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 沧玉一直若有所思,玄解并不打扰, 因此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房间门口。
“你在想什么?”快要分别时, 玄解仍是将疑惑问出口来, 他看向沧玉皱了皱眉道, “是因为容丹的事吗?”
沧玉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奇怪辞丹凤到底打什么主意,狐族的事几乎没有谁在意,春歌半句话都没有问我,而辞丹凤只说留我们下来,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做事总要有个目的吧,他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或者说,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夜间的寒风激起肌肤一点寒意, 这寒冷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明显, 从心里突生的恐惧促使沧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并没有发现,而是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似乎并不在意容丹与霖雍的关系,甚至还将容丹放在了身边。”
过往的经历,还有今天晚上容丹所说的那些话,都叫沧玉恍惚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些看起来本不合理的剧情, 甚至令人发笑的桥段说不准早在冥冥之中有其安排,而粉饰在表面的真爱一旦被揭下,就露出底下冷酷无情的内核。
不在乎容丹却付出真情的霖雍,注定会开启的大战……
“你在发抖,很冷吗?”玄解并没有在意沧玉的话,他只是伸手抓住了天狐,那如玉般冰冷柔润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发抖,很轻微,几乎难以觉察,有些粘腻的冷汗渗出肌肤,很快沧玉就不知所措地将双手抽了回去,握紧放在身侧。
沧玉摇了摇头,他摸到自己的指尖,凉得仿佛泡过冰水,于是打了个冷战:“不,不冷。”
“我只是有点担心。”沧玉深呼吸了一口,觉得肺腑里结出了冰碴,“担心辞丹凤所要的,远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更不是你可以的,我总觉得……总觉得他所求不止如此。他到底想从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为什么迟迟不说?”
玄解轻声道:“我们并无退路。”
“不错,我们没有退路。”沧玉茫然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辞丹凤跟霖雍都不是恋爱脑,霖雍的理由已经出现了,比起容丹,他更忠于大道,这生来尊贵的上神对情爱不似凡人那么在意;那么辞丹凤的理由又是什么,露水夫妻?还是半路情缘,如果辞丹凤并没有被感情打成恋爱脑,那么他自然有自己相关的缺陷。
辞丹凤留下容丹,又耐心教导她,甚至对容丹与霖雍的发展喜闻乐见,如果不是以辞丹凤对容丹爱得发狂这个理由来解释,那只能说是细思恐极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那妖王不怀好意么?”玄解固执地伸过手抓住了沧玉,将他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之中,凝视着天狐,“怎么此刻才来烦恼。”
“我是今日看到容丹才意识到了麻烦,容丹于妖界有什么用处?值得辞丹凤如此花耗心力,她是青丘的妖,又与霖雍有情。我怕只怕,容丹是辞丹凤棋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会将整个青丘拖下水。”沧玉皱眉道。
要是别人,沧玉可能还没这么紧张,可那毕竟是容丹啊,女主就是剧情多发事件的主要因素,别说是青丘了,就是六界都被拖下水,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玄解冷冷道:“容丹的价值,在于你如何看她,而不是她自己。你要是不在乎她,那她就一文不值。”
沧玉差点被这句话噎死。
他总不能跟玄解说自己搁在容丹面前最多就是个戏份多点的男配,真正的主角还是这位深陷感情纠葛的半妖妹子,只好无奈叹息道:“她到底是青丘狐族的一员,难道有什么损害,咱们当真见死不救吗?”
玄解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沧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能,就你能,就你全天下最能,除了每天气死你对象一回之外你还能干嘛,起码人家容丹成长像跑一场马拉松,虽然慢但是看得到效果,你谈个恋爱脾气倒是一天天见大了。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而玄解看得出来沧玉的不以为然,却到底不是肚子里的蛔虫,连那些诽谤都听得一清二楚,只知道天狐八成不太高兴,他无意在容丹一事上与沧玉纠缠,更不至于幸灾乐祸对方陷入情感漩涡,那霖雍为龙如何,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只是不喜欢沧玉过于看重容丹。
哪怕情有可原。
既然玄解不喜欢,那沧玉不便多提,这闹心的烛照反正帮不上什么忙,他即便有什么想法也该是跟春歌商量,于是只好反手握住玄解的手,左右打量了下,问道:“本来离开琉璃宫时已经说好要让你好好休养,没想到如今出了山海间这么一遭意外,你……你的伤还好吗?可还有难受?”
“没有。”
玄解对这种事颇为坦白,绝不耍任何心机,不知是不屑,还是逞强,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
“当真?”
“千真万确。”
送玄解离开前,沧玉忍不住说道:“我在意容丹,并不是毫无缘故,我对她确实没有感情,不过我曾经答应过她爹要好好照顾她,既然已许下诺言,绝不会反悔。”他轻声叹息道,“你别看容丹现在如此,说不准往后她的造化在你我之上,何必与她为难呢。”
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招数了,只能找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了,其实也算不上撒谎,毕竟当初沧玉的确答应了容丹的父亲要好好照顾容丹。
玄解皮笑肉不笑了下,可能是有听没有信,或者是信了不以为意。
沧玉觉得玄解这二十年升级攒下来的点数大概把“气死对象”这个技能点满了。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转身前,沧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玄解只是摇了摇头,将他送进房中,自己站在门口呆了片刻,见着房间里烛火闪烁片刻后熄灭,才转身离开。
沧玉实在不该对他撒谎的。
玄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强大的力量过早支撑开了这具弱小的身躯,他按住云头,抚平五脏六腑内焚烧般的痛楚,眼前一阵阵发黑,过了片刻才稍稍缓解。
他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脑海里除了痛苦再无它物,那种感觉仿佛瞬间吞噬了神智,直到平息后玄解才有空余去思考沧玉。
天狐总是会忘记玄解格外能看清楚他人心思这件事,他撒谎,自然是同样的。
可是沧玉为什么撒谎,实在没有道理,按照他的行为来看,这无疑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可是他为何心虚,为何犹豫,为何胆怯?
玄解猜不透,想不明白,他平静地等待这伤势的发作过去,始青的烈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着,滚烫而炙热。他明面上嫌弃沧玉对容丹的在意,可心里听从沧玉早已成了习惯,不由得想起沧玉忧心忡忡的那番话来,就入了心。
始青与她的伴侣居于世界一隅,她看过这世间无数春夏秋冬,看过玄解不曾了解的风景,穿梭于岁月之中,对她而言,今日与明日没有什么不同,而千千万万年前与千千万万年后同样没有任何分别。
那女子智慧而平静的目光曾注视着他,意味深长般地告诫他:“我与你爹都不会再帮你。”
玄解茫然地在这世界里闯荡着,他奔跑在自己所铺陈的道路上,焉知这是不是别人刻意引导的道路——
辞丹凤。
玄解吞下了涌上喉咙的血沫,这一步是否早已被始青看到,是否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劫数,他从来都看不透那个分不清男女却位高权重的妖王,至今仍不知道辞丹凤究竟是男是女,不过警觉提醒玄解,那并非是个简单的人物。
沧玉的怀疑合情合理,他们并无任何筹码,只能束手就擒。
玄解咳嗽了一声,漠然地想:他总不可能是要我的命,至于其他的,拿去又怎样。
他还太年轻,年轻得近乎无畏,年轻人总是有一定放肆而桀骜的特权,这是苍天所赋予的,是暮气沉沉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东西。
玄解缓了会儿,就驾云飞回了自己的所在,他的伤势的确无碍,只是在发作的时候吓人,其他时候倒真没什么感觉。
人家吃饱了还需要半个时辰消化,更别提沧玉被玄解气饱了,当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自己满肚子的憋闷,不过撇去闷气,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玄解这个恋爱杠精,而是辞丹凤的真正目的。
还有春歌的态度。
到底是能当族长的妖,就算再傻白甜,起码手上会有两把刷子,否则早被生吞了,更别说春歌是经历过宫斗戏的妃子,要说她彻彻底底是看起来那么傻大姐的模样,打死沧玉都不信,人有许多面孔,妖也不例外。
也许对沧玉是一张脸,对辞丹凤又是另一张。
沧玉打定主意,准备去找春歌谈谈剧情,切磋交流下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