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谁做的, 还需要进一步讨论, 容月和天阳让云野再想想, 先去换皮毛了。
鸣山听到下属的汇报,颇为好奇地看向来人, 随即热情地迎上去:“原来是你们,谢谢你们部落派人送宝杏回来!”
容月客气地笑笑:“鸣山首领客气了,我们今天来也是有事想拜托你。”
“哦?”鸣山首领道:“想要什么尽管说, 你们部落在我这里有优待!”
“那我不绕弯了, 我们想跟你们换些皮毛。”
鸣山颇为意外:“只是换皮毛?送你们一些也可以……”
“不用, ”容月脸上带笑, 态度却很坚定:“本来是要直接零散着换的, 可惜我们来晚了, 大部分皮毛已经被你们部落换走, 才不得不来打扰你。”
“那你们要多少皮毛?”鸣山来了兴趣。
“大约两百张大的。”
“这么多!”鸣山语调都变了:“你们要这么多皮毛做什么?又打算拿多少肉干来换?”
“部落比较新, 储备少, 才要得多些。至于肉干,该给多少给多少。”
鸣山渐渐收敛了装出来的热情洋溢, 重新评估了这个新建小部落的实力。
绝对不弱。
至少, 他们拥有绝对的强者。
野外处处有危机, 蛮荒捕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次狩猎队出去, 都要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意外危险。
减员,伤残,空手而归……
即便鸣山的盐部不以狩猎为主要生存物资获取方式,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外面部落,尤其是小部落的生存之艰难。
为什么捻子和肉干可以成为通用货币?因为缺吃的,很缺。
人一天不吃就会饿,几天不吃就会死,食物永远是优先于其他任何东西的硬性保障。
可小小的星月部落,随手就能拿几千条肉干出来,换取冬季保暖用的皮毛,这代表他们部落食物充足,充足到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怕的实力啊。
鸣山的确不缺这点皮毛,但是放任这样的部落壮大下去,真的好吗?
短暂的迟疑后,鸣山又挫败地知道,就算不想放任,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和手段阻止别人的发展。
宝杏和宝地两个孩子都对这个部落赞赏有加,部落建立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就在融雪谷打响了名声,现在走到哪儿都有人谈论这个部落。未来只会更加的光辉。
盐部不是个擅长战斗的部落,这点鸣山也知道,所以他不仅不能打压对方,反而要跟他们搞好关系。
做了决定,鸣山虽然心里仍不是滋味,却还是强撑着笑容说:“不要见外了,让我们部落带你去看货。两百张不一定有,一百肯定可以。”
他回头喊:“阿虎!……你来带天阳首领和月祭祀去看看皮毛。”
趁着两人转身,鸣山拉下脸,没想到那个月祭祀突然回头,他心里一惊,又重新挂上笑容:“怎么了?”
容月意味深长地问:“鸣山首领,是否很久都没有为部落做过天听了?”
鸣山怔住:“为什么这么说。”
容月神秘地笑了笑,笑得鸣山心里七上八下……他怎么知道的!?
部落的大祭祀,也就是他的正式妻子,近来身体不好,已经有半年没有为部落做过天听预测吉凶了。
但盐部顺风顺水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平常的结果,妻子病后也没有立刻找接班的祭祀……月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他看出盐部将有大灾?
可光用眼睛看,怎么可能看得出灾不灾的,要知道,祭祀使用天听之力可是需要做复杂的准备,进行严谨的仪式的!
容月随口胡诌搅乱了鸣山的心情,他越恐慌,随口坑了他一把的容月越高兴。
为了止住大笑的冲动,他伸手拧了一把天阳的胳膊。
天阳:“……”
阿虎是个清秀的年轻人,性子有些怯弱,早上才被鸣山骂过,尽管骂完以后鸣山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可短时间内他还是很恐惧,生怕再出一点错。
于是给容月他们点数量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的漫长。
阿虎并没有带他们去盐部的营地,而是让人把皮毛运过来,再一张张清点。让天阳在那里等着,容月在周围晃了两圈。
这一晃,就看见了宝树。
说起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宝树了,这个年轻人和他哥哥有点像,又不太像。
宝地沉稳有余,锐意不足;宝杏娇憨,却有蛮横的一面。而若要给一个词给宝树,那容月会选择“自信”。这是个好词,可一旦过头,也容易变成自负。
而且几次看来,宝树有时缺乏耐心,喜欢对人大吼大叫,这点很不讨容月的喜欢。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比宝地更加积极,几次部落内的事务,容月看到都是他在处理。
这会儿也不例外。
换盐点似乎发生了一点纠纷,而宝树闻讯赶来,正在调解。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们部落只收肉干,捻子,皮毛和石炭。别的东西一概不收,你再求也没有用!”
“可是我们,实在卖不出去了……这是上好的蜂蜡,往年都能换到肉干,今年我们来晚了,换不到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宝树耐心即将告罄:“我们部落的蜂蜡也够用了,真的不行!”
容月藏在人群中观察。
那是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青壮年,几乎身上都带血,一身的疲惫。应该是刚刚赶到融雪谷不久,显然路上运气不好,遭遇了野兽的袭击。
与宝树对话的青年一头刺毛短发,兽皮都被勾得一道道,快要遮盖不住身体,大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露出来,还在渗血。
这种伤口处理不好,很容易感染发炎,在这里是有生命危险的。
容月本能地有点看不下去,皱眉盯着他们。
突然,那短毛青年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求你们!给我们换一点盐吧!我们部落老小已经断盐两个月了,死了好几个人……如果这次换不到盐,明年一整年都……少换些也行,我们带的蜂蜡本来可以换五袋,你们给我四袋……不,三袋也行!”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做伏倒状,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蜂蜡不是最要紧的物资,主要用来保养木质工具,在冬季实用性不足。许多部落会换一点必要的,不会多换。
这个部落如果第一天就到,想必不会有现在的困境,然而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宝树面露犹豫。
不是心肠硬到底的人,很难抵挡这样凄惨的祈求,但宝树的立场是盐部,他有他的规矩要遵守,这种时候,端看怎么选择。
“虽然我们真的不需要蜂蜡了,但……”
宝树烦躁地跺了跺脚,似乎要松口了,却听有人插嘴道:“什么人?敢威胁我们宝树大人!”
“阿卫。”宝树脸色缓和:“你说说看。”
“宝树大人,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你,你是要管理部落的人。”阿卫夸张地说:“为一个人破例,就要为无数人破例,我们盐部这么大,怎么能随便改规矩?”
他转头冷酷道:“你们也别跪了,盐部不是你们那些小部落,找别人想办法去吧!”
短毛青年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他哀恸道:“我们实在没办法……”
“那也别找宝树大人,他没时间管你们这种小事!走吧走吧——”
阿卫在部落里似乎颇有话语权,闻言不少人站出来,将短发青年一行推离了盐部的范围。
“宝树大人,辛苦了,你这样的地位,以后不要亲自应付那些人了。”阿卫笑道。
宝树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容月悄悄看完全程,回到了天阳等皮毛的地方。
“看到什么了?”天阳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容月心情复杂:“没什么,我只是感慨,无论到哪儿都有马屁精。”
他把事情说了说,又道:“等会儿把皮毛搬回去,我去看看那些人。能帮就帮一下。”
“可以,但要小心那个阿卫。”天阳道。
容月奇怪:“怎么说?”
“他不是个好人。”
阿卫长相颇为憨厚,就连容月,第一眼看到的反应都是“老实人”,不留神很容易被骗过去。
天阳本来就不以貌取人,这会儿听了容月的叙述,觉得阿卫更加可疑。
“宝树和宝地曾经在擂台约战,谁胜便是‘部落第一勇士’,这说明两人都想要首领之位。”天阳解释:“云野跟宝树关系一般,或许他更喜欢宝地,暂定云野是宝地的支持者。那阿卫显然就是宝树的支持者。”
“阿卫是物资的看守,动动手脚把前天的物资归到昨天的里面,不是难事,难保云野的事情不是他在其中动手脚。”
天阳分析得很清楚,容月赞赏道:“跟你一比,鸣山像个白痴。”
天阳:“……”并不是很想和鸣山比。
猜测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一切都白搭。
恰巧这时云野过来,容月便不急着去找那群可怜人,转而问道:“想好了吗?”
云野心情复杂:“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与宝树的关系不如与宝杏宝地的好。但……宝树那孩子肯定不会害我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容月不了解宝树,随手打开一袋灯影牛肉丝递给云野让他尝尝,自己也叼了两根:“没关系,这是你的事,以你的判断为准。”
“……谢谢你。”云野低声道:“我打算先找阿卫问一问。”
他说着,将牛肉丝往嘴里一放,登时眼睛一亮:“好好吃!”
容月笑笑:“问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就算你有猜测,说服鸣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无所谓了……”云野摇摇头:“我跟他说了,就算尽到自己的责任,随他信不信。对了月祭祀,万一他不放我走,我该怎么办?”
“放心吧!”容月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笑道:“我自有办法,你挑个大家都在的好时机就行了。”
云野定了定神,下决心道:“好!”
***
云野找到阿卫时,对方正围着火堆煮肉汤吃。
今天阿卫没有留在营地看守,而是和不少人在外闲逛。刚刚帮宝树赶走了那群饿死鬼,阿卫得到了宝树的赞赏,肉汤喝得高高兴兴。
刚和同伴吹着牛,有人捣捣他:“阿卫,云野找你。”
阿卫一怔:“他找我干嘛?”虽然这么说,阿卫仍站起来,向着站在不远处的云野走过去。
云野是祭祀,自觉醒后就不再长高,和长年做力气活儿的阿卫相比,单薄矮小。
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远远比阿卫高。阿卫充其量是个看守,虽然名字能被鸣山记住,到底不如云野的情谊深厚,是个可以随时被别人替换的存在。
他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因此从不在鸣山面前作妖,而是把发展的目光投向了下一代上。
宝树就是他选择的对象。
阿卫憨厚笑道:“云野大人,找我有事?”
云野冷淡:“别装了。物资的事情,是你在陷害我吧。”
“怎么可能?”阿卫瞪大眼睛:“云野大人,我就是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做那样的事啊。”
“哪样的事?”
“……呵呵,”阿卫愣了两秒又笑了:“我怎么知道是哪样的事。”
阿卫的表情不太自然,辩解道:“看守又不止我一个,没有人发现有动静,东西没被偷是事实。你承认自己错了有那么难吗?”
云野:“……”
“你要说什么找首领说去,跟我说你没犯错,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
这话戳到了云野的死穴上,也让他瞬间醒悟。
这件事和阿卫绝对脱不了干系,因为他很清楚云野在意什么。云野最在意的,是鸣山的信任。
而且阿卫以前对他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云野不再与他对话,而是又找到了昨天的看守,再三确认他们是否有人注意到异常。
可惜,没有人回应,大家懒散地坐着,姿势里透着漫不经心。
这些都是部落里身强体壮的战士,因为战斗力强,能做到好工作,平日里就算挖矿也比别人有优待。云野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敷衍。
就在他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帮忙清点皮毛的阿虎回来了。
“师父!”他叫住了云野。
云野习惯性地微笑,温柔问他:“怎么了?鸣山没有为难你吧。”
阿虎红着眼睛,喏喏道:“师父,我们那天真的算错了吗?”
“没有。”云野肯定地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怎么还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我错了……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快信了……”阿虎委屈地说:“师父,我该怎么办?”
阿虎有属于他们年轻人的交际圈,云野闻言心酸地说:“我也不知道。”
毕竟云野和阿虎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如果他们不在意,那么事情早就过去了。
可人心的伤害也一样让人疼痛。
事情看似走入了死局,云野怀着那一点不甘心,又去找了更多的人问这两天晚上有没有动静。答案全都是没有。
心灰意冷。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暖意。云野站在风中,遥遥看着盐部忙碌的人群,自嘲一笑。
就这样吧,他已经挣扎过了。
他转身,忽然见一个眼熟的年轻守卫,正满脸忐忑地看着他。
“云野大人……我有话要跟你说……”
***
交易已经进入了尾声,忙碌的盐部也闲了下来。
鸣山正自信满满地巡查着自己部落的摊位,看着“丰收”的景象,心里十分满足。
肉干的保存期限约为半年多,今年冬天的食物不用发愁了。
有人来报告:“鸣山大人!刚刚的两百条皮毛换完了,星月部落的肉干已经清点完毕,他们的人要来谢谢你。”
鸣山眉头舒展:“快让他们来,好好招待!”
这可是一宗大交易,鸣山十分满意,之前那种隐隐的嫉妒也被获得肉干的喜悦冲淡了。
盐部此时人群聚集,容月和天阳大步走来,俊美得亮眼,凡经过之处没有人不看他们。
“鸣山首领。”这次天阳在前,以首领之间的礼节相互问候。
天阳道:“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噢?”鸣山大笑:“是什么,我可真好奇!”
天阳道:“你可能不知道,月祭祀的天听之力十分强大,为我们部落做过无数次有效的预言,这才使我们部落短时间内发展得这么好。”
容月跟着笑,天阳继续,背台词似的说:“这次他隐隐有预感,你们部落将有变故,为此他想送你一次天听的机会。”
鸣山脸上忽青忽白,一时不知道该感谢好还是该叱骂好。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咒他们!?
可星月部落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规模,那个月祭祀又常常领先首领做决定,万一是真的呢?
“只是,”天阳话锋一转:“月祭祀的天听,形式有特别的要求,这些都是神的旨意。”
“怎么个特别法?”鸣山问。
容月:“我感觉你们中有人会给部落带来灾难,有人则不能承受部落的气运。”
用词很怪的,鸣山听得不是很懂,但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只是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带着什么目的似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一边——云野一脸冷漠,站在他的侧面的人群里,目光不复往日的仰慕和依恋。
鸣山心中一慌,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容月说的话令盐部居民哗然一片,他们非常好奇,窃窃私语地猜测哪个是他们部落的灾星,同时期待地看向首领。
鸣山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必须得答应了。
星月部落冠冕堂皇地“外交”,话语间一片好意,作为别人眼里更强大的部落,他应该展现出足够的包容,热情接受对方的“赠与”。
鸣山难受极了,他不是个迟钝的人,当然知道自己上套了。
这是云野做的吗?为什么突然勾结外人?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不再仰慕自己了?
沉默半晌,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鸣山终于控制住情绪,答应下来:“好。”
像按了开关,无数看热闹的人开始给月祭祀搭建简易的占卜台。
干净的桌案,圆形的石盘,石盘中央划线,左灰右红——一把现烧的草木灰撒进去。
没有去尘的小崽子,这个步骤便省略了,容月自己说并不重要。
这边乱糟糟地做着准备,鸣山走到云野身边,压低嗓子质问:“是你喊的人吗?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野沉着脸,一言不发。
鸣山气急,差点控制不住声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点燃了云野的怒火——
“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你才是在利用我!把我当个傻子!”
“……不,不是,”鸣山口干舌燥,却又不知道怎样辩解:“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云野凄惨地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骗我,为什么你能这么残忍?那天你和宝杏的话,我都听到了!”
鸣山慌乱了一瞬,习惯性地说:“什么话?”
云野彻底失望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今天早上的事,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吗?你觉得,我会数错吗?”
鸣山低声:“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我跟你道歉不行吗?你没错,我当然信你!可是肉干实际上没少,守卫们都说没被偷,没动静,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静静过去……你知道,阿卫和阿兰是姐弟,而阿兰是部落里除了我妻子外最强的大祭祀了。如果我妻子去世,这个位子将会由阿兰来坐,你还不明白吗?”
云野定定地看着鸣山,这个他从少年时就深爱的人。
那时候他们多么要好,心无杂念,就算饿肚子都是快乐的。
云野永远记得那天,就算被灰尘弄得灰头土脸,脸色因为疼痛微微发白,鸣山的眼睛仍是亮亮的,里头盛满了青涩的感情。
“我会保护你的。”他说。
云野猛然醒悟。
那个少年已经死去了,自己再如何念念不忘,也只能将他存在自己的记忆里。
而眼前的鸣山,只是一个不错的部落首领罢了。
再也不是他的鸣山了。
云野点头:“我明白。”
他不会再伤心,不会再沉溺于那一点点的暧昧,他决心放弃这一切。
“你有你的追求和立场,我也有我的选择。鸣山,我会离开盐部。”说完,云野转身。
“等等!”鸣山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正要追去,忽然四周一静,原来为月祭祀搭的占卜台已经好了。
他不好再动,心中酸涩的,明明看着祭祀台,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过往的一切在他脑海闪现,一桩桩一件件,最后定格在云野的笑脸上。
月祭祀吟唱,场面圣洁美丽,他挑选了十二位盐部勇士围着他站成一圈,揭开石盖时,竟见那撮草木灰形成一个箭头,准确地指向一个方向。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天听,可那箭头太过骇人,这石盖,石盘,草木灰,都是盐部人临时拿来的,绝对没有作假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箭头,真的是神下的旨意!
这是何等厉害的天听,几乎可以称为神力了!不,月祭祀是神的使者,是神的化身!
那被他指出的,会给部落带来灾祸的人是……
众人循着箭头望去:“是阿卫!”
阿卫长得憨厚,爱玩爱笑,平日里人缘很不错,众人怎么也没想过会是他。
可神迹怎么会错呢?
就在大家混乱的时候,云野突然高声道:“不要被阿卫骗了!他仗着自己是看守,私下转移物资!”
“什么——”有人惊道:“阿卫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又有人道:“难道今天早上的事……”
云野疏忽,数错数量的事早上全盐部人都听见了。没有人想到会是阿卫有问题。
如果没有月祭祀精准指向的占卜,大家对云野的话可能将信将疑,可结合那个占卜的内容,心中的天平陡然倾斜了。
阿卫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我,我没有!你们没有证据,胡乱猜疑!”
“真的没有吗?”月祭祀仍旧笑得人如沐春风:“或许有人曾经看到,想说,却被你阻止……”
云野身后站出一人,怯怯地说:“我,我亲眼看到的。”
小守卫所言,将事件推到新的高潮。
往常,每日清点数量的事一直是由云野来做的,偏偏昨天云野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有去看一眼,阿卫便临时起意,趁着众人不注意,在第二日的清点前,把一部分首日获得的物资搬到了第二日的物资堆中。
小守卫颤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他,他说让我别管……今早就听说,云野被首领指责了……”
阿卫慌张,鸣山恍惚,宝树暴怒。
眼看盐部就要乱成一团,容月朗声道:“还有一次占卜,等我做完!”
在陡然静下来的空间里,云野和鸣山四目相对。
“有盐部云野,今问天听。留在盐部,前途是吉是凶?”
月祭祀连问三遍,如渺渺仙音。
云野站在低矮的桌案前,神色冷淡,身形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似乎几十年来,也并没有过得很好。
鸣山心中升起一阵焦虑和即将失去的恐慌,他终于知道,今天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月祭祀是来帮他的,帮他离开。
可云野怎么可以离开?
石盖打开,占卜结果出现。云野留在盐部,结果是凶。
寂静中,云野开口。
“我为盐部奉献了大半生,但神告诉我,继续留下来,我必然过得不好。”他直直望向鸣山:“请首领允许我离开部落。”
“请允许我离开。”
“首领,我想离开。”
鸣山心中一万个不准在徘徊,可临到嘴边,却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
云野为部落做的事情,所有人有目共睹,他现在找了个理由,不为别人,只为自己。鸣山想,如果自己强硬地说不,部落中其它功臣恐怕会恐慌,会认为自己不为人着想。
或者有人会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云野,实际根本不关心他,
或者……
“好。”他干哑道。
云野眉心微松,有瞬间的怔然,最终却笑了。
“谢谢首领。”他说。
***
云野的闹剧让盐部蒙上了一层阴影。
阿卫被处罚,不再拥有看守部落物资的资格。回到部落后,他将和所有普通的民众一起,挖矿换食物,否则就饿肚子。
宝树又丢面子又丢里子,甚至怀疑阿卫是专门来坑他的,恨得要死,再也不想与他见面。
可鸣山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处罚阿卫,云野都不会回来了。
傍晚,各个部落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踏上回程。离开前,鸣山站在融雪谷中,久久迈不动脚步。
蓝角去世了,云野走了,鸣山回想自己的曾经,竟再没有人能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他是不是做错了?
“阿爸,要走了。”宝杏回头来叫人:“你在等什么?云野去星月部落了,那样对他才好啊。你不会为了要人帮你做事,连他之后的幸福都不顾了吧?”
鸣山哽了哽,固执道:“真的不是,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跟上。”
宝杏踌躇了片刻:“那好吧。”
风吹过山谷,带来一丝凉意。
再过半个月,就要入冬了,融雪谷会被大雪覆盖,冻住一切生机,静待来年。
人类相继离开,鸣山在耐心告罄前,终于等到了来人。
容月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还以为你早走了。”
“为了等你。”鸣山面色不善:“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容月不答这个问题。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危机吗?地陷,洪水,雪灾,还有人祸。每一样都足以毁灭一个部落。而在这之外,还有许多更大的部落,更强的人。”
“既然你选择了当一个首领,就不要再想云野的事了。你辜负了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的机会。”
“珍惜你自己拥有的吧。”
容月说完,朝鸣山笑了笑,向着他要去的方向离开了。
鸣山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又大喊道:“云野呢!云野在哪儿!”
空气中只留他自己的回音。
……
夜幕低垂,星月部落找了片合适的地方扎营。
两天半的集市,大家辛苦工作,开心玩闹,着实累了。不用值守的人大多进入了休息状态,整个营地很安静。
容月掀开一顶帐子,弓身进去:“那些人安顿好了吗?”
阿九道:“是,在三号帐子里,天阳大人也在。”
容月说了声知道了,便去往阿九所指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他耽误了些时间,还没看到那群被他们救回来的人。三号帐子很宽敞,容月一进去,先看到天阳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天阳,”他打了声招呼,看向全都昏睡过去了八人:“这就是全部了吗?”
“嗯。”天阳说:“在林子里找到他们的时候,全都昏迷着,可能是吸入了迷烟。那个短发的,伤得很重。”
这八人衣衫破碎,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俨然是白天被阿卫和宝树撵走的那群卖蜂蜡的人。
容月读了一个神圣祷言,群体覆盖。
金光流淌,眨眼的功夫,这些人身上的伤全都好了。
神圣祷言有驱除负面状态的作用,不一会儿,除了伤得较重的短毛青年,其他人立刻醒转。
“神啊,我们在哪儿?”
“我的伤全好了!天哪,黄蜂的腿伤也好了!”
“……神!是神啊!”
他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短毛青年迷迷糊糊醒来时,被他身边的人一拉,呱唧磕了一个响头。
短毛青年懵了:“……?”
容月任由他们兴奋了一会儿,直到短毛青年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伤不见了,震惊大喊:“我要为神奉献终身!”
容月:“……”
他治伤只用了几秒,把这群人从地上薅起来倒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容月忽悠着解释了一番,短毛青年终于正常了些,介绍道:“我们是蜂群部落的,我叫黄蜂。真的很谢谢你们……”
黄蜂他们来自蜂群部落,距离融雪谷约有十五天的路程,与星月部落成钝角方向。
他们的部落甚至比星月部落初期还小,算上老弱,人数总共一百出头。不知道倒了哪门子的霉,频频遭灾。
先是地陷,死了十几人,攒的盐也全掉进了地缝,一度生活艰难。后来一场暴雨,他们部落地势很低,又给淹了大半。
蜂群平日吃肉较少,以采集为主,断盐两月后,陆陆续续有人虚弱死亡。
然而倒霉仿佛没有止境,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耗尽全部落之力,来融雪谷换盐。
谁知道路上遇见了颇具规模的狼群,二十人,死了大半,剩下八人。
而这八人还没有换到盐。
太惨了。容月听完,看着这些穿着破布的人脸上的感激和崇拜,心有触动。
他第一次没有着急地否认所谓的“神迹”,只是安抚他们:“虽然我能治愈你们的伤势,你们缺少的睡眠还得靠自己休息调整。具体的事情,我们明天再商量吧。”
短毛青年黄蜂感激道:“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出了这顶帐子,容月和天阳商量:“让他们集体搬过来,你说他们会愿意吗?”
“肯定会。”天阳回头望了望帐帘:“他们太弱小了。”
容月:“人类本来就是弱小的,所以才会想要聚集在一起。人多了,自然就强大了。”
第二天一早,容月正式向蜂群部落发出邀请。
短毛青年黄蜂高兴得跳起来,差点戳破帐子顶,八人抱在一起大笑,又大哭,声音传了老远。
容月无奈:“你们还没回答我……”
“愿意愿意!”黄蜂擦着眼泪:“我们特别愿意!那个,我们这就回去,带着全部落过去!”
“你们认得路吗?要不要我们派个人跟着?”
“不用不用!”黄蜂不好意思道:“能不能给我一样你的贴身物品?我是个探子,知道你们部落的方向,再加上物品,肯定能找到地方的!”
既然如此,容月也不坚持,分了些他们紧缺的盐和肉干。
“冬季快到了,你们尽量快赶路。”容月叮嘱一番。
临走前,八人挨个与容月拥抱。黄蜂与他约定:“不出一个月,我们肯定会来的!”
走出老远,黄蜂还回头大声道:“一个月——”
……
“一个月什么?”桑露正整理着自己沿路摘的叶子,远远听到有人喊,疑惑向声音来源望去。
葫芦围着她献殷勤:“诶呀露露你不知道吗?是昨天那群倒霉的卖蜂蜡的人,首领和月祭祀邀请他们来部落啦!”
桑露唔了一声:“首领他们心好。”
葫芦不知道怎么接话,嘿嘿笑了会儿,一会儿问要不要帮她拿这个,一会儿又问要不要拿那个。
部落不久后就要出发,桑露烦不胜烦:“我的东西自己会拿!就你有手吗!?”
葫芦讪讪收回手:“哎呀,我这不是想帮你……好好,我走,我走。”
桑露提着水囊出去装水。
她错过了部落提水桶回来的时间,这会儿再想补满,只有自己去林子里找水了。
还好,这段路水源丰富,她不必走得太远,一会儿部落集合,她肯定来得及回来。
这么想着,桑露拨开灌木,踩过石头,约莫走了十分钟,见到一条涓涓细流。
溪水很清澈,她的心情也不错,就连溪水影约映出她丑陋的倒影,都不至于让她难过。
她把水囊的口埋进溪水里,刚装了一半,突然察觉身后有人。凌厉地转身,张弓搭箭,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令人讨厌的惊恐脸。
“…………”桑露烦躁:“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葫芦冒着冷汗:“嘿嘿,那啥,我怕你出事……”
桑露心中咆哮:我能出什么事!?我一个人穿过星野在外流浪大半年,活得好好的!你都未必有这能耐!
虽然这么想,但桑露还是把弓箭收在了背后。因为她最讨厌的人是那种求爱不得反倒骂她丑的,可葫芦虽然是个癞皮狗,嘴里却全是好话,桑露实在狠不下心来。
她回头蹲下,继续灌水,刚想说什么,林子里却迅速划过一道身影。
是个人。
一个急速飞奔的人。
手臂上纹着一种奇特的,狼头形状的纹身。
桑露唰地站起,脸上血色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