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玉楼半载

“范二!你给我站住!”

“我就不!”

“把我的簪子还回来,否则,我去找璃师姐评理!”

“腊梅花枝多美,拿来簪头发有何不可?”

“……你可恶!”

徐云展缓缓啜饮一口热茶,扭头看着亭外树梢上以轻功追逐的两人,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坐在他对面的顾非敌从小火炉上拎起水壶,注入茶盏,笑道:“这半年下来,灵韵和范奚倒是熟稔多了。”

徐云展道:“灵韵还像个小孩子,脾气不好,虽然范奚总是挑拨她生气,但璃师姐说,该正经的时候,他总还是会照顾灵韵。灵韵其实……若真的讨厌他,恐怕不会与他这样打闹。”

顾非敌道:“她爱热闹,你我闭关的时候多,她找不到玩伴,又和范奚同在璃师姐院中,自然交好。”

徐云展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笑问:“灵韵与其他男子交好,你就不担心?”

顾非敌道:“青帘派虽亦正亦邪,但范奚能入小玉楼,想来也不是恶人。灵韵与他交好,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徐云展闻言叹了口气,道:“我姨母姨夫去得早,只留灵韵孤身一人。当初我母亲主张将灵韵送去腾云阁,而不是留在千枫山庄,除了考虑她的体质不适合练习重剑外,其中深意,你应该也能猜中几分?”

顾非敌笑了笑,道:“猜得中是猜得中,但……我只将她当妹妹看。”

徐云展也笑了,说:“我看,灵韵也只把你当哥哥了。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对你有心思,见到你时的神情当有所不同。不过……等出了小玉楼,灵韵的婚事便耽搁不得,顾盟主若是有意,恐怕也会主张将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从亭外冲进来的鹅黄身影打断了。

“气死我了!”

蒲灵韵追击范奚半晌未果,落在亭子里,一把抢过徐云展面前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光,将杯子往桌上砰地一顿,道:“他抢走我的簪子,表哥和小师兄也不帮我!”

徐云展笑道:“你俩修习的都是灵巧身法,轻功比我高超许多,我如何帮你?”

蒲灵韵气呼呼地扭头看向顾非敌,质问:“那小师兄呢?小师兄知还经大成,轻功也比那范二强多了,怎么也不帮我!”

顾非敌看了蒲灵韵一眼,道:“腊梅花枝做发饰,与你这身黄衣相得益彰,又有花香盈盈,比簪子好。”

蒲灵韵怒道:“小师兄你竟帮那厮说话!”

顾非敌笑道:“你若真的不满这花枝,早就将它拆了,我怎会不知道?”

蒲灵韵张了张嘴,无法反驳,鼓着气不搭理顾非敌。

徐云展忽地惊讶道:“呀,你这枝上的花,怎么残落了几瓣?”

蒲灵韵大惊,立刻抬手去摸,急道:“什么?我还专门用内力护着……”

见徐云展满脸促狭,她反应过来,登时脸颊飞红,气道:“表哥你!十足讨厌!”

说完,她一跺脚,转身运起轻功飞出凉亭,不知跑哪去了。

亭中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笑。

徐云展道:“说起来,宿殃自入楼就开始闭关,中秋、重阳都不见他出来,也实在令人意外。若是传出去,大约谁也不会相信,江湖传闻中邪肆狷狂的魔教圣子,竟然如此勤勉。”

顾非敌沉默片刻,犹豫道:“他……恐怕不是勤勉。”

徐云展不解:“此话怎讲?”

顾非敌垂着眼睫,看向杯中茶水,片刻才说:“我总觉得,他似乎很着急,仿佛在与时间争夺什么。就好像,几年之内若无法突破,就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一般。他练功练武,每日只歇不足两个时辰,这半年来从未间断过。”

徐云展皱眉,问:“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燃烧寿数,与时间争夺?”

顾非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目光却渐渐涣散,明显有些走神。

两人正沉默着,突然,一只翠绿小鸟从远处飞速掠来,口中还衔着一根火红的发带。

发带拖得长长的,飘然如一抹云霞,也不知那体型娇小的鸟儿是怎么衔着它飞得如此迅速。

小鸟一个猛子扎进顾非敌怀里,将发带一丢,翻了个身,又扑棱棱飞远了。

顾非敌疑惑地捡起落在身上的发带,忽地想起什么,手指微微收紧。

远处,一个身着暗红色劲装、披头散发的身影疾奔而来。

惜花步姿态翩跹,虽没了魔教服饰的广袖宽袍,依旧显得飘然若仙。

宿殃眼看着那只翠绿小鸟把他的发带丢给顾非敌,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在心里吐槽:便宜师尊,你省省吧,我是不可能因为你这些小动作,就和顾非敌一笑泯恩仇的!我还等他一剑送我回现实呢!

在知春苑里同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没办法,现在在外面遇到,能不搭理尽量还是不要搭理的好。

徐云展看着宿殃走进亭中,道:“刚才我们还说起你,不想你竟真的出关了。”

宿殃板着脸从顾非敌手里抢过自己的发带,冷哼一声,道:“我出不出关,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束发,转身就走。

“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茶?”徐云展道。

“不了。”宿殃端着架子,撇着嘴做出嫌恶的样子,道,“本圣子除了雾隐峰白茶,喝不下别的。”

说完,他竟真的毫不留恋,运起轻功离开。

徐云展气笑:“果然娇生惯养,讲究真多!”

顾非敌道:“在知春苑,我倒是见过他用水瓢舀了缸里的冷水直接喝。”

徐云展诧异:“当真?”随即又道:“他不是嫌弃茶水,是嫌弃你我吧!”

顾非敌道:“或许。”

“你与他在知春苑相处半年,他难道对你一直这样冷言冷语?”徐云展又问。

“差不多。”顾非敌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道,“只有最开始,我帮他诵读心法经书时,他才肯和我多说几句话。后来他熟悉了典籍,我亦开始修习归巢卷,们便很少碰面了。”

“啧啧,你这分明是被他利用了。”徐云展摇着头叹道,“且用过之后就丢掉,毫无感恩之心呐!魔教中人,果然行事不拘。”

顾非敌轻笑一声:“罢了,不提他。”

……

宿殃走在路上,随手用发带束了个马尾。

他是追着刚才那只恶作剧的小绿鸟跑出来的,却是头一次在小玉楼山峰上行走。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色,昨天的雪只下了薄薄一层,今日又是晴天,除了草地和灌木上还留着些残雪,山道石阶上的都已经融化殆尽了。

宿殃沿着山路来到一处建了小小四角亭的平台,见亭子里没人,便走了进去。

这间凉亭立在一处断崖边,可以看到高高山崖下的一处水潭。那水潭面积应该不小,旁边山石嶙峋,高处山洞中有瀑布泄出,在这数九寒冬里完全冻结了。冰瀑连接着水潭冰面,在阳光下竟有些玲珑剔透。

宿殃坐在凉亭边缘,盯着那道冰瀑发呆。

——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

自从踏进小玉楼,他几乎立刻开始闭关,修习功法、练习剑术、学习古文,这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也在短短半年内养成了他的习惯。他从看不懂心法典籍,到能够自己研读九寒吐蕊功,也不过只用了两个月。随后便是突破功法第一寒、第二寒……

直到如今,他已经准备开始修习那套书册的第三卷 了。

然后他昨天傍晚突然就收到了那只翠绿小鸟带来的信笺。

谛聆遵师令,没收了他的书,并且强行把玉铃铛塞回他手里,说直到正月十五都不会给他带饭。

宿殃算了算,如今才不过腊月中旬,这还要一个月,他才能恢复以前的作息,继续练功。

可他真的不知道,除了练功,他在小玉楼里还能做什么。

他是误入小玉楼的,当然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可能不会影响到剧情的发展。

“圣子——!”

一声惊呼在他身后响起,宿殃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人重重地扑在凉亭栏杆上,差点撞出一口老血。

范奚哈哈大笑着伸手将他拉起来,道:“你终于肯出关了!半年不见,可想死我了!”

宿殃揉了揉被撞疼的肋骨,回头板着脸道:“哎!你注意点影响,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

范奚噗嗤乐了,说:“你与顾非敌同住半年,也变成了个老古板?”

正说着,他忽然面色一变,皱眉道:“你头发怎么削了?”

宿殃的长发原本垂在腰臀,如今束起马尾,竟只堪堪触及脖颈,短了不止一星半点。

刚刚穿越的时候,他本以为这是古代背景,大家不会随意毁伤发肤,后来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不过,理发要算日子、看凶吉,比现代讲究多了。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找谛聆看了日子,把那一头累赘削短。

“你这样子,倒和原先差别颇大。”

范奚退后两步,抱臂打量着宿殃。

片刻,他笑道:“这样也好,朝气蓬勃,鲜活许多,比以前更有男子气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