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自然与处处受束缚的人间不同, 白殊与赤罗野性未消, 褪去原身变化做人形后更觉方便,做狐狸时跑得快, 做人时跳得远。
三妖在林木之中穿梭,白殊与赤罗少年心性, 有些卖弄的意思, 倒如同两只小小的猿猴跳树攀枝,又好动些,将绿叶抖落, 花果择下,不多时就抱了满满一怀的东西, 要是有不长眼的鸟雀蝴蝶飞过, 少不得被他们扑上戏耍一番。
对狐族来讲, 几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时光,可对玄解而言,这些时间却不太一样, 成熟有时候是一瞬间的事, 他见过些人情冷暖, 自己晓得世态炎凉,骨子里藏匿的那个魂灵与身形一同突兀被拉长了,因此看白殊与赤罗天真烂漫, 难免多了几分时光错乱的感觉。
玄解跟在后头暗自思量:莫非他们俩终于被赤水水教疯了不成。
其实换做几年前的玄解,纵然不会与他们一起玩,可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如今心性变了,便觉得这两只幼狐孩子气了点,倒没有什么看不看得过眼,只是如大人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觉得有些无奈罢了。
烛照落在了凡尘里,难免沾惹了点人气。
几年光景,足够兔子生上几窝崽子挪地,也够虎豹换几次地盘,打妖兽是平日训练,可打牙祭还是寻些寻常猎物比较好,一来个头小,二来种类多,不嫌麻烦。三妖走到山麓之中,见得林木幽深,就静耳听了听,听见些响动,赤罗就把衣摆往腰间一扎,带着圆鼓鼓的果子滚做一团,成了个腰包,他笑道:“我去抓几只兔子来。”
玄解以为他自己要吃,并未说话,就看着赤罗变作红狐跃入了灌木丛中,瞬息就没了踪影,白殊见他远去,实觉自己也该出些力气,否则晚饭怕是蹭不上了,便在旁说道:“我去采些草药来。”
话音刚落,白殊同样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玄解孤零零待在原地,他倒不觉得慌张,莫说这青丘,便是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他害怕的地方,因此只是踱步走进林中,四下观望,其实心里没有主意要抓些什么给沧玉吃,便准备抓着什么是什么。
玄解倒忘了,他虽受了伤,但到底被亲娘授了灵气,身上烛照之气更浓,这一身威压遮掩起来,对妖族许还不算什么,可流露出些许就能骇破野兽的胆子,满山哪个不怕死的敢来触他的眉头。
因此转了一圈,三妖之中便只有他空手归来。
赤罗抓了几只兔子与一条蟒蛇,那银蛇盘在他发上做个发带,细看打了个结,几只兔子蹲在腰袋上啃果子,蠢笨笨地没发觉命不久矣。白殊袖中藏了许多植物,倒看不出哪些是调料、哪些是吃食。
“哎,玄解,你怎么什么都没猎,看不上这林间的动物吗?”赤罗好奇问道。
玄解淡淡道:“没遇到,换个地方吧。”
三妖在林间穿梭,从英水头奔向尾,中间还逗了逗赤鱬一族的小崽子,赤罗抛下几个甜果哄孩子,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下去。玄解天性寡淡,鲜少与他人结交,相比较起来,不免觉得青丘比人间要爽快得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必顾忌凡人纤弱,逍遥自在。
“哎呀,天色不早了。”
玄解是出门来狩猎,白殊与赤罗就是纯粹出来玩的了,他们俩一仰头,见着月光明晃晃,早先抓的猎物都快睡着了,要是再逛下去,恐怕就要耽误了晚饭了。玄解的猎物还没抓到,只在路上遇到了只不长眼的鱼怪,将对方打个半死,然而卖相太丑,实在不好意思带回去,纵然沧玉愿意吃,玄解也不忍心给他吃。
不过赤罗与白殊对着那鱼怪倒是大流口水,这鱼怪不知是受了什么造化,神智虽没开启,但已能上岸来,形体又大,做顿烤鱼正好,他俩见这鱼肥美异常,不觉流下口水,眼巴巴地望着玄解道:“这鱼虽然腥臭,但胜在块头不小,不然我们帮你扛回去吧。”
这是玄解打来的猎物,若没他的准许,其他人是不能动的,赤罗看出玄解冷淡表情下的嫌弃,生怕他就将这上好的鱼肉丢弃了,便嘻嘻笑道:“不然我拿兔子跟你换。”
玄解神态稍稍缓和了些,他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办,猎物抓了一整天都没抓到,要真说起来,未免太没面子了些。
他面上不显,沉声道:“好。”
玄解轻飘飘一甩袖,看着赤罗与白殊找来根小树踹翻了,从腮部一穿,将那鱼怪扛上了肩膀。
如此,打道回府。
倩娘正在烧水,妖族不需要经常吃食,不过她有心卖弄自己的手艺,这些天来每天少说要煮上两顿,盯着玄解跟沧玉一起才罢休,好在这两个习惯了这样的饮食规律,不觉得有什么。白殊走在前面,远远看见火光明亮,心中一喜,连脚步都轻快了些,便招手喊道:“倩姨,我与阿罗来叨扰了。”
“咦——?”倩娘眯着眼往外看,定睛一瞧,当即眉开眼笑,露出几颗白牙来,心道:原来玄解是去找朋友玩了。
她最怕玄解从小就孤零零的,被养成个无爱无恨的性子,因此知晓玄解是出去玩耍,倒比出去上课更高兴些。
白殊与赤罗将鱼怪放在地上,压倒一片花草,手脚勤快地去将桌凳搬出来,两只小狐狸摇身一变,将身上的东西全抖落了下来,什么竹笋山菇,树叶木耳的,堆了一地。倩娘蹲下身看了看,将调料与吃食分开来,正要夸奖两个孩子,却听玄解道:“倩娘,沧玉呢?”
原来他们俩聊了聊天的这功夫,玄解已经从屋子里走了个来回了。
听到沧玉的名字,白殊与赤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来大长老早就随着玄解一道儿回来了,之前还刚见过面。他们俩确实与大长老撒娇卖萌过,可上桌吃饭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竟像去关系还成的班主任家中吃饭,总难免带了些期待与害怕。
“噢——沧玉啊。”倩娘低头分辨着东西,漫不经心道,“春歌儿传了信来,赤水水又来找他去帮忙了。”
赤罗便与白殊咬耳朵道:“咱们俩逃了,倒连累大长老被抓包干活去了。”
白殊笑道:“是族长的事,纵然咱们俩在,赤水长老也是要去找大长老商量的。”
而话分两头,另一边的沧玉则是与赤水水待在一起看春歌送来的信,春歌与凡间帝王待久了,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奈何一手字又写难看了些,倒像是狐狸爪子沾了墨水刨出来的,信不长,大意是妖王给了个面子,明面上抬举了狐族一手,说是准了他们“听调不听宣”保全面子,实则准备做个交易,只是这交易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恐怕是与玄解有关的,因那妖王特意提到与玄解有缘,便也请他一请。
听调不听宣……这种权宜之计长久不了,狐族到底不是二郎神,拖家带口一个族,妖王愿意给狐族这个面子,恐怕接下来有□□烦。
玄解……
这一切从玄解开始,又围绕着玄解打转,沧玉忍不住叹了口气,与赤水水翻过面来,看春歌写的另外一件事。
比起狐族的生死存亡,这件事就显得轻松多了,妖族多年不碰头,这个节骨眼上,妖王心血来潮想要开一场盛会,各族族长不日都会收到请帖,她恰好前去拜访,当即被留住,如今走脱不得,请赤水水书信一封给北修然,只说她要延些时日,不必焦虑。
再翻倒信封,果真掉出一枚玉符,想来就是请帖信物。
赤水水苦着脸,几乎要把眼睛贴到那信纸上去,愁眉不展道:“你说春歌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说自己被绑了,还是别的什么用意,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她的小情郎,到底是生是死倒是给句准话。老妖王也是,好端端的几百年不见,怎么突然想起要聚会来了。”
只怕聚会是假,笼络是真。
妖族各自散落,狐族这等居有定所的暂且不提,其他各立门户的大妖独来独往的并不少,不比天界秩序规则,要是真准备开战,哪怕是在千年百年之后,此刻都得先支会一声。于凡人而言,三年五载已是极漫长的时光,可对仙神妖魔来讲,三百年九千载也不过须臾弹指一瞬间。
沧玉心思较赤水水缜密些,他虽没真经历过这些事情,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要他出主意是没办法,可估摸个局面的大概却不难,不管怎么说,就算是键盘侠啪啪两下,总也能打出点东西来的,他沉吟两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赴约就是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到底不是办法,倒不如去见一见,说不准妖王真的只是准备办个大型相亲节目呢。
赤水水还没摸着头脑,见着沧玉身影消失在远方,忽然惊醒过来:“哎——哎?!沧玉!你怎么留我给族长夫人,啊不是,族长她相公写信啊!你别跑啊!”
很快赤水水就将意识到,他不光得写信,还得自己跑腿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