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许久, 宿殃依旧找不出剧情安排魔教圣子为顾非敌引渡毒蛊的理由。
他心下自我安慰:这世界本就是建立在虚构作品上的, 或许有些情节并不严谨,或者有些他不知道的设定, 让修习清正派心法的蒲灵韵可以练习半凋红。
况且, 现在重要的也不是追究女主角心法的疑点,而是要克服寒潭冰魄造成的困难, 将这套心法坚持修习完成。
宿殃定下心神, 盘膝坐好,再次熄灭火光, 开始催动内力。
寒潭冰魄虽然是一把双刃剑, 但不得不说, 它的确对寒性心法的修习大有好处。
大约花了三天时间,宿殃便将半凋红的第一重完完整整地走通了一遍。完成第一次周天运行之后,再入定时, 便不会像之前那般艰难。加上寒潭冰魄的辅佐, 又过了两天,半凋红第一重就被宿殃圆满突破。
宿殃从入定中睁眼,照例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冻僵的四肢, 又摸黑蹦蹦跳跳一阵, 让体温恢复正常, 这才点燃火把,返回两人居住的石室。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并不想让顾非敌知道他为了修习半凋红付出了什么, 更不想让顾非敌看出寒潭冰魄对他的负面影响。
为此他还特意嘱咐顾非敌不要去房间找他, 借口是,半凋红修习过程中绝对不能见光。
顾非敌也很听话,从来没有打扰过宿殃,每天就安安静静坐在榻桌边默写经书,以宁心神。
见宿殃回到石室,顾非敌搁下笔,抬头问:“如何了?”
宿殃咧嘴一笑,在榻桌对面坐下,得意地扬了扬眉梢:“本圣子练功,可从来没有不行的时候,今天突破了第一重,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顾非敌也笑了,问:“这里无茶无酒,如何庆祝?”
宿殃想了想,道:“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用歌舞庆祝嘛!你说你不会唱歌,不如我教你?”
顾非敌挑眉:“你竟会歌曲?”
宿殃得意道:“虽然唱的不怎么专业,但我至少音准在线,教教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句话,说得顾非敌满脸迷茫:“音什么线?”
宿殃:……
最近他真是太放松了,嘴巴有点把不住门。
讪笑两声,宿殃道:“是魔教黑话,意思就是,我还挺会唱歌的。”
顾非敌笑道:“那你先唱,我再决定是否学,如何?”
宿殃思索片刻,挑了一首自己曾经很喜欢,并且经常哼唱的歌,缓缓开口。
“在人海中独自徘徊,携着孤寂走来。脚步声轻如尘埃,无人能听见我独白。
“你出现在四季之外,将昼与夜分开。指尖落在我衣摆,带我走进你的时代……”
这首歌,原本是一部人鬼之恋的电影主题曲,因着曲调婉转深情,被广泛传唱。
“……被胆怯打败,不敢开口说爱,愿作你旅途的留白,抹去仅存的期待。唯盼来生,与你同在。”
宿殃唱完,抬起微阖的眼眸,笑问:“好听吗?”
顾非敌直勾勾地盯着宿殃,脸上表情不显,榻桌下的手却早已攥成了拳。
他牙关紧咬,隐忍许久,终于还是无法压制心中剧痛,低头猛地咳了几声,点点血迹溅洒在榻桌纸页上。
“喂!你!”
宿殃吓得什么唱歌的心情都没了,飞速绕过榻桌,将顾非敌揽进怀里,焦急地问:“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顾非敌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低声道:“我不能运功疗伤,自然好得慢。”
宿殃又问:“吃药了吗?”
顾非敌点头:“吃了,可是……没什么效用。”
这些天来,宿殃只埋头修习半凋红,没怎么注意顾非敌的状况。这时将人揽在怀里,他才发现,顾非敌似乎比前段时间与他切磋打闹时瘦了不少,显然身体受毒蛊和内伤影响很大。
宿殃一下就心疼了。
他慌张地摸了摸顾非敌的脉,却只能摸出心跳尚不算微弱,别的什么一概也判断不出来。
难免挫败,他问:“有没有我能帮你的?我要是想用自己的内力帮你疗伤,该怎么做?”
顾非敌靠在宿殃怀里,扭头看他。
两人距离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带出的气流。
顾非敌蹙眉咬了咬牙,说:“与你自己疗伤一样,引内力入我经脉,聚……聚于伤处即可。”
宿殃展开掌心靠近顾非敌胸前,犹豫良久,不知道该从哪处穴位下手。顾非敌抬手抓着宿殃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膻中?这……很危险吧?”宿殃不禁皱眉。
膻中是人体大穴,极为重要,若是心怀不轨的人以内力猛冲膻中穴,是可能瞬间置人于死地的。
“无妨。”顾非敌道,“我信你不会害我。”
宿殃缓缓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将内力蕴于掌间,缓缓注入顾非敌体内,随着他的经脉聚拢在他胸口掌伤处。
然而,顾非敌竟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刷地惨白,忍不住闷哼出声。
宿殃吓得立刻收手,急道:“怎么回事?!”
缓过疼痛,顾非敌哑着嗓子道:“毒蛊……也会被你的内力牵动。”
“那不是就没法疗伤了?!”宿殃惊问。
“是……无法用内力疗伤了。”顾非敌道,“只能用药,慢慢将养……你……”
宿殃紧紧抓着顾非敌的肩膀,呆坐许久,伸手扶他躺下。
“你多休息。”他沉声道,“我去练功。”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存放碑文的房间去。
“等等,”顾非敌唤了一声,“宿殃……”
宿殃转身,飞快地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快些把半凋红突破三重,给你解除毒蛊,这样你才能运功疗伤。”
顾非敌却叹息一声,道:“不急这一时……你今日刚刚突破,不如休息一晚……”
“时间紧迫。”宿殃打断顾非敌,“能快一天半天都是好的。”
他说完便要扭头,却听顾非敌声音低沉,语调带了不经意的委屈:“……陪我待会儿吧?”
宿殃的脚步一下就迈不动了。
在此之前,顾非敌从未表现得这么脆弱过。宿殃回身,看着顾非敌满眼期待的神情,登时心软了。
他缓步走到顾非敌身边坐下,说:“好,我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多休息,伤才好得快。”
顾非敌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教我唱曲吗?”
宿殃惊讶:“你真要学?”
顾非敌轻笑:“当然。那首曲子……很好听。”
“好吧,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宿殃道。
顾非敌学得并不慢,不过跟了三遍,就能自己将词曲全部哼唱下来,而且完全不会跑调。即使气息因伤有些显弱,但吐息却十分平稳。这让宿殃觉得顾非敌实在有当歌手的天分,只是可惜,这里是一个虚构的武侠世界。
完整唱过两遍之后,顾非敌又开始在鼻腔中哼着曲调,不再唱词。
宿殃问:“怎么?喜欢这曲子?”
顾非敌侧了侧头,双眼带笑,躺在榻席上看着宿殃,道:“……嗯,喜欢。”
宿殃笑笑,在顾非敌身边躺下,和他一起望向溶洞顶部垂下的石钟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顾非敌闭着眼睛哼曲子,宿殃听着听着,渐渐睡着了。
然后,他就梦到了当年的玉鉴潭。
潭水的冰冷穿透他的肌肤,直直刺进他的骨头缝里,令他稍一动弹便刺痛钻心。
宿殃死死抱着怀里的顾非敌,试图在漆黑的水下找到通路……
他记得这里是有通路的,通往藏珠阁。但不知为何,水流却一直在原地打转,令他难以呼吸。
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他怀里顾非敌身上传来,又有声音在耳边轻响:“……宿殃,醒醒。”
宿殃将怀里的热流抱得更紧,试图借此缓解那几乎可以冰冻灵魂的寒意。
“宿殃!醒醒!咳咳……”
顾非敌拍着宿殃的肩膀,忍着毒蛊噬心的剧痛,催动内力试图帮快要冻成一块冰的他暖身。
宿殃的身体正频率极快地打着寒战,鬓角与眉睫上竟开始结出细细的冰碴。顾非敌脸颊贴着宿殃的额角,运了内力唤道:“宿殃,宿殃!醒醒!”
终于,宿殃缓缓睁开眼睛,又猛地战栗了一下。
他收紧抱着顾非敌腰身的双臂,牙关打颤,哑声道:“好冷……”
顾非敌咽下一口血,低声问:“怎么回事?”
宿殃下意识紧紧贴着顾非敌,近乎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热度。许久,他才缓缓退开,一言不发。
顾非敌掩唇咳了两声,又问:“与半凋红有关?”
宿殃扯了扯嘴角,支吾道:“嗯……有一点点关系,不过不严重,也不是总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是刚刚突破第一重,我还没适应。”
沉默良久,顾非敌问:“还冷吗?”
“好多了。”宿殃道。
“唔,你若是还冷……”顾非敌顿了顿,说,“……就抱着我睡吧。”
宿殃心下惴惴,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后半夜,宿殃倒是睡得十分平静。
见人沉入梦乡,顾非敌悄无声息取了照明,往半凋红所在的房间内摸去。
找到石碑,从头至尾细细读过一遍,他确定这篇功法里没有任何提醒和说明提及它危害到练功者的身体。而且,这功法的确是可以压制各类虫草毒蛊的宝典,即使在转移蛊虫后不除掉它,亦可以完全压制数十年之久。
反复确认几遍这功法没有问题,顾非敌虽还有些疑虑,但也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外间石室,他将宿殃轻轻拢在怀里,闭眼入眠。
直至两人都睡饱起身,宿殃去房间开始修习半凋红第二重。
顾非敌在榻桌边坐下,提笔正要继续默写昨日剩下的一半经书,就看到那纸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盯着血迹发了会儿呆,他抬手换了另一张纸来。
笔锋轻动,墨迹在纸面上勾勒出一道道铁钩银画。字迹相缀,一段改写的歌词渐渐成型:
繁华缭乱人潮如海,问君何处归来。惜花履不染尘埃,青丝如雾眉如山黛。
当年青芜小玉楼外,独倚乱石青苔。暗香轻拢红发带,我心徜徉君心难猜。
知春夕照晒,开卷共对烛台。玉鉴水冷藏珠两载,离人相思月徘徊。
但愿今生,与君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