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剑痕与裂痕

宿殃虽然害怕尸体,但这种早已腐朽成白骨的骷髅他却是不怕的。

终于找到机会端人设, 宿殃立刻上前, 装模作样地将那具骸骨细细查看了一遍, 凭着他学跳舞时了解到的一些人体结构的皮毛,故作高深道:“这人是个男子。”

顾非敌笑道:“看这身量, 我也知道他绝不可能是女子。”

宿殃顿了一下,仔细一看, 好么,这人生前怕不是有一米九几。虽说一米九的女人或许也有,但在这个世界背景下绝对少见。

端人设装逼失败, 宿殃决定不说话了。

顾非敌借着火把, 将这处石室套间里里外外细细查看一遍,还真的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他曾在这里着书, 却不知为何又都烧了。”

顾非敌拨开火塘中的积灰, 从里面翻出几片烧毁的竹片,竹片上还残留着一些刀刻的字迹。

“看这些残余的文字……倒还真可能是某种剑法。可惜, 只言片语,并不能推出这剑法的全貌来。”

他手里捏着几片残破的竹简,仰头查看石室洞壁, 又道:“内间那处空旷的石室,墙壁上似有无数剑痕……他的确是一位用剑的高手,只是不知为何会死在这里。他随身的佩剑和刻字的刀也已经被人拿走, 恐怕很难判断出他的身份了。”

听顾非敌提起“剑痕”, 宿殃忽然回忆起了一点细节。

时隔太久, 他有点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但剧组里好像的确有人讨论过剑圣疑塚的剧情——原着中,剑圣传承其实并不是以秘籍形式出现的,而是雕刻在剑圣闭关处墙壁上的。

宿殃看了顾非敌一眼,见他将手中竹片扔回火塘,起身似乎想离开这里,立刻道:“我觉得,那些剑痕好像有点奇怪。”

顾非敌扭头,挑眉问:“哪里奇怪?”

“哎,你跟我来。”宿殃一把抓住顾非敌的手腕,将他重新拉回内间石室,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剑痕里面藏着一种……嗯,很奇特的韵律?”

顾非敌默然片刻,斜睨着宿殃,问:“你看出什么了?”

宿殃哪里能看出什么。

但这里既然是剧情点,石室里又没有功法秘籍,只有这满墙剑痕,那这剑痕里就一定有些什么!

他看不出,但是他提前知道剧情,可以忽悠啊!

宿殃道:“我暂时还没看出来,但总觉得奇怪……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里多停留一天,看看能不能从剑痕里摸索出什么来。”

说着,他举起手中火把,沿着那些剑痕的走向比划起来。

顾非敌忽然抬手按住宿殃的胳膊。

“你等等!”他脸色一沉,皱眉道,“帮我照亮,我瞧瞧这些痕迹。”

见顾非敌上道,宿殃心中一喜。

顾非敌凑近墙壁,伸手摸在墙壁痕迹上,观察半晌,忽地笑了:“这里有些很新的痕迹,定是有人想将墙壁上原本的剑痕遮掩,才故意刻上去的。他们既然费心遮掩,那这剑痕就一定有蹊跷!”

宿殃立刻附和:“没错!”

顾非敌从墙壁前退开半步,道:“我们去找些柴火,将火塘点亮。我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看看这些剑痕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剧情走上正轨,宿殃松了一口气。

虽然蒲灵韵不在这里,没法走男主角的感情线,但想来感情线也不太会影响到后续的剧情发展。只要顾非敌得了剑圣传承,别的一切都好说!

于是宿殃无比雀跃地跟在顾非敌身后走出石室,沿着外部山洞开始收集干草、朽木,为在这里停留准备好柴火。

山洞里的蛇并没有被顾非敌赶尽杀绝,两人只清理了来路上的蝮蛇,遇到石门后便没再向前探索,但想来逃往前部山洞的蝮蛇应该也不少。

此时决定留在石室中研究剑痕,他们就没再向前清理那些蛇,决定留一部分,将来或可当做储备粮——毕竟,在现有条件下,肉类并不好存放,不如让它们多活一阵。

这天中午,顾非敌借助石室火塘将早先斩杀的蛇做成了熏蛇段,宿殃总算吃到了熟的肉食。无奈两人都没带盐,这肉吃起来也完全算不上可口,好在与沙葱沙米混合,至少能够抵御饥饿。

两人一起吃过饭,顾非敌取来泥土,开始修补洞壁上那些明显是后来重新雕刻的痕迹。宿殃看不出剑痕新旧,便亦步亦趋,按照顾非敌的吩咐填土。

直至夜幕降临,整间石室墙壁的剑痕才刚刚被填补了一小块。看剩余部分的面积,宿殃觉得,他们恐怕真的要在这里逗留十天半个月,与剧本里男女主角谈情说爱的时间差不多长。

两人都不愿打扰那位在卧室长眠的前辈,便从石室出来,在火塘边清理出一片地方休息。

为防厄罗鬼帐有人找到这里,他们达成一致,维持一人入定、一人警戒的方式过夜。

然而这天晚上,宿殃又做噩梦了。

他从梦魇中惊醒,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冲顾非敌道:“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我来守吧,你休息。”

室内点着火塘,顾非敌扭头看向在火光明灭中,宿殃明显有些颓然的脸。

半晌,他道:“一直以来,你都习惯深夜习武,凌晨入睡……可是因为这梦魇?”

宿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顾非敌指的是在小玉楼时他彻夜失眠的事情。

不过那时候他是因为不习惯古人作息,又急着出师,才会晚上用功。后来顾非敌去了藏珠阁,他又渐渐被这世界同化,便没再昼夜颠倒过。

于是他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做噩梦……是前两天才开始的。”

顾非敌问:“是因为第一次杀人?”

宿殃抿着嘴,不想聊这个话题。

魔教圣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他承认自己是第一次杀人,将来说不准会有什么麻烦。

顾非敌却以为宿殃是默认了。

他沉默片刻,道:“当年我十二岁,父亲带我去南疆清剿邪派……那时候,我也做了许久噩梦。不过,后来……我追讨过不少这类邪恶门派,也见过他们是如何残忍对待旁人的,便知道,他们死不足惜。”

他扭头看向宿殃,眸色认真,轻声道:“父亲告诉我,我们诛杀这些人,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保护重要的人。那人当时欲杀我,而你为了救我杀他,并没有做错。”

宿殃恍惚听完顾非敌这一席话,满心不可思议,问:“你在安慰我?”

没等顾非敌回答,他又笑道:“我是魔教圣子,大概和你曾经杀过的那些邪派……也差不了多少。”

“不会的。”顾非敌道,“你不一样。”

宿殃不解:“我哪里不一样?”

顾非敌垂眸看着双手,半晌才道:“你本性不坏,我感觉得到。身陷魔教……也……或许并非你的意愿?”

宿殃笑了笑,没回答。

会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他的意愿,会穿到魔教圣子身上自然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是,比起穿越到他不了解剧情的别人身上,穿成他自己演过的魔教圣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非敌等不到确认,语气忽然有些焦急:“你也想离开魔教的,对吗?”

宿殃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我不想离开。”

他的剧情点都和魔教息息相关,他怎么可能离开魔教?

顾非敌追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宿殃思索片刻,回答:“既不能,也不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顾非敌眼中的光似乎骤然黯淡了下去。

他收回目光,盯着火塘沉默许久,问:“……你是自愿的?”

自愿?自愿什么?

这问题问得就有些没头没尾了,宿殃不明白顾非敌在暗指什么。

顾非敌呼出一口浊气,双拳紧紧攥着。

他终于忍不住内心莫名的火气,咬牙道:“魔教教主,他对你很好吗?你竟心甘情愿……助他练功?”

宿殃眨巴了一下眼睛,摸不着头脑。

这话怎么说的?魔教教主一直在闭关,没有需要他辅助的时候啊?

他张了张嘴,又不能说自己还从来没见过魔教教主,一时竟哑口无言。

见这几乎等于默认的态度,顾非敌又重重呼出一口气,道:“罢了。”

“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我便……各安天命吧。”他低声道,“下次再见,我便不会手软了。”

按理来讲,顾非敌说出这句话,宿殃本应感到很正常才对。

毕竟,剧本里的两人一直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顾非敌想要灭掉魔教,也是他的设定身份决定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在火光中神情冷肃的顾非敌,宿殃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颤。听到顾非敌说“各安天命”,他竟然恨不得跳起来,勒令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当初从小玉楼出师时,徐云展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却并没有如此刻般心神不宁。

仿佛说这句话的人换成了顾非敌,就会有什么他无法再控制的事情发生一样。

宿殃忽然就有些慌了。

顾非敌沉默了好一阵,浑身的冷冽寒意缓缓收束,神情也恢复一片平静。

他垂着眼眸,低声道:“你方才被梦魇惊醒,还未休息好,再多睡会儿吧。我守着,晚些再换岗。”

宿殃的确还有些倦,又有些不愿面对这样古怪的顾非敌,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点头答应。

但他心情纷乱,练功入定是不能了,便和衣而卧,背对着顾非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宿殃背后的衣襟有一道裂口,自右肩而下,至左腰而止。虽然已经洗过,但衣料边缘依然可见斑驳血迹,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曾经伤得多重。

两层衣物裂痕相错,彼此遮盖,无法看到宿殃背后的伤口和那片鲜红的花卉纹身。

但顾非敌知道,那里,有一片鲜红的花卉。

他凝视半晌,才收回视线,怔忡地看向面前的空地。

顾非敌神情淡然宁静,双眸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手中握剑,似乎无意识地,在地面轻轻点下紧邻的两点,接着是一道竖线自两点中央穿过。随后,剑尖落在那竖心右侧靠上的空处,却迟迟无法划出一横。

许久,顾非敌竖起剑刃,将写了一半的字尽数抹去。

他轻叹一声,又提剑写下几个字——“责有所归,不可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