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宿殃又失眠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开始那三天过得浑浑噩噩,每晚都会借酒浇愁、迅速入眠之外,从魔教出发后的两天晚上,他都会失眠到天边微亮,才能迷迷糊糊睡着。
安静的夜晚最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即便是宿殃这么个天生粗神经的人,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无法解释的剧变后,也难免受到影响。
再加上古代背景的设定,大家几乎都是日落而息,最晚也不过亥时便要睡了。而这个时间点放到现代,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宿殃不习惯很正常。
而且他也知道,这种不习惯,在短时间内还没有办法消除。
听着床铺另一头范奚的呼噜声,宿殃摸黑翻身起来,从包袱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农舍小院里安安静静,门边的那位老翁也已经回屋休息,整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与空中一轮皎月作伴。
今夜无云,又几近月圆,光线还不错。宿殃就着月光翻开手中的《绽莲剑法》,细细辨认其中的字迹和插图。
虽说他这场穿越,穿到了天赋根骨极佳的魔教圣子身体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游手好闲。
相反,正是因为他穿的是魔教圣子,而他也清楚后面的剧情中属于他的战斗戏份非常多,他才必须更加努力,以求尽早掌握魔教圣子本该掌握的所有武功,达到他本应达到的武学高度。
否则,很可能他剧情还没走到一半,就会丧命在不知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了。
这个世界没有法度,旁人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会处处忍让他,他只能靠自己努力在这个世界活下来,并且拼尽全力将剧情维持好走向。
或许只有这样,他最终才能通过完成这个故事,回到现实世界。
宿殃反反复复将《绽莲剑法》的前几页看了数遍,把上面记录的内力运行和剑招衔接动作细细记在心里。
接着,他将书册插在后腰腰带,又从腰上解下一柄软剑。
这把剑的剑刃宽度只有两厘米左右,极细,却韧性十足。挥舞起来刃口翻飞,不像利器,反倒像是一根柔韧的鞭子。
宿殃没有练过武。
最多,他曾经在剧组武指的点拨下用出过那么几下子花拳绣腿。
但他学过舞。
他当初之所以能够成为网红流量,正是因为他参加了一次舞蹈选秀节目。
在《宿敌》剧组时,宿殃是年轻演员中唯一没有用武术替身的,也是托了他有舞蹈功底的福。当初剧组还以此为卖点,给他做了一波非常正能量的宣传。
好运的是,魔教的武功招式看起来都十分优雅蹁跹,宿殃即使从没练过武术,仅凭他的舞蹈功底,也能摸到其中几分意思。
借着月光,宿殃将《绽莲剑法》前几页的招式依次用出,重复数遍。待动作练得连贯了,他又加入内力循环,试图将两者结合。
然而,武功,尤其是虚构武侠背景下的武功,与舞蹈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宿殃练了许久,直到浑身汗水淋漓,直到月亮西斜,直到天色比午夜更加昏暗,他依旧没能掌握好内力循环与武术招式之间的配合。
身体的极度疲惫与心情的极度郁闷冲击着宿殃,让他觉得无比烦躁,很想发泄一通。
他停下动作,垂头看着手里的软剑,忽然就想起他曾经参赛时跳的那一曲“醉垂鞭”。
剑尖落下,指向地面。
突然间,宿殃猛地一跃而起,跟随着自己心中的旋律,将手中软剑甩出一道饱满的圆弧。
他双眼微阖,脚步轻盈,腰肢柔韧,踏着愈发黢黑的夜色和天边启明星的光辉,在空无一物的农舍小院里跳起舞来。
他没有用内力,只依靠着最纯粹的躯体力量,将柔与刚用极致的爆发力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支短短的舞蹈在寂静中起,在寂静中止。
宿殃微微喘息着,俯身将舞动间掉落地面的《绽莲剑法》捡起来,插回腰后,又拢了一把将将散开的头发,拎着细剑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门无声闭合,天地间恢复静谧。
东边,隐隐泛起一丝灰蓝。
一扇窗户未关牢的缝隙后面,顾非敌盯着院中被踏乱的尘土看了许久,才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片刻后,他推开房门来到院内,开始每日清晨必修的练习。
另一间房的床榻上,端坐仿佛入定的老翁缓缓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今年的小家伙里,倒真有不少好苗子呐……”
天色渐亮,徐云展和蒲灵韵也都起了身,来到顾非敌身边开始和他一同练武。
大约是被三人的声音吵醒,不少寄宿在农舍的年轻侠士们也陆续起身,到院中做一些简单的日常训练。
太阳升起时,昨日那老翁慢悠悠从屋里出来。
他也没和满院子的少年侠客们打招呼,径自坐回农舍小院门外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
终于,在农舍院中聚起二十几人的时候,一位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从山道下来,在农舍院门外站定。
“祁老。”中年男人恭敬地向躺椅上那老翁行过一礼,道,“您昨夜可在这些年轻人里发现了好苗子?”
那老翁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淡淡道:“这个时辰已经来到院子里练功的,都还算勤勉。你带他们去吧。”
中年男人闻言,抬头环视院落,笑道:“哟,这回好苗子倒真不少。”
说着,他走进农舍院内,扬声道:“今日辰初之前便开始习武的人,可以进去收拾东西,随我上山。”
院中少年们早在中年男人与那老翁说话时,就已经渐渐停下手中的练习,仔细倾听两人的对话。此时听中年男人这样说,面上都露出了些许雀跃的神情,一个个上前向那中年男人行礼问早,然后回房收拾东西。
忽然,一位年轻侠客笑道:“说起来,怎的不见那魔教妖孽出来?”
另一人立刻附和:“传闻魔教中人行事懒散,他恐怕平日里莺歌燕舞惯了,大概要睡到午后才起吧!”
又有一人满脸带笑道:“可惜可惜,那不可一世的魔教圣子,竟然栽在这一遭上,谁想得到呢?哈哈哈……”
“我就说,小玉楼定不是只看人天赋进行遴选的。若不勤勉,也没有必要来小玉楼混日子!”
“兄台这话有理!”
蒲灵韵听大家都在声讨宿殃,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机会。她冷笑一声,冲顾非敌道:“小师兄,那魔教妖人如此懒怠,实在浪费天赋。他将来的成就,定然不比不上你!哼,就凭他,竟还妄图……”
“灵韵,别说了。”顾非敌垂着眼睫,身侧双手不禁暗暗攥成了拳。
他抿了抿嘴,沉声道:“我们没有资格这样去评判一个……我们无法随时看到的人。”
蒲灵韵一愣:“小师兄?”
顾非敌道:“言多必失,不要在人背后说道了。走吧。”
蒲灵韵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听话地乖乖闭上嘴,跟着顾非敌来到农舍外,在那中年男人身边站定。
顾非敌目不斜视地在那中年男人身边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农舍一间偏房的房门。
见那扇门仍旧没有动静,他面色微变,转过身,看向那中年男人,双唇轻轻翕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用力攥紧了拳头。
宿殃是被范奚从睡梦中摇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惊觉天色已然大亮。
“圣子!对不起!”范奚满脸纠结地看着他,不住道歉,“都是我的错!我早起练功时,见您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您。可谁知……这、这竟然是一场考核……”
听到范奚的话,宿殃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而起,也来不及整理衣衫,便一把推开房门,向农舍中看去。
这时中年男人已经点齐了晨起练功的少年,正准备出发。
院子里,还有些起晚了的年轻侠士,一个个都在捶胸顿足,满脸懊丧。
奇怪的是,当所有人看到撑着门框、衣衫不整、面带惊惶的宿殃时,脸上不管是志得意满还是懊恼万分,竟齐刷刷地变成了一种无比默契的幸灾乐祸。
“圣子……”范奚犹犹豫豫唤了一声。
宿殃的目光从院中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远处看不清神色的顾非敌身上。
只一眼,他心中焦急情绪就忽地平静了下去。
是了,无论如何,只要顾非敌能进小玉楼,这剧情就不会偏差太多。反正之后的剧情里,也没有他和顾非敌的对手戏了,他在这里淘汰,或在下一关淘汰,其实并没有区别。
况且今天早上这事儿,也怪他昨晚没有提醒范奚,自食其果罢了。
想到这里,宿殃歪着身子往门框上一靠,勾起嘴角,扯出一个慵懒的笑容,问范奚:“你赶上了?”
范奚尴尬地点了点头。
宿殃一扬下巴:“那还不快去?我好困,回屋再睡会儿……”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进屋,毫不留恋,惹得院里院外所有人都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