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顾非敌语气中的冰冷,宿殃突然福至心灵。
——他这是给顾非敌和蒲灵韵刷好感啊, 还是在刷顾非敌的酸度啊?人家蒲灵韵是顾非敌的小师妹、女主角, 他这魔教圣子在这里一个劲儿问蒲灵韵, 算什么事儿?
也难怪顾非敌生气了!
于是宿殃立刻否认:“不不,没那回事。”
说完, 他又试图转移话题:“所以这是哪儿?你怎么进来的?你说不能原路返回?”
顾非敌呼出一口浊气,“嗯”了一声, 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快。
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情,简单地将两人落崖后遇到厄罗鬼帐追兵的事讲了一遍,道:“厄罗鬼帐竟提前派人在河中置网, 显然早有准备。我现在怀疑, 剑圣疑塚的消息,是他们故意透露给中原武林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宿殃在黑暗中一脸懵逼。
这段剧情原本是属于顾非敌和蒲灵韵的, 他不曾参与, 但他却知道,剧本里的剑圣墓剧情并没有这么复杂。
开玩笑, 这副本就是为了培养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感情线设立的,弄那么复杂,两个人还怎么谈情说爱?
而且, 《宿敌》原着也是一个姑娘写的。宿殃觉得吧,姑娘家写出来的剧情就该是剧本里那样,轻轻松松, 甜甜蜜蜜, 偶尔有个反派来捣捣乱, 没必要安排什么阴谋诡计。
可现在这情况,又是个什么神展开?
厄罗鬼帐?在剧本里根本就是个布景板啊!怎么突然这么跳!
见宿殃一直没有回话,顾非敌抿了抿嘴,低声道:“罢了,你身受重伤,还是先休息吧。等你行动无碍,我们还要考虑如何能从这地方活着出去。”
满脑子乱麻的宿殃“哦”了一声,忍着背上伤口的疼痛,盘膝打坐,清空思绪,开始运功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许是失血过多,竟昏昏沉沉地有些想睡。他的脑袋一点一晃,身体忽忽悠悠,最终还是歪倒在顾非敌的肩上,沿着他的肩头一滚,差点栽回地下河水里去。
顾非敌飞快将人扶稳,无声叹息,展开盘坐的双腿,让宿殃枕在上面。
没办法,这处平台太小,他想挪也实在挪不开。
宿殃迷迷糊糊咕哝了一声,蜷缩起身子,竟真的睡着了。
然而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起先还好,他梦见自己在荒原上行走逃亡,虽然有些紧张,却并不觉得害怕。后来,他行至一处湖水边,见这里尸山血海连成一片,将那湖水染成一片赤红。一具尸体从血水中走出来,胸口插着他那把细剑。
宿殃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之前袭击顾非敌时被自己一剑穿心的无疆门侠客。
“好疼啊……”那人幽幽地说,“你也要尝尝这个死法吗?被人一剑穿心……对,你该被人一剑穿心的……”
随着他的话音,场景突变。
顾非敌手持长剑,浑身浴血,双眼赤红,站在他的面前。
宿殃想逃,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非敌举起长剑对准他的心口。
“不,不不要!”宿殃不知道自己心中无边无际的恐惧从何而来,下意识求饶,“顾非敌……不要……”
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剧情里是必须死的。于是他话头一转,恳求道,“我不是怕死,真的!可我怕疼……你可不可以、先打晕我,再杀我?”
面前顾非敌举着剑,神情凶恶,双目紧锁在宿殃身上。
可他却奇怪地说:“……我不会杀你的。”
宿殃立刻摇头:“不不不,你必须杀我!”
顾非敌上前抬手,捧着他的脸颊,目光缱绻,柔声问:“我为何必须杀你?”
宿殃被这场景惊得愣住,几乎脱口而出:“因为这是安排好的,剧……”
他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一阵剧痛,似是有人一刀砍在他的身上。
他猛地回头,看到曾经扮演蒲灵韵的那名女演员,双眼充满嫉妒和仇恨,怒气冲冲地冲他尖叫:“我才是女主角!你这个反派,竟然抢我的戏份——!我要杀了你!”
她一边喊,一边挥起弯刀,向着他的头顶一刀斩下。
宿殃一个哆嗦,吓醒了。
顾非敌从宿殃颊边收回手,问:“魇着了?”
宿殃松了口气,心道:幸好是梦。
他转了转脑袋,这才发现他竟然枕在顾非敌腿上,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然后他就被背后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非敌又问:“碰到伤口了?”
宿殃借着黑暗龇牙咧嘴一阵,勉强道:“……没事。”
顾非敌道:“你若不介意,梦魇的事,可以向我倾诉。”
宿殃回想起梦里那仿佛真实存在般的一片血海,还有那名无疆门侠客。他自己都不知道,对方临死前的面容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第一次杀人,有点……”
话说到一半,宿殃就住了口。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顶着的可是魔教圣子的壳子!
虽说这位魔教圣子不一定杀人如麻,但应该也不会是第一次杀人。他真是疼糊涂了,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万一被顾非敌抓到破绽,发现他来历诡异,这可怎么办?
好在,这次似乎是他想多了。
顾非敌的呼吸只微微一顿,轻笑一声,道:“你竟然……是第一次么?”
宿殃:……
哥们儿,你这话说得,歧义有点大啊!
“其实这也没什么。”
顾非敌的声音平缓有力,语气温润柔和。
他道:“你杀的那个人,大约是厄罗鬼帐安插在无疆门内的奸细。厄罗鬼帐与朝廷敌对已久,每隔几年还会进犯边境,又安插了无数刺客游侠在中原武林。不管是侠士还是朝廷兵卒,见到他们都会下杀手的。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宿殃叹息一声,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他想:顾非敌生长在武林,是肯定理解不了,杀人,对于他这样一个在和平中长大的人而言,是一件多严重的事情。
宿殃自己其实也有点弄不明白,以前连一条鱼都不敢动手杀的他,当时怎么就脑袋一抽,将剑锋送进了一个大活人的心口呢?
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不,他什么也没想。
宿殃回忆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时对方即将一刀砍在顾非敌头上,他下意识就迎上去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思考时间。所有的动作,全都是他凭着这两年练出来的出招本能完成的。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搭上了宿殃的肩膀。
顾非敌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低声道:“没关系,别怕,我陪你。”
宿殃一愣。
不可控制地,他鼻子发酸,眼眶温热,竟险些掉泪。
他立刻抬手捂住嘴,调整了半晌呼吸,才把那股想哭的苗头压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绝对不能在宿敌面前掉一滴眼泪!
宿殃却忘了,顾非敌耳聪目明,早就将他纷乱的呼吸尽收耳中。
顾非敌收回搭在宿殃肩上的手,微攥成拳,轻轻抵在心口。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山洞中一片漆黑,时间概念变得极为模糊。两人饥肠辘辘又饿过劲去,反复两三次,不知过去多久,宿殃背后的伤口才见到些许愈合结痂的迹象。
也是时候向这山洞的更深处探索一番了,否则,没等宿殃伤愈,他们可能就会被饿死在这里。
毕竟,真实地在这个世界生存,与拍剧并不一样,不可能只靠喝水就能在剑圣墓这与世隔绝的副本里存活十天半个月,还有心思谈恋爱。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哪怕找不到剑圣墓,也必须找到活下去的机会。
两人从石岸上重新入水,沿着河流的走向游动。
他们都曾在小玉楼与谛聆相处过,也因为好奇学了些听声辨位的基本方法,根据声音的回响,两人沿着山洞摸索前行。
很快,他们离开河流,摸上一片干燥的河岸,又沿岸走过一段极为狭窄的、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石缝,山洞忽然变得宽阔起来。
向前走了一段,两人撞上一处直角弯。拐过弯道,视野竟忽然被微弱的光线照亮。
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立刻沿着面前发出亮光的山壁缝隙挤了过去。
愈向前行,视野愈亮。直到走出石缝,宿殃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仿佛教堂般的吊高穹顶。
这里是一处形状狭长、仿佛走廊般的地下洞穴。
洞穴顶部很高,两侧呈圆弧形,向上渐渐收拢成一道狭窄却绵长的缝隙。缝隙顺着穹顶纵穿整处洞穴,缝隙外,遥遥可见一片湛蓝的天空,简直是名副其实的一线天。
紧贴洞壁的地面上,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大概因为这里白天能见到些许光线,又有流水的滋润,植物便顽强地在这里扎了根,在洞内何边铺展出一片生机勃勃。
顾非敌站在洞口,半晌无言。
好一会儿,他才堪堪压住眼中的惊叹,道:“……鬼斧神工。”
宿殃心想:这不是鬼斧神工,这是个虚构世界,所以什么样不合理的地质结构都能心安理得地存在。小玉楼是这样,魔教总坛是这样,现在剑圣墓也是这样。他都已经习惯了,不会再惊讶了。
顾非敌四下观察片刻,忽然露出笑容,双眼精亮,道:“有东西吃了!”
洞穴溪水边,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绿得喜人的植物,有一些甚至还开着美丽的紫色小花。
“这是沙葱。”顾非敌笑道,“我以为它们喜光,却没想到在这洞中也长了不少,应当可以果腹。”
宿殃惊讶:“你怎么认识沙漠植物?腾云阁不是在中原么?”
顾非敌挑眉:“我既要在荒漠行走,自然一到这里便向前辈讨教,做了功课。倒是你,生长在荒原,怎么不认识沙葱?平日饭食里没有么?”
宿殃哽住,半天才找到借口,一扬下巴,高傲道:“本圣子认得它们在饭桌上的样子,认不得它们长在地上的样子。”
——反正现代社会里和他一样韭麦不分的人多了去了,这一点他深有体会,这个说法是绝对不会穿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