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容月不差这点肉干, 而且他确实对这边的珍珠有点兴趣。

一个初步形成了货币体系的地方, 靠近海边,哪一样都让他蠢蠢欲动……海鲜!他还没吃过呢!

三人组虽然高傲, 但自己这边人多,两个男人神色有些忌惮。

容月露齿一笑:“好啊。”

“好好, 你快拿!”女人迅速把装珍珠的小布袋递给容月, 三人看着容月不慌不忙地, 从宝地背的包裹里掏了六条肉干出来。

女人:“?”

“怎么?”容月:“不是你们要的肉干?”

“……你在耍人吗!?”那个胖男人心情大起大落, 气血上头:“那么一袋珍珠!就换这么点肉干!?”

“噢?我不知道呀, 你们又没说……”容月慢悠悠:“所以该换多少呢?”

见他还有商量的余地, 三人组又确实需要吃的, 强自按下怒气:“起码二十条。”

容月摆手:“二十条太多了, 不换了不换了。”

三人组:“……”

如果生气可以要人命的话,眼前的三人组已经快挂了。

容月心情极好地等了一会儿才说:“算了算了, 我也放放血吧,十二条怎么样?”

三人组屈辱地吐着血接受了。

可能被打击到了, 由或许是容月他们做的肉干太好吃,三人暂时偃旗息鼓,跟在了容月一行的后面。

大家都去一个地方, 也不存在尾随不尾随,容月就任由人跟着了。

越冬悄悄说:“阿嫂啊。”

“嗯?”

“我们明明带的全是那什么影什么肉丝的,你从哪儿掏的肉干?”

容月高深莫测地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雾越来越浓,几乎只能看见前人的脚跟。

连三人组都不敢再说闲话,手拉着手, 防止突然走散。

下一刻,容月脚下一空!

惊吓只持续了三秒,然后思维像瞬间被抹去,容月突然人事不知。那一瞬间,强烈的无力感如浪潮般将他卷走。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一片纯白中,陡然出现的一道金光。

不知过了多久,容月渐渐醒转,迟钝了好几秒,发出了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

好半天,记忆才渐渐回笼,抬起手腕,上面的藤绳已经被撕碎了。四下没有人声,容月皱眉踏出一步:“天阳——”

没有回应。

直到这时,容月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色有多不科学!

他赤脚踩在一片虚空上,触感像踩着云朵、雾气,有些微凉。空中漂浮着一块块残垣断壁,像是被打碎的宫殿,柱子上还有不应该存在于蛮荒世界的精美花纹。

但更加荒诞的是他的脚下,目之所及,竟是一片星空。

他好像悬浮在银河之中。

即便是星月纪元,都没有这样违背常识的景色。

眼前飘来一根巨大的石柱,容月使力,轻轻一跳,站在了上面。

下意识地想点开自己的游戏面板,却发现点不开了。不仅如此,他的法杖也不在手上了。

容月瞬间紧张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好好穿着,松了口气。

石柱漫无目的的飘着,远处有更多碎块飘来,一个碎成一半的小石像缓缓晃到容月眼前。

“……”一阵战栗,容月浑身发冷,眼睛愣愣地盯着那只剩下头颅和半边身子的石像。他认得。这是星月纪元里的一种半人半兽的玩家职业。长长的兔子耳朵上戴着标志性的耳环,那个造型是前不久游戏才出的装备,因为好看,许多玩家都戴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道想法刚刚闪过,眼前场景突然变幻。

金红色的地毯,高高的穹顶上垂下的红色幕帘,眼熟的修女在台阶下分列两侧。

明明刚才还站着,此刻却又坐在了他熟悉的宝座上。

高贵,华丽,洁净。

是梦?

容月站起来,身上的各色饰物叮当作响,长长的袍服下摆拖曳在地。

一位修女上前:“教皇大人,您要去哪儿?”

容月微笑,笑容中带着冷漠:“告解室。”

修女眼带欣喜:“信徒们知道您又去了的话,会很高兴的。”

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是他每天定好的行程。他每天几点在哪儿,特殊活动期间去哪儿,都写在官网的公告上,清清楚楚。

神殿是不允许进出的,但工作日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教皇会前往告解室。玩家们如果买了入场券,就能近距离见到温柔美丽的教皇容月,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获得帮助。

在产生灵智以前,容月从心底里认为这是他自己决定的行程,可当他有了真正的思维后,他迷茫了。

然而作为一个NPC,他可以乱想,却不能乱做,每天仍遵循行程,过着别人定好的“自己的生活”。

太阳斜斜洒下,长长的宫殿走廊中,光影被立柱分割。

教皇身着华丽而厚重的长袍,一步步从光影中穿过,姿态优雅高贵,笑容平和温柔,令所有值守的卫兵着迷。

告解室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卫兵推开厚重的大门,容月迈步进去,又悄然合上。

殿内昏暗,尖顶极高,正面高处开了一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每日下午阳光路过,在黑黢黢的地面上投下五彩的影子。

容月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伸出手,让漂亮的光斑在手上停留。

小门处吱呀一声,第一批玩家进来了。

这是一拨做任务的玩家。

他们重复着游戏设定好的关键词,向教皇询问“科威特小镇”的“恶魔”,是否已经被消灭。

容月微微侧头:“我亲爱的信徒们,你们不必为恶魔担忧。科威特小镇的事情,已经交由卫队处理。感谢你们勇敢的付出。”

话说完,眼前组队的玩家们纷纷响起叮叮的任务提示音。这就是这条支线完成的意思了。

一个猫耳女孩喜笑颜开:“我八十级啦!好不容易进来一次,我要跟教皇合影!”

“别浪费时间了吧,”队中一个男孩显然对做任务十分厌烦:“想合影什么时候不能合,做完主线你买个票进来好了,让你合到吐。”

“好不容易这会儿没人啊,到晚上六点人超级多的!”

“最近不多了,大家都去打新开的竞技场了,不信你晚上来试试。”

“诶,真的吗?”

“……”

小队边说边离开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容月皱紧了眉。

这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幻觉?这样的任务者很多,他已经记不清,刚开新版竞技场的时候,有没有过这样一队人……

没过两分钟,又进来了人。

这次是两个男玩家。

“我靠!这里好特么大!”其中一个身上装备乱七八糟,显然是第一次进来的新手。

“月月月月我的月月宝贝儿——”另一个则是个满级玩家,冲上来就要往容月身上扑。

然后他被空气墙挡住了。

“哇你恶不恶心!”新手大喊:“你还飞吻!不要玷污月月了好不好!?”

“我就要!我还定了月月宝贝的等身抱枕!明天就收到了,到时候我天天搂着睡!”

满级玩家是个剑士,背着一把造型浮夸的宝剑,脸上带着痴汉笑容:“教皇,我来辣,你有没有想我鸭?”

容月微微侧头,微笑:“我亲爱的信徒,我日夜祈祷你平安。”

“听见没有!”满级玩家兴奋地挥手:“月月跟我问好了!”

新手玩家好奇:“可以问多少问题?他都会听懂吗?”

“有他能分辨的关键词就可以,大部分都有反应,你看哦——”满级玩家转向容月:“教皇,你昨天睡得怎么样啊?”

“不错。你呢?”

新手玩家哇了一声,跟着问:“教皇,你饿不饿?中午吃了什么?”

“我不饿。你呢?”

“我饿!我靠,我干嘛要问这个问题,我在游戏外面还没吃饭呢,这里面吃了又不饱……话说,他怎么不回答吃了啥?”

满级玩家显然了解更深,解释道:“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吃了啥。”

“啊!?”新手玩家惊讶:“他不吃饭吗?”

满级玩家摊手:“我不知道,反正看不见的地方设置很敷衍,我那次拿着游戏里几种吃的问月月,他哪样都不认得。”

“哎……太可怜了叭。神殿这边就是披萨牛排煎鸡蛋什么的,连个汉堡都没有,就这都吃不着?突然觉得我的青椒肉丝宫保鸡丁梅菜扣肉饭好好吃哦……”

容月想起来了。

是他,就是这个玩家,送了他那本菜谱大全。

全息游戏,可以将一些内部构造不复杂的东西扫描带进来。书本是最方便的。

这个玩家经常找他聊天,有时候会带同伴,有时候一个人。

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小姑娘喜欢送他漫展上买的同人本,还有一个曾经在他面前念小黄文。

也有真正来告解的,对他说心里难以启齿的秘密,暗恋的人,求而不得的心情。

这些都是容月宝贵的回忆。

微微走神时,两人已经就外卖展开了三轮激烈的讨论,突然,新手玩家贼兮兮地凑过来问:“教皇教皇!”

“嗯?”

“你是处男吗——”

“…………”

满级玩家暴起,提剑就砍:“你敢问我们月月这种问题!你个邪教!你是被腐女腐蚀了吗!月月只能嫁给我!让逐星滚犊子!”

两人开始绕着柱子跑,刚跑了两圈,突然像一阵风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日落月升,又日复一日,容月陡然升到高空,看着自己每天规律地来来回回。

有时候他会在座位上发呆,或者在睡前打开玩家送给他的漫画书,偶尔有主线任务的时候,碰到逐星或者其他开了灵智的人,也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聊会儿天。

可那到底是囚笼。他每天醒来都会问,我是谁?

我是容月,是五芒大陆的神殿教皇。我因别人的喜爱而生,那他们喜爱的是什么呢?是这个身份,这个样貌,还这个由策划设定好的性格?

性格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几个词汇和标签不能组合成一个真正的人,何况资料上的东西,有些甚至与容月相悖。

他时常陷入迷茫。

然而,囚笼竟有一天破碎了。

容月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爱做什么做什么,嬉笑怒骂,体验情感,什么都可以。

那为什么要给他看这样的过去?这个幻觉也好,记忆也罢,究竟想说什么?

画面又一次如水镜般破碎,重组。

这一次,容月置身于一片风格粗犷的低矮建筑群中。

他披着大髦,却仍觉得寒冷,口中呼出白汽。看向窗外,一片茫茫白雪。

“要喝水吗?”小桌对面的人跷着二郎腿,推了推桌上的茶壶,示意容月自己倒。这是个精壮的男人,皮肤微黑,在这种天气却仍赤着上半身,手臂上绕着许多金色的装饰环,细看精美绝伦。

“最近老维护,一维护我就失忆,烦死了。你咋样啊,这个月最后一次活动,然后就要开100级了。”

“……逐星。”容月恍然:“我怎么在这儿?”

“!?你行不行啊?别是被维护弄傻了吧!”逐星猛地一拍桌子:“别啊,还指着你斗地主呢!”

容月:“…………”

他眨眨眼,又眨了眨,半晌啊了一声:“逐星。”

“叫哥干嘛。”逐星认命的给他倒了杯水:“你是被伺候惯了,连水都不肯自己倒吧……”

容月喝了一口热水,僵硬的身体渐渐热了,他握拳,又张开,淡淡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生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人?”

“?”逐星懵逼:“什么鬼话,我就是我,还有什么哪里不哪里。老子辛辛苦苦打的江山,我说真的,就是真的。”

容月低垂眼眸:“你每天,不会觉得……自己在被控制吗。”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逐星摊手:“这就是我辛苦追求来的日子,我过得很好。不管我手下开没开灵智,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傻子。教皇大人,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容月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

“……我……”

我什么?

容月猛地睁眼。

他震惊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心砰砰直跳。

刚才他以为这里是真实!他短暂失去了记忆!

逐星吓了一跳:“咋了!?你吃错药了!?”

“吃你妈!”容月暴躁的揉了一把头发,闪光的发冠都被他撸到了地上。逐星目瞪口呆:“卧槽……”

容月喘了几口气,把大髦解开扔掉,冻得一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些。

他摆了摆手示意逐星别多问。

“我问你,”他说:“假设,你出去了,去到了一个自由的世界。”

逐星欲言又止,却在容月锐利的眼神里闭了嘴,点点头。

“在那个世界里,你未必能呼风唤雨,但你可以做任何事,突发奇想也能被满足……你会呆在那里吗?”

逐星:“可这里我有牵挂啊,我手下一帮人,我兄弟,我老妹……当然,如果回不来,我肯定就高兴的留在那边了。但如果可以选择,我……”

容月看着逐星,眼神沉静。

逐星的形象逐渐模糊,如同被薄雾笼罩,然后变幻成了容月的样子。

“我不会回来。”

两人相对。

容月:“这里是我熟悉的世界,美好,安宁,我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容月:“我也有我的牵挂,我的回忆。”

容月:“但是,我绝对不会回来。”

容月:“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容月:“选择自己想爱的人。”

他的番茄田,他的炸薯条,他计划好的滑梯,水库,番茄酱制造工厂,他自己的部落。

还有喜欢他,对他好的人。

闭上眼之前,他突然听到逐星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吗?

幻境破碎。

容月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普通的部落里。

他皱眉,心想这又是哪儿?难道还是幻境?

突然,蔚蓝的天空被撕裂,一只巨大的,看不清面目的兽类,从裂开的天幕中探出头来。

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