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什么都没有, 想干点事消磨时间都没办法, 始青从那一日开始就消失无踪, 不管怎么找都看不见人, 宫殿里空空荡荡的, 喊声能听见悠长的回响,仿佛准备着就这么把沧玉跟玄解关到生完二胎响应国家政/策才罢休。
沧玉睡了几天蚌床实在腰酸背痛, 这地方差不多是给他们小两口塑造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场所, 极度适合饱暖思□□,毕竟一天十二个时辰能见到的除了鱼就是彼此,运气好一点大概能见到水母, 还有哗啦啦的水, 就是两个没感情的人关久了都得搞起来,更别提他们俩了。
可惜得是玄解长期处于虚弱状态,而且琉璃宫比起床戏拍摄基地更适合拍摄恐怖片,有时候沧玉走在无尽的长廊里,望着宫殿里剔透的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甚至会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来。
在琉璃宫过了还不到半个月,沧玉就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了下去, 不知道的看见了,搞不好还以为当初被黑蛟跟心魔组合暴击的是他而不是玄解。
玄解没怎么问过沧玉的萎靡,可能是觉得天狐精神不好的原因跟自己如出一辙,都属于“欲求不满”,至于哪个欲根本不重要,反正不管是哪个, 他都没办法帮上忙,只好在休息时间里把沧玉当成玩具熊一样抱在怀里。有时候他身体里的伤太痛了,就会要沧玉变回原来的模样,把整个身体埋在天狐的长毛之中。
这是沧玉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的规律了。
如果当天晚上月亮够明亮——按照始青的说法,就是玄解的某位祖宗在月亮里头心情怪好的时候,那么天狐偶尔会带着点玩笑兴致地调侃下玄解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更多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说,只是觉得有点惆怅。
跟自己养大的孩子在一起偶尔就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想法,沧玉无法避免地回想在玄解更小的时候有没有像现在这样,然而记忆空白干净,异兽打小就是个酷哥儿,一直活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疼。
说玄解招人疼会显得有点好笑,尤其是他长了这么一张脸的时候。沧玉抱着玄解,恍惚间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还没彻底长开的少年,这让他突然有了点罪恶感。
不是因为他跟玄解睡了觉,而是沧玉其实有点厌倦这样枯燥乏味又无聊的生活,可当他每次看到玄解的脸时,这种罪恶感又会疯狂上涌。人性的恶劣跟矛盾点就在于此,在这之前,沧玉信誓旦旦地认为上天下地都能随玄解去,要是与北海有关的判决下来,他们俩就一起承担。
可现在才跟着玄解过了几天无聊的日子,沧玉就有点吃不消了,一时半会他还没办法消除这种郁闷感。
就好像在医院里吃病人餐,伙食再差也得咽下去,总不见得为了好吃的把命都不要了,所以沧玉再无聊也只能憋着。
人可太现实了,可以刀山油锅一起走,但是不能陪你一起吃医院餐,再来毕竟玄解有大半时间在养伤,再这么待下去沧玉搞不好都要学会如何跟鱼说话了。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走上渣男之路,沧玉决定找点事给自己干干,任何法术再灵妙都没办法无中生有,说科学一些,大家都是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米没粮神仙也变不出烧鸡,否则青丘那些日子沧玉也不至于苦巴巴啃果子了。
琉璃宫四处全是风雪跟水,做点冰雕倒是可以,想要隔空变出红木躺椅或者是好吃的食物,那无异于痴人做梦。
沧玉没有办法,只好欺负水里的鱼玩,偶尔坐在冰面上泡脚——人家养生泡热水,他只能泡冷水,还不能用法术,这水面太大了,他要是想让整个水沸腾起来,姑且不说能力做不做得到,琉璃宫先得变成一口滚沸的锅,这水就直接成鱼汤了。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沧玉的确没这个本事。
今日一如既往,琉璃宫名副其实,除了琉璃般的冰墙什么都没有,蚌床勉强算是一个,然而睡得还不算舒服,沧玉集了团风雪准备捏个小小的玄解原身,不是那团火焰,也不是人形的模样,是最初相遇时的那个小怪物,在梦境里的巨兽。
偶尔会有鱼群来啄吻沧玉的脚,他轻轻一踢水,就把鱼群吓散了,那团雪在手里被随意塑形,慢慢有了大致的轮廓。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在沉默之中爆发,就在沉默之中变态,沧玉哪个都不想选,决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他准备好把一整个下午都耗在“手办”上了。
沧玉的时间规律在这近乎封闭的琉璃宫之中出乎意料地好琢磨。
玄解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睡,他经常会不定时地清醒过来,就如同始青唯一一次来看他时那样,只取决于他到底想不想醒过来,或者说想不想做别的事。始青与浮黎没将这点小伤看得太重,几千年的休养对烛照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可却远远超过了玄解所认知的人生了。
除非是真的无法忍耐,玄解才会与沧玉短暂地分享这种痛苦,然而更多时候,他并不愿意将这脆弱的一面完全展现给天狐看。
他到底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沧玉并不会单独守着玄解,最开始那几天他确实是这么做的,直到他无聊到快要学着去数玄解的头发为止,谁都撑不住二十四个小时只能看着一个人,比坐牢都辛苦。那之后天狐就经常到琉璃宫外走走,偶尔会谈谈游鱼或是不走运的冰层,此处寂静无声,乏善可陈,纵然沧玉再怎么妙语连珠,也没办法空口生出花来,因此有时候倒是会怀念青丘。
不过沧玉怕玄解多想,连青丘也并不愿意多说,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沧玉都不会回到琉璃宫里,自然不会确认玄解究竟还在不在蚌床上。
孩子与大人的区别就在于此。
烛照之间有奇妙的联系与感应,沧玉找不到始青,却不意味着玄解找不到始青。对方待在宫殿最深处的所在里,这座宫殿与外面的并无任何不同,甚至更像是一座牢笼,天下之大,她无处不可去,不过是心甘情愿为情画地为牢,将自己永生永世困于此处。
这才是烛照真正的宿命,玄解同样逃不开,倒不如说,他就是为了这样的宿命来寻找始青的。
“我想离开这里。”玄解仍在咳嗽,他的伤太重了,心魔那一击促使他快速地蜕变,新生的□□还未来得及适应就被黑蛟逼到了极限,有些话从没有出口过,比如痛是有多痛,他会笨拙地告诉沧玉那些普通而平淡的字眼,哪怕毫无意义。
就如同血与肉在粉碎之中重生,不断往复循环着这一过程,就如同伤口被撕裂开后再度愈合,没有谁会比玄解更熟悉这种感觉了,当他还小的时候,与妖兽搏斗时,他黑漆漆的甲片上经常会留下反复的伤口,然而火焰消除了鲜血的气息与味道,那些痛不欲生的伤势会飞快地愈合,赤水水曾惊讶过他的身体,近乎敬畏而复杂地评价玄解宛如精密的杀戮利器。
如今不过是将幼年的经历叠加在一起,又加快了许多罢了。
他在破碎之中新生,又于重生后再度破碎,蜕变本就是这样的过程。
“你吗?”始青嗤笑了一声,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的,她似乎只是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因此就正大光明地笑了起来,“是你,还是那只小狐狸?”
玄解安静地凝视着她,反问道:“你与浮黎的想法有差别吗?”
始青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她看着玄解,又好像是透过玄解去看她心里的浮黎,目光里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跟沧玉的眼神有些相似,可并不全然相同。始青要更冷酷些,她的目光里甚至都透露出了几分了如指掌般的淡漠,宛如从玄解踏入这座宫殿起,她就已经得知了结局。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我的安排,你应该明白,一旦离开这里,他就不会只是你的小狐狸,而是更多的,其他的身份。”始青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不会再只看着你。”
玄解很平静地回答道:“他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小狐狸,从一开始起直至现在,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永远都不会是属于我的。他是青丘的大长老,他是沧玉,他……他有过我没有参与的过去,无论我多渴望,他都不会只是我的。”
“你比我想得更坚强。”始青微微蹙眉,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料到,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玄解的眉心,低声道,“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我与你爹不会一直帮你。”
“嗯。”
玄解点了点头,很快就出去了,他要往他的宿命去,就如同许许多多的烛照寻觅他们的伴侣一样,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始青无端地想道:这个孩子,应该是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