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马赛克。
容月颤抖了。
虽然这个世界比较开放, 大家平时穿得也比较清凉,但是容月并没有心理准备, 看到这样的马赛克场景!
更让他恐惧的是,放在最前面的两个最大的冰雕,虽然面目模糊, 但是看那特征……那是自己和天阳啊!这些人在脑补什么!?
小小和粒粒的争斗在一夜之间又升级了, 她俩追问容月。
“月祭祀!天阳大人!我们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俩的冰雕, 谁的才是真的!”
哪个都不真啊啊啊!
容月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众脸红或者转身逃走。他故作从容道:“你们猜。”
小小和粒粒一愣,眼中精光闪烁, 仿佛知道了什么, 均露出满意的表情。
容月汗都要下来了。
你们又知道了什么。
冷酷的冬日是生存挑战, 可安宁的冬日, 也适合在屋子里缠绵。
在之前的融雪谷秋游中, 排练节目, 一同出游, 确实加深人与人之间的了解, 促成了好多对新的有情人。
露水和越冬成功揣崽,又给部落发出了新的信号。
此刻星月部落上空, 一片片的暧昧粉红泡泡。有人借着冰雕示爱,有人评论着谁的冰雕姿势如何,有人讨论自己的理想型……
等到投票结束,容月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最终获得票数最多,夺得第一名的,是坚持首领在上祭祀在下的粒粒的雕像。
容月觉得大家可能纯粹是在起哄。
因为那冰雕和他一点都不像。
但不管怎么说, 这场他心血来潮提了一嘴的冰雕展,终于结束了…………
容月大大地松了口气。
当晚,如老人所说,部落迎来了一场大雪暴。
这一次,人们连出门都困难。出去时如果不抓着什么结实的东西,单薄些的人甚至会被风吹跑。
幸好提前安排了养殖小组,留了人在鸡舍兔舍值守,不然部落养的“鲜肉”说不定得饿死了。
石头与木头混搭的房子终于有了它的优势,没有在这场雪暴中被压垮或者吹飞,因为各项物资充足,大家都快活地猫起冬来。
容月和天阳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舒服窝着,不光有炭火烤,还有圣光一键点亮。
天阳拿着归零树的枝条慢慢削着,容月则对着树皮思考来年的计划。
蜂群部落对他的影响很大。
此前,他对新一年的规划,主体仍是星月部落,但现在,容月规划q起更大的范围。
他想将部落们串联起来,建立一个基本的交通信息网。
听云野说,以融雪谷为圆心画圈,参与大集的部落大约有两百多个。
这些部落有的大,有的小,但容月决定,将它们全部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他要将星月部落,建成一个“中心”。
每个中心都有它独一无二且必不可少的功能。
将来的星月部落,将成立一座前无古人的“医院”,和一间“种植养殖技术学校”,让更多的人流动起来。
这样,才能促使“融雪谷联盟”成立。
为此,他得和盐部进一步合作。
天阳听完他的设想,点头道:“我们有宝地,还有云野。”
容月眨眨眼,笑开来,瞧他多有先见之明!
外头风呼呼地吹,容月一边跟天阳讨论着细节,一边随手在树皮上写着。
“首先,各种植物的种子由我们提供,别的部落用东西来换。等我们的威信变强,就可以开启货币兑换了。”
“来学习种田和养殖的人,必须在我们部落学满一个季度,才能回本部落种植。档案要留底,如果态度不好没学完就走的,不肯交学费的,有其它黑历史的……明年开始种子不给他们所在部落提供。”
圣光像一盏柔和的灯悬在桌子上方,天阳手中刻着木棍,从反面看容月写的字。
“当然,为了让我们的种子一直有诱惑力,就要每年都有改良。只要我们部落一直是最大的种植部落,那我们的种子就永远是最好的。”
“还要限量。”天阳道:“防止倒卖。”
容月竖起拇指:“好主意。”
医院的事要简单许多。
容月的技能使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给更多人治病治伤,自己也能获得经验值,帮助他快点升级。
至于报酬,到时候适量收取,如果太过穷苦的人,也可以在星月部落劳动抵债。
这两个项目,因为和生存息息相关,都极有诱惑力。
除此之外,他们要和盐部合作,一起开辟商路。
容月泡了一杯云野给的茶,吹了吹,又轻轻嘬了一口:“就算盐部不肯跟我们合作,这件事也得做,而且得先做。”
他要通过商路,向各个部落告知那个狼头木牌的消息。
好人和坏人对峙,好人永远更容易受伤。
提醒大家警惕起来,是容月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如果不是冬季不好出行,刚刚发现蜂群部落被全灭的事情时,他就会想办法差人通知各个部落了。
但冬季也带来了一点缓冲的余地,能让他静下心来思考,怎样让消息更快更准确地传递出去。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刺啦刺啦的挠门声。
天阳去开门,寒风如刀般吹进来,一道白影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天阳把门又关上了。
容月惊喜地啊了一声:“是那只狐狸!”
白狐狸一身厚实的皮毛,很抗冻,本来是为雪地而生的,奈何这场雪暴实在太大了……小狐狸在部落里转悠了几天,最终还是找到容月这里来了。
毕竟此间主人几次放过了它,还在门口给它丢吃的。
真是狡猾的小狐狸。
容月还挺惦记它的,之前还想过要不要把它抓回家养。可惜野生的,到底没抓,没想到过了两天,小狐狸自己撞进来了。
他给小狐狸倒水,又用温水泡了点肉干给它吃。
小白狐狸一开始躲在水桶后边的缝里,确认了半天没危险,才小心翼翼地出来,慢慢地舔了舔水。
过了一会儿,可能知道水是干净的,这才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容月计划也不列了,就趴在桌上看狐狸,问天阳:“它多大了?看得出来吗?”
天阳走过去,趁着狐狸不注意,一把拎起它的尾巴,吓得小狐狸叽哇乱叫,四爪狂蹬地挣扎。
看了看屁股,又捏着嘴看了看牙,天阳简单粗暴地得出了答案:“大概半岁多,公的。”
容月惊讶:“这么小?”
“动物长得很快的。”
天阳没有在附近的林子里猎到过狐狸,红狐狸灰狐狸也没有。这只小白狐不知道是从哪儿跑来的,就算他们想放生,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应该是有母兽喂的。”天阳摸了它一圈,解释说:“养得很胖,母兽能力很强。”
小狐狸已经放弃了挣扎,蔫蔫地垂着四爪,蓬松的大尾巴被天阳拽着。
容月越看越喜欢:“挺漂亮的。”
“给你做个围脖?”
容月:“…………”
未来的围脖就这样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当然,它看见天阳就绕道,十分识时务,连个屁都不敢放。
容月没事儿撸撸狐狸,又教天阳认字写字,因为不能出门,进度反倒比平常更快。
如此三天,小狐狸闯祸了。
它平时会早上挠门,让容月放它出去尿尿,结果今天不知道嫌冷还是怎么,竟然在屋里尿了!还在容月抱着它撸的时候!
就算容月及时把它扔出去,还是溅在了身上!
容月扬起了“是时候做成围脖了”的魔鬼笑容。
但养是自己要养的,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担。
“我决定了!”容月抓狂地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很快赤|裸着上身剩下一条麻布短裤:“今天起它就叫围脖了!”
“……”围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天阳刚刚去厨房烧水了,此时抱着大木桶回来,一眼就看到容月□□的身体。
“……”天阳哽了哽。
太冷了,容月迅速脱掉最后一层布,钻进了浴桶里,湿漉漉地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跟天阳说:“一起洗吗?”
容月心如鼓擂,强装镇定。他们没有一起洗过澡。
因为他觉得别扭,洗澡一直避开人。
但现在脱都脱了,冬天水难烧热,他们又都好几天没洗澡了……好吧,统统是借口。
他只是不想自己光着,天阳却穿得好好的。
天阳沉默着,让容月忐忑地想要不要收回话,半晌,天阳才慢慢脱掉了衣服。
一览无余。
水漫上来,小腿被挤到中间,容月再也控制不住里自己脸上的红色,盯着哪儿看都不太对。
“等会儿把围脖宰了。”容月看屋顶。
“好。”天阳纵容。
角落里的围脖:…………???
……
外头黑下来,这个澡泡得暖洋洋,容月把头发也洗了,湿漉漉地缩到床上。
很快,天阳也跟着上来。
归零树枝没办法在床上削,容月的计划也搁在桌上不方便动,他随手召出一本书,继续教天阳认字。
他们胳膊挨着胳膊,热度直烫到人心里去。
容月指着漫画的对话框:“这里写的是,[和亲密的人,做|爱做的事……]”,读到一半他感觉不太妙:“呃,这俩人是在掏耳朵。”
天阳:“……”
他抢过容月手里的漫画,翻到封面。
画上,有两个人抱着亲吻,其中一个有着白色的头发,戴着蓝绿色的额饰。
虽然下巴尖得过分,眼睛也大得过分,但是天阳不瞎,这画的根本就是月吧!
他在和谁亲吻!?
容月被天阳犀利的眼神一刺,圣光一键熄灭,干巴巴地说:“他们真的是在掏耳朵。”
天阳黑着脸:“点亮。”
“哦。”
房间又亮了,容月懊恼地解释:“我拿错了,这是玩家给我的同人本,本来想拿个友情向的……”
“友情向?”
“就是画这个的人幻想我和我一个熟人的关系,他们可以觉得我们是朋友,也可以是情人。”容月补充:“就像粒粒和小小那样,都是幻想。”
天阳嗯了一声,慢慢地,仔细地,将这本R18小黄|漫看完了。
虽然文字一知半解,但谁让这是漫画呢。
天阳呼吸渐重,身体里升腾起久违的难以控制的怒气。画面上的人和容月又像又不像,在画面世界里和不认识的人做着亲密的事情。
如果不是理智控制,天阳简直想手撕了这本书。
容月眼睛湿漉漉的,笑得三分尴尬三分真切,还不怕死地凑过来看:“……一开始真的是掏耳朵,你看,这格手里还拿着棉签,对话框里的字是[啊,再深一点]……”
狡猾的小东西故意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让天阳的耳朵发热。
容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喘了半天才说:“说真的,我也给你掏耳朵吧?”
最终,天阳听话地躺在了容月的大腿上。
容月用小布条缠着树枝,细心地往天阳耳朵里伸。
这种亲密的动作比某些限制级的画面更令人心痒。
紧张,手抖。容月努力放松,假装不在意,还说了几句玩笑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天阳的耳朵全红了。
红得滴血。
这是太紧张,还是太敏感?
围脖在床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容月没理它,屏住呼吸,专心地轻轻旋转小树枝。过了一会儿,他拍拍天阳:“转过来。”
刚才天阳向外,这下转向了里面,温热的呼吸隔着衣服,容月的肚子微微发热。
随着他的动作,天阳另一只耳朵也全红了。
四目相对,气氛更加黏糊,容月一个恍惚,突然被天阳压在了身下。
容月不知多少次称赞过天阳的外貌。
如果真的有神,那天阳出生时一定被神亲吻过。
被这样的人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即便是容月也很难抵抗。
之前很多次,容月推拒,因为害怕黑纹改变了天阳。可是事到如今,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黑纹是他的一部分,无论是伪装的开朗,还是压抑着占有欲的疯狂,都是他内心的折射。
冰雕,漫画书,木桶里的赤|诚相对,窗外呼啸的冬风,全都催化着暧昧。
容月感觉脑子都要化了,他缓缓闭上眼。
天阳强健的手臂撑在他的两侧。
“我叫容月。两个字。”
天阳心中微动,沙哑地念出来。
“容月。”
“嗯。”
容月释然地笑了,将圣光熄灭。
就在他们相互缓缓靠近时……
“嗝!”
一团火光莫名闪现!
容月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床脚那个火团,他吓得嗷了一声,一撑就要坐起,然后和天阳的头猛地撞了一下!
“……”容月捂着头,眼泪都要下来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圣光重新点亮。两人披上衣服下床,到处找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看见了!”容月强调:“一团火!凭空出现,凭空消失!在你背后!难道是你那个能力又升级了?”
天阳黑着脸,咬牙切齿:“肯定不是我。”
“我还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就像打嗝似的……”
“这里只有狐狸。”天阳半跪下,盯着缩成一团的狐狸:“出来。”
从没听过动物会喷火的容月觉得荒谬,看着天阳拽着狐狸尾巴又把它拎起来,怎么看怎么无辜。
“围脖又不是魔兽?怎么可能是它……”
狐狸迅速打了个嗝,一小团橙色的火焰喷在空气里。
迅速被打脸的容月:“……”
容月服了,天阳的心理素质是真好。自己来这个世界才多久,就觉得世界观被挑战了,而天阳活了这么多年,竟然很淡定。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也没那么奇怪。
有祭祀就有魔使,那有魔兽也该有……神兽?
只是这片大陆消息流通慢,就算有人见到过,乍一看也以为是普通动物。如果和人没什么交集,更是没什么消息。
这只狐狸真是赶巧了。
“围脖啊。”容月心情复杂地正着提起它的前爪:“除了喷火你还会干什么吗?”
天阳黑着脸:“还会随地乱尿。”
容月:“…………”
暴雪还在下,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继续做该做的事。
天阳刻法杖时,容月写计划,学做饭。
教天阳认字的进度突飞猛进,暴雪停下的前一天,天阳已经能独立看完他所有的同人小漫画了。
容月的饭也终于能入口了……
翌日清晨,围脖窝在床脚睡觉,肉嘟嘟的身体沉甸甸地盘着,压得容月脚有些麻。
他睁开眼,觉得周围静得有些不习惯,突然意识到,呼啸的风声停了。
天阳的手臂箍着他,容月艰难地动了动,又推他的手:“松开,雪好像停了。”
雪确实停了。
用力推开门,金色的阳光洒进来,世界纯白一片。
雪已经有了人大腿高,把门死死堵着,幸好天阳力气大,硬生生推开了。
部落中有人醒了,兴奋大喊:“雪停啦——”
最冷的冬季过去了,接下来,雪会渐渐融化,新的一年开始。
桌上写着计划的树皮,被阳光映亮。
*
新年伊始,第一个来找容月的人,是桑露。
她在这十几天里,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将自己所知的,所经历的,全都告诉了容月。
这个时机非常巧妙,容月听完后说:“你帮了大忙。”
杀害蜂群部落的那些凶手,是以狼头为标志的。
不知道他们算不算一个“部落”,就暂时叫他们狼头部落吧。
根据桑露所说,他们不仅带着狼头木牌,身上也有狼头纹身,都在很显眼的地方。
而她在从融雪谷回去的路上,还看到这样的人在森林里路过。
“对不起。”桑露泪流满面。
“我以为这是我的错觉。因为我以前时常幻觉看到这样的纹身,然后我会崩溃晕倒,醒来后才知道都不是真的……这一次,我以为是我的老毛病犯了。”
“如果我早就知道,我肯定,肯定会说的……”
“对不起,对不起……”
可惜,除了狼头纹身外,桑露给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她本来以为走了大半年,穿越了星野,这辈子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谁知道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关于他们为什么要杀人这件事,桑露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只有她被放过的理由很清楚。
“我脸上有斑,他们说我是怪物,他们还说不杀怪物。”
只杀人,因为杀人而感到快乐,并且有“不杀怪物”的宣言。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人类应该干的事情。
这些狼头人们喜欢选择什么样的部落下手呢?
仅仅两个案例,容月分析不出更多,但不管怎么样,和盐部的交涉活动都得加紧展开了。
他把宝地和云野单独叫去了小木楼。
“我们的商队?”
云野此刻已经是非常热爱部落的星月人了,完全不吝啬情报,把盐部的事情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虽然有些信息已经从宝杏那儿知道了,但容月还是认真听完。
“这些商队走的路线,每年都是固定的吗?”
云野道:“差不多,都是熟悉的路线。如果要走陌生的路,都会带摊子,为了防止意外。”
容月心情颇好,让他俩靠近,小声说:“我交给你们一项任务……”
*
冬天过去,盐部也开始了日常活动。
鸣山这个冬天过得十分不好。
部落的大祭祀,他的妻子千手,过了一个冬天,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了。
他本想和云野倾诉一下自己的压力,可转头才想起,云野离开了。
这是一个无比寂寞的冬天。
雪停后的某天,宝杏三兄妹的阿妈带着一锅热汤来找他。那日,鸣山正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中闷闷不乐。
“鸣山。”宝杏阿妈喊他:“为什么坐在这里,雪地里很潮。”
鸣山烦躁地说:“你不要管我。”
谁都不知道,盐矿外的这块大石头,是他与云野蓝角,发誓一生交好的地方。
彼时他们还年轻,不过十五岁左右,鸣山一身豪情壮志,问自己的两个好兄弟。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把部落变大,变强,然后一起成为强者吗?”
蓝角爽朗地笑,黝黑的皮肤衬着白白的牙,傻乎乎地说肯定愿意啊。
鸣山又把视线投向云野。云野那时就比他们白,脾气也永远是最好的一个,他抿嘴笑,眼睛弯成一条缝。
他说,我永远支持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这块大石头旁边。
如今,故人不在,鸣山竟然沦落到只身前来,缅怀过去,坐在石头边冻得直哆嗦。
偏偏他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这里对他的特殊意义。
宝杏阿妈从来不懂这些,她只会吃饭睡觉,偶尔洗衣服,烘干肉干。只要能吃饱喝足,她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也不懂鸣山做首领的艰难。
鸣山不喜欢和她聊天。
比起她来,鸣山更欣赏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盐部的大祭祀。
她叫千手,她的阿爸阿妈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希望她成为一个很能干的人。
千手果然如名字一样,长成了一个能干聪慧的女人。觉醒成为祭祀后,她注定不会再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便努力地锻炼着自己的能力,向鸣山自我推荐,终于成为了部落的大祭祀,鸣山的妻子。
千手懂的不少,鸣山却不是很喜欢她,因为她很强硬,有时候也会骂人,觉得鸣山某些决定做得不好。
当然,鸣山觉得自己的决定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
每到这种时候,蓝角和云野就会来劝他们……让他们不再吵架。
鸣山对千手是很有感情的,尽管她某些时候很不讨喜,长得也不算好看。
可千手生病后,他却真心实意地烦恼起来。
尽管烦恼也没什么办法。
“鸣山。”宝杏阿妈又喊了他一声:“来喝点汤吧,你一直呆在那里会生病。”
生病这个词一下子触怒了鸣山的神经,他猛地站起来:“我说了别管我!”
宝杏阿妈被他一吼,吓了一跳,热汤浇在手上。
她把手插进雪地里,好一会儿才拿出来,红红的一片。
鸣山懊恼,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说:“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宝杏阿妈不回答,低着头看雪地。
她喏喏的,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鸣山,过了一会儿,声如蚊蝇地说道:“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鸣山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也没有结契,算不上夫妻……今年冬天,我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他很喜欢我,我想和他结契。”女人低着头:“可以吗?”
鸣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突然混到了这个地步!
鸣山怒不可遏:“你走!走了就别再让我看到!”
“哎。”宝杏阿妈从善如流地跑了。
鸣山站在原地,甚至有点想哭。
还没等他酝酿一下,又被守卫找到了,守卫说首领啊,冬季的肉干怎么发,哪些人发多少,库存又剩下多少,各种琐碎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鸣山要发火了:“不是交给阿虎了吗!”
“那个,首领……”守卫战战兢兢:“阿虎说要离开部落,去找他师父云野。”
鸣山:“…………”
他沧桑地抹了把脸:“走吧,我这就回去。”
挫败的鸣山心中萧瑟,处理完部落的琐事后,去看了因为生病瘦了很多的千手,最后去找了那天闯祸的阿卫的姐姐,阿兰。
阿兰是部落里除了千手外能力最强的祭祀了,如果千手真的死了,那她势必要成为部落的大祭祀。
但她的弟弟阿卫犯了大错,连带着她这段时间也饱受非议,没有以前张扬了。
鸣山带着人进入她的院子时,她正在喝茶。
这茶还是云野留下来的,鸣山看到和云野有关的东西心里就难受,态度也更不好了些。
“阿兰,你在干什么?”
女祭祀一头短发,站起来跟鸣山行礼,说:“鸣山大人,我在思索部落的未来。”
这总算是正常的人话了,鸣山心情转好:“那你思索出来了吗?”
阿兰叹了口气:“可我总静不下心来思考……我弟弟还被关在盐洞里受苦……”
“……”鸣山闭了闭眼,语气变得生硬:“谁让他犯错了呢。”
阿兰撇撇嘴,知道今天求不了情了,立刻转移话题说道:“鸣山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鸣山心里发苦,说道:“你知道的,千手病重,部落已经很久没有做天听了。冬季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今年的天听由你来做吧。”
阿兰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可是鸣山大人,部落里历来只有大祭祀才配为整个部落做天听。我还不是大祭祀,怎么可以越过千手大人呢?”
鸣山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要挟,顿时牙根发痒。
可他一时也找不出好办法。
千手还病着,并没有死去。她为部落殚精竭虑,应该受到大家的尊敬。在这种时候突然宣布新任大祭祀的人选,是对她很不尊重的行为。
可是部落的天听由大祭祀做,也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阿兰提的要求,也有理可循。
鸣山心烦极了:“千手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阿兰强硬道:“规矩就是规矩,鸣山大人,你在云野想要娶妻的时候,也对他说了很多遍呢!”
鸣山灰心地走了。
当天晚上,鸣山静静地坐在病重的千手床边。
这是他们睡觉的房间,可自从千手病了以后,他就让别人来照顾千手,自己搬离了这里,说是“不打扰病人”。
孩子们大了,已经不和他一起住了,于是鸣山回到了千手的房间,静静地思索。
到现在,他才有一点明白了当初云野的决绝。
是他做错了。
千手缓缓睁开了眼睛。
鸣山注意到,低头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千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虚弱地说:“还好。”
其实不太好,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吃不了什么东西,成天昏睡,一天一天混日子罢了。
鸣山扶她起来,给她喂水,等到千手的嘴唇湿润了,听到她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鸣山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今天还是算了。”
千手的话中,有一层意思,是说他没事从不来看她。
虽然这话没说错,但鸣山还是感觉到一阵心虚。
“快说。”千手厌烦道:“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男人。”
“……”
鸣山深呼吸几口,把阿兰的要求给千手说了,千手听完讽刺地一笑。
“这是等不及我死了。”
“千手!”鸣山一惊,忙打断她。
千手咳了一会儿,瘦弱的,突出骨结的手臂,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她确实病入膏肓了。
鸣山有些难过。
千手终于把气喘顺了:“你这个人,心该硬时不硬,该软时又不软。”千手说:“事到如今,阿兰注定是下一任祭祀,何必为了我得罪她?”
鸣山想反驳什么,千手打断他:“不就是一个大祭祀的名号。如果你怕别人觉得你无情,对外就说,位子是我主动让给她的,不就行了吗。”
“……可你明明没说。”
“那重要吗?”千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坚冰软化了些。
“你真是个坏不到点子上的人,这样的人,我是最讨厌了。”
第二天,鸣山去找了阿兰,告诉了她部落的决定。
“千手昨天说,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为了部落的发展,决定任命你为大祭祀。”鸣山表情冷漠,也不像平常那样和她说笑:“第一场天听,明天就做。做之前向全部落宣布你的继任。还有问题吗?”
“……没,没了。”阿兰努力笑了笑。
首领这是……对她不满了么?
“既然没问题,你就准备一下吧。”
鸣山说完就离开了。
阿兰在鸣山走后,将手中的杯子猛地砸在地上,好好的木头杯,硬生生砸出一道裂纹。
她后悔了。
鸣山到底是首领,自己能不能做大祭祀,还得看他的脸色,怎么能仗着能力反过来要挟他呢?我太心急了!
阿兰咬着手指,片刻后又露出个笑来。
“……可他就算生气,还是让我做大祭祀了。这说明他没办法,还是得仰仗我。”
阿兰哼了一声,心想,鸣山已经四十多岁了,老了,以后盐部就是她施展拳脚的天地……
盐部每年的第一次天听,十分的隆重。
和容月开玩笑似的作弊法不同,真正的祭祀做天听,是非常严谨严肃的事。
清晨,在空旷的盐场,高高的祭祀台已经搭好了。
阿兰穿着红白相间的长袍,花纹繁复,袖子和衣摆都长长的,随风飘荡,十分美丽。
她脸上也用花汁画着红色的花纹,头戴一种高高的发饰,一步一步走上祭祀台。
负责除尘的小崽子被洗得干干净净,也用红白花纹装饰起来,坐在案几旁。
桌上摆着石盘,草木灰和石盖被分别装在几个漂亮的,雕着花纹的木头盒子里。
喝水,净手,念颂祈求上天给予启示的话语。
规律的步伐,虔诚的祷告,场面庄严肃穆,没有人说话。
盐部每年的第一场占卜都是这样,从没出过纰漏,也没有过特别不好的结果。
有年纪小些的少年少女,悄悄打了个呵欠,想着等会儿散会了,要赶紧去挖盐矿换吃的,冬天食物都快吃光了……
“凶,是大凶啊!”
人群突然哗然,有些人刚刚走神,这会儿不停地问:“什么什么?”
“是大凶啊!”
“部落今年要大凶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是天灾吗?难道又要地陷了吗?”
阿兰在台上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直到给她递东西的帮手提醒她,她才想起来。
天听是给人启示的,如果测出凶,就要继续发问,用几种简短的问话,来获得信息解决困境。
这一套有着大家实践多年得出的流程。
做天听要消耗祭祀的力量,问了几个问题后,阿兰已经十分疲惫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能给他们帮助的人或物,在哪个方向?
石盖打开,草木灰断断续续,贴在石盘的边缘。西北方向。
阿兰呼出一口气,正要结束仪式,突然眼前一黑!
她啊地叫出声,扶着头跪在地上,身上力量抽空。脑中有个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在告诉她,西北方向……碎湖与裂谷……
阿兰冒着汗,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词,在台下听着的鸣山一脸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
他听宝地讲过星月部落的基本情况,他不会记错,同时有着碎湖和裂谷的部落,就是星月部落!
而且星月部落,恰巧在他们盐部的西北方!
那个部落有什么神奇之处,可以解决盐部未来的危机!?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陆续发生在各个不同的部落。
无论天听的占卜结果是吉是凶,许多能力强的祭祀,都似有若无地接到了启示——去往一个有着碎湖和裂谷的部落。
有的部落重视起来,四处打听,有的部落当那是错觉,也有更小的部落,忙于生存,还没来得及做天听……
鸣山还不知道这一切,他在思索这件事的真实性。
如果是千手做的天听,鸣山肯定二话不说,组建一个小队去往星月部落看看情况。但他不太信任阿兰。
过了两天,等阿兰休息好了,他又找到她,重新问了好几遍那天的情况。
阿兰非常不满:“鸣山大人!我现在是部落的大祭祀,我们都是为了部落好!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星月部落,我只是把我听见的说出来了而已!”
鸣山皱眉:“你这么急做什么,我只是问问,你照实说就是了。”
阿兰憋屈极了,甚至想要摔东西来表达愤怒。
她越发觉得鸣山猜忌她,就因为她提前要了个大祭祀的名号。可鸣山也不看看,做天听也要花力气,她这么累,这么辛苦,换来的竟然不是安慰和奖励!
她何苦啊!?
祭祀和首领不合,对于部落来说不是好事。
鸣山压了又压,才堪堪忍住没有发火。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要以部落为重。
可阿兰先爆发了。
“我怎么不照实说了!我都说了三遍了!倒是你,我已经是部落的大祭祀了,你还把阿卫关在盐洞里,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你!”鸣山气急,没等他骂人,守卫突然冲进来。
“鸣山大人——”守卫惊喜地报告:“云野大人和宝地大人回来了!”
“什么!?”
鸣山噌地站起,一脸喜气:“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