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便是热闹的春节, 禁止闭关的“假期”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才算结束。
小玉楼原本不允许弟子们在各个院落之间串门,但春节期间自然例外。
于是, 范奚几乎每天都往知春苑跑,不是与宿殃赏雪赏花, 便是缠着他出去玩。
宿殃觉得这人毕竟是剧本里魔教圣子的头号跟班, 也不好每次都拒绝,便跟着范奚去演武场玩了几次, 用练熟了的绽莲剑法把人虐得嗷嗷叫。
奇怪的是,除了范奚外,徐云展也常常来邀他喝茶下棋。宿殃恶狠狠地拒绝了几次, 徐云展却似乎毫不受挫,后来甚至还自带茶叶茶水前来, 与宿殃讨论武学。
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对“被串门”早就不耐烦的宿殃立刻宣布闭关,再次把自己圈在了知春苑。
光阴荏苒, 日月如梭。
知春苑的梅花开过又谢, 桃梨相继凋零,紫色的丁香终于再次绽放。
这一年夏季仿佛来得早了些,小院池中的荷花这时竟已微微绽开了。宿殃突破九寒吐蕊功第五寒的时候, 恰逢他进入小玉楼整整一年的日子。
直到这时, 他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错过了自己今年的生日——入乡随俗, 依照阴历来计算的话, 六天前他的生日就已经过了。
若是按照他在剧本外的年纪算, 他已经二十二岁。然而在剧本里,他却还只能顶着一个十八岁毛头小子的躯壳。
不过,年龄什么的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功法突破第五寒的当天,他又被师尊派来的小绿鸟强制出关了。
而且这一次,师尊大概是为了制裁他这个不和同窗团结友爱的闭关狂魔,还给他派了任务。
——从出关这天开始,他必须每天去演武场和师兄师姐们打对战,一天最少三次,不论输赢,认认真真打满一百场后,才可以进行下一轮闭关。
宿殃:……
行吧。你是师尊,你说了算。
于是宿殃不得不开始整日流连在演武场,挑战他能抓住的每一个人,试图尽快完成那一百场比试的任务。
随着他实战技巧的提升,他的对手由与他同时入楼的同窗,渐渐变成了墨师兄、璃师姐与谛聆师姐几人。
时间就在这样平静却并不无趣的习武生活中渐渐流逝。
夏末秋尽。
宿殃突破九寒吐蕊功第六寒,并在万卷阁找到新的剑法典籍《飞花诀》,渐渐可以与璃师姐在演武场打成平手。
绿色小鸟带来师尊的信笺,提到顾非敌在修习丹羽梧桐功时顿悟真鸢剑法真谛,如今已将真鸢剑法融会贯通。
冬去春来。
宿殃成功突破第八寒,又将他最喜欢的舞蹈“醉垂鞭”融入软剑,自创剑法“醉斩红梅”,在桃花初绽的时节击败了墨师兄。
师尊的信笺再次带来顾非敌的消息——他丹羽梧桐功法与真鸢剑法大成,目前正在研习新武学“回雁剑诀”。
直到知春苑池中莲花再次吐出尖尖的花苞,宿殃才惊觉,这已经是他进入小玉楼的第二年了。
——就是这一年秋天,荒原,剑圣疑塚的剧情即将触发。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继续在小玉楼里耽搁,必须尽早回到魔教开始准备。
这天午后,宿殃入定醒来,感到经脉中内力充沛不似往日——九寒吐蕊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完全突破,仅仅两年过去,便已至大成。
宿殃感受着内力流淌时隐隐散发的那一缕寒意,不禁又有些庆幸:当初在玉鉴潭,他虽然不小心被拐到了藏珠阁剧情那边,但也因此得到寒潭冰魄的辅助,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突破功法。
是时候从小玉楼出师了。
宿殃握紧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起身去往演武场,指名挑战——谛聆师姐!
谛聆从书卷中缓缓抬起头,用涣散的目光扫了宿殃一眼,点头,抬脚,入场。
当晚。
“哎——疼疼疼!”
宿殃趴在床榻上,挥手噼里啪啦拍着范奚的手腕,挣扎道:“轻点轻点!你这是给我上药啊,还是在谋杀啊?!”
范奚冷笑一声,道:“圣子,您老是怎么想的,挑战聆师姐就算了,还专门跟她说不用手下留情?你在小玉楼两年,难道还不知,就连王恪师兄都打不过聆师姐?”
宿殃咬牙切齿,愤然道:“聆师姐她就是个BUG!”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范奚无语道,“聆师姐可是得了师尊亲自指点的,据说她当年入藏珠阁时,只是个懂得听声辨位的盲女,几年后离开藏珠阁回到小玉楼,就已经是这般奇迹了。这两年关于她的传闻你也没少听,怎么还敢往上闯?”
宿殃哼哼唧唧半天,没办法,只能认栽。
谁让他膨胀呢?
范奚又道:“如今顾非敌机缘巧合入了藏珠阁,跟随师尊修行,将来出师,必然也是一飞冲天。你之前与他有过嫌隙,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宿殃撇了撇嘴,道:“我和他将来总会打一场的……倒是你,天天追在蒲灵韵后面,就不怕腾云阁找你青帘派的麻烦?”
范奚一哂:“我又怎会不知道,腾云阁定是看不上我们青帘派的。可情难自禁,我也没什么法子,越是告诉自己不要肖想,越是……倒不如珍惜在小玉楼可以自在相处的这段时光。”
宿殃叹了口气,伸手拍拍范奚的肩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蒲灵韵是《宿敌》的女主角,将来肯定要嫁给顾非敌的,范奚这种小配角,最后恐怕只能被情所伤了。一个弄不好,万一被主角顾非敌知道了他的心思,说不定还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宿殃忽地有些茫然。
剧本中,范奚这人最后怎么样了,他并不清楚,他甚至连范奚死没死都不知道。
如今相处两年,想到剧本中有那么多人会在各种冲突中阵亡,想到与他同窗两年的这些人会陷入冲突的中心,他……竟莫名惶恐。
他这位魔教圣子是一定会死的,那么,作为他头号跟班的范奚,大概也是会死的。还有在最后剿灭魔教那场大战中,为了保护顾非敌而舍身的徐云展,估计同样逃不开剧情安排的命运……
这些角色,对他而言原本只是纸面上冷冰冰的文字,不应该牵动他这么多的情绪。但两年的时光,说长也不长,却足以让他们在他心中扎根,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人”。
“圣子?”
范奚在宿殃眼前挥了挥手。
见宿殃回神,他笑道:“你累了吧?药上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宿殃和范奚道了别,目送他离开,烦躁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果然还是要尽快出师回到魔教去才行。宿殃心想:只有这样才能离这群人远点儿,免得他们搅扰,让他心神不宁。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宿殃披好衣服,正襟危坐,让人进来。
谛聆走进室内,道:“今日一战,你进步颇大。九寒吐蕊功既已突破,你便可以出师了。”
宿殃没想到谛聆这么单刀直入。
虽说他原本就做好了打算要尽快出师,可现在这个机会真的摆在他眼前、触手可及时,他却又有些迷茫焦虑。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宿殃心头竟然冒出了一个他自己从没想过的念头——若是能一直留在小玉楼中,在这样单纯安然的环境里过一辈子,不去管那些江湖纷争,该多好?
他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两年,但小玉楼中的生活已然为他建立了舒适圈。决定离开这里,事实上,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宿殃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师?”
“随时。”谛聆道,“若你想在这里养伤,可多等些时日。但我看你似乎有些焦急,想来或许是殷昙神教有什么事,你若愿意,明日便可离开。”
宿殃仿佛害怕自己会后悔似的,立刻说:“我明日就走!”
谛聆颔首:“好。”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宿殃就收拾好了行装,又将他自己撰写的一册《醉斩红梅》摆在书桌上,算是留给小玉楼的谢师礼。
向谛聆打过招呼后,宿殃直接离开了知春苑,向小玉楼山下走去。
他不打算向任何人道别,因为他计划从离开小玉楼的这一刻就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剧情,和小玉楼的人切断所有联系——包括范奚。
范二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就算把他的戏份换给花侍,应该也不会影响大剧情的走向。与其拖累他将来在剿灭魔教的冲突中身亡,倒不如早早和他撇清关系。
宿殃一路来到树桩台对面的山崖,心想: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演员,我是魔教圣子,我才不需要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他这样想着,抬脚踩上通往树桩台的铁索桥。
“宿殃——!”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宿殃身形一顿。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缓缓回头。
范奚与蒲灵韵并肩而来。
范奚笑道:“圣子,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要走?幸好璃师姐昨日提醒,不然我们连来送一程都赶不及。”
蒲灵韵经玉鉴潭一事,变得端庄沉稳不少,她在范奚身边站得笔直,道:“你我虽出身不同,但好歹同窗一场。如今你要出师,我们无论如何也该来送别,道一句‘珍重’的。”
宿殃看着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一停顿,又有几道身影从远处赶来。
赤彤上前拍了拍宿殃的肩膀,笑道:“宿小美人儿难道是想偷偷溜走?连招呼都不和我们打,这不太合适吧?”
罗隐一言不发地跟上来,虽没说话,却认真地看着宿殃,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墨师兄与聆师姐也缓缓走来,在远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宿殃有些怔忡,晕着脑袋给几人道别,也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终于得以踏上那道铁索桥、离开小玉楼孤峰所在的山麓时,他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好像不真实起来。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直入云霄的山峰,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等等!”
就在宿殃即将踏进石林阵的瞬间,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由远及近,夹杂着急促的喘息。
那人道:“……宿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