。”宿殃立刻否认,“就是,就是……有点紧张,嗯,怕你接受不了,呵呵呵……”
顾非敌问:“当初在玉鉴潭下,你也这般犹豫?”
宿殃一扬脖子,坚信:“那山洞里没有光,我就不紧张了!”
顾非敌笑着摇了摇头,撑身站起,道:“那,我们去碑房。”
宿殃默默起身,跟在顾非敌身后走进存放半凋红石碑的拱门。
转过两道石壁拐角,四下里一片漆黑。
顾非敌道:“好了,这里没有光,可以了。”
宿殃咽了口唾沫,抬手去寻顾非敌的位置。
手臂碰到一片衣襟,然后,他的指尖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引着落在对方柔软的面颊上。
四周黢黑且寂静,只能听到彼此都微微有些加速的呼吸。
宿殃本以为看不到人,他会心情平静一些,可没想到,这一换地方,他竟然更紧张了,紧张到嗓子都有些发干,说不出话来。
顾非敌放开宿殃的手指,循着他的呼吸,用掌心捧住他的脸颊。
宿殃躲了一下,试图找回主动权:“你、你别这么紧张,就,解毒而已。”
顾非敌笑:“我没紧张。”
宿殃道:“这没什么,真的,就,你就当喝了一碗药。”
顾非敌道:“无妨,来吧。”
宿殃自顾自絮叨:“如果你接受不了,等解了毒,你可以……”
话音未落,宿殃就感到顾非敌捧住他脸颊的手掌微微移动,托住了他的后颈。
随后,一股并不猛烈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他向前倾身。
紧接着,炽热的鼻息靠近,两片温暖的柔软之物落在了他的唇上。
宿殃只觉得一阵酥麻自心口腾起,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开了闸口,浑身都被淹没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涛骇浪之中。
这是一个吻。
宿殃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不是在解毒,不是在治病,也不是在救命。
这只是……单单纯纯的……
一个吻。
黑暗无光的空间,四下静谧。
所有的感官都被集中到一处,呼吸萦绕,唇瓣相贴。
就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这方寸之地。
这方寸之地就是整个世界。
浅吻轻啄。
顾非敌很快退开。
安静了片刻,他低声开口:“如此,无妨。”
宿殃:“……哦。”
顾非敌又发出一声轻笑。
“那,解毒。”宿殃强自镇定道,“来吧。”
说完,他也不犹豫,捧着顾非敌的脸颊,就将双唇递了上去。
直至舌尖抵入口中,茫然梭巡了一阵,宿殃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他好像忘了什么。
猛地一个激灵,宿殃推开顾非敌。
“怎么?”顾非敌问。
宿殃默然许久,叹息一声,道:“……舌尖血,忘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片刻,顾非敌笑了一声,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竟笑得停不下来,额头抵着宿殃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宿殃最开始被他笑得有点尴尬,后来不知不觉竟然勾起嘴角,跟着顾非敌一起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宿殃推开趴在他肩上的顾非敌,道:“好啦,解毒吧,别闹了。”
顾非敌半天不回答。
宿殃催促:“听到没?准备好了吗?你该不会已经咬舌了吧?”
沉默许久,顾非敌道:“……还有件事。”
宿殃:“说啊。”
顾非敌沉吟片刻,语气严肃,问:“你确定,用半凋红压制毒蛊后,能找到完全除掉它的办法?”
又是这个问题,问了好几遍了。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扁了扁嘴:“那我要是不确定呢?”
顾非敌道:“若你不能确定,我绝不会将血蛊渡给你。”
压下心口的战栗,宿殃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道:“你说你信我的,结果现在又问这问那,是真信我还是假信我啊?”
顾非敌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若是要用你的命,才能换我的命,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宿殃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最终,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没那么高尚,用自己的命救你。我确定西南雪山上有彻底解除毒蛊的办法,只是,想除掉蛊虫必须先将它压制,所以我才会先带你回来。等我把蛊虫引到我体内,就立刻去雪山除蛊。”
又是一阵沉默,顾非敌道:“那,我陪你去。”
宿殃想了想,雪山寻医的剧情,本就是男女主角解毒之后一起走的。现在他抢了女主角为顾非敌解毒的剧情,那……雪山寻医,顾非敌陪他一起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他道:“好,我们一起。”
达成共识,两人再三确认过引渡血蛊的流程,这才分别咬破舌尖,将唇瓣相贴,舌尖抵在一起。
鲜血的气息登时充斥了两人的呼吸,但他们谁也没退缩,彼此用伤口缠绕着对方,感受着并不强烈却有些尖锐的疼痛。
宿殃驱使内力,按照半凋红附录中引渡血蛊的路线开始游走。
不过几息,顾非敌的呼吸骤然顿了顿,而后有些不稳,时急时缓,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宿殃刚想退开,就被顾非敌紧紧抱住,按着后脑。
指尖在宿殃的背后划下一个字:“蛊。”
宿殃了然,顾非敌正在用内力催动血蛊上行。这个过程无疑是极为疼痛的,但这是引渡蛊毒的必须经历,无法可以避免。
于是他抬起手,环住顾非敌的腰身,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慰。
很快,血蛊行至两人舌尖交汇处,沿着互相交融的舌尖血,循着宿殃内力的气息,慢慢钻入宿殃舌尖的伤口。
“唔!”宿殃猛地一颤,原本抚在顾非敌背后的手掌下意识攥住顾非敌的衣衫,疼得打哆嗦。
顾非敌下意识就要推开宿殃,断掉这个过程,却被宿殃一把捏住后脑勺,强行按在原地。
疼痛的程度出乎了宿殃的预料,他毫无防备,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内力循环微微一顿,舌尖正在蠕动的蛊虫忽地停下来,片刻,竟似要向后退。
宿殃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松动,仍固执地抵着顾非敌的舌尖,继续运转内力——越是耽搁,这痛苦就持续得越久,要是功亏一篑,那就还得再忍受一次疼痛。他明白这个道理。
顾非敌动了动嘴唇,不便说话,就开始用鼻腔轻哼宿殃教他的那首曲子,略作慰藉。他的手在宿殃后背缓缓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轻柔,却又充满力量。
终于,血蛊脱离顾非敌的身体,完完全全钻进了宿殃体内。
顾非敌在宿殃唇上轻吮了一下,收了收手臂,将他抱紧,轻声开口:“如此,倒也算同甘共苦……”
那蛊虫完全进入宿殃体内后,便被至寒内力包裹,又有寒潭冰魄从旁压制,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宿殃近乎脱力地伏在顾非敌身上,在他肩头蹭了蹭方才被逼出的泪水,重重呼出一口气,抱怨道:“好疼啊这个!哪有什么同甘,明明只有共苦!”
顾非敌笑了笑,抬手为宿殃擦拭额边淌下的汗水。
他手指沿着宿殃的脸颊向下,轻轻抬起宿殃的下颌,再一次,轻柔地吻了上去。
许久,唇分。
顾非敌低声道:“可我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