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聊完了公事, 不如咱们来说说私事如何?”
春歌的狐尾从长长的裙摆下探出,在空中随意摇晃了两下之后,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下自己尾巴,而后握在手中拿梳子开始梳理。她垂着头,刚洗过的长发垂散着,带上了些许夜间的雾气, 语气并不重, 诙谐之中隐含笑意,而后抬眸看了沧玉一眼,催促道:“坐。”
“洞渊真君还在等我。”
虽说沧玉并没有什么第六感,但是本能直觉到了不好,他急忙把刚拿在手里的水果放了回去,带着一丝心虚地摸了摸腰间装着玄解的玉瓶,准备立刻走人——或者走狐。
未想到春歌的声音微微一重, 长尾拍在了榻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坐。”
闻声心下顿时漏了一拍,沧玉立刻坐在了就近的太师椅上,身姿挺拔, 形容严肃, 看起来一派正气凛然,简直可以贴在各大修真门派家门口当人形宣传广告。
大家都是九尾天狐,当然不止一条尾巴能用,春歌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尾,另外八条尾巴在空中飞舞着, 看得沧玉一阵阵透凉气,暗道自己要是方才不识抬举,这会儿只怕要被春歌直接来个触/手/捆/绑了。
春歌见沧玉如此识相,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跟沧玉认识多年,向来较量有来有往,看谁心虚气短,谁就退让一步,这次是大长老退了,她心中便有分寸了。
“那老头等就等好了,他又不是没等过,就算等到日晒三竿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咱们寿元漫长,还痴缠这几个时辰,连半句话都不得闲谈吗?”春歌懒懒道,“再说要是眼下情况危急,那洞渊老道儿自然会来提醒的,他既然此刻稳如泰山,放你来找我商议,那短时间必无大事,否则他怎知你我说话时长时短?”
春歌轻呼了口长气,漫不经心道:“怎么样,还有什么借口要拿来搪塞我吗?”
沧玉无奈道:“道理都被你占去了,既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我还能有什么反驳的地方。罢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了。”
“好,要得就是你这句话。”
春歌站起身来走到了沧玉的身边,她穿着这身累赘的衣物,步履倒显出十万分得轻盈,衣裙摆动,长袖飞舞间,说不出得万种风情,是人间富贵,却有仙家姿态。春歌轻飘飘地跪坐下来,在那柔软的地毯上,倚靠着沧玉椅子的把手,不是人间大王的妃子,不是青丘狐族的族长,她仰起头,此刻只是沧玉的幼年好友。
“沧玉,你跟我说实话。”春歌微微侧过脸,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家大长老不太自然的神态,心下微微一叹,“你是不是……喜欢上玄解了?”
沧玉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道:“你——”
“我?”春歌问道,“你想问我,我怎么知道是么?”
沧玉沉默了片刻,略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他到此并没有多说任何话,甚至没怎么提及玄解,不知道春歌是从何处看出的。
“你当年可比现在会藏多了。”
春歌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目光看着尾巴挥来挥去,略有些无奈地说道:“起码你娶容丹的时候,我是当真以为你不过为了帮容青一把。他这小子喜欢上了人类女子,被他妻子发现后,那人间女子还不是找了除妖师将他赶走?现在倒好,女儿是妖了,反倒叫她回青丘来,真当咱们青丘什么东西都要吗?”
听到这些往事,沧玉不由得愣了一愣,终于明白了过来春歌为什么是个“恶毒女配”的人设,不同的事情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
容丹的母亲从未说过当年的往事,容丹只知道自己有个父亲在青丘,可为什么抛妻弃女重伤在青丘却不明不白。而春歌从她踏入青丘那一刻起就看她不顺眼,百般刁难,在里依照容丹的视野来看,当然是蛮不讲理的恶毒女配。
然而对于春歌这个族长而言,容丹的身体里除了妖血,还流淌着人类的血,而那一半的人血来自于当初险些将容丹父亲容青害死的女人。狐族护短,春歌当然不会对容丹有任何好脸色,对方要是一生一世都是个凡人,恐怕也不会想起他们青丘。
如今成了半妖,反倒知道来求青丘的庇佑了。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沧玉不好对这件事说些什么,诚然容丹无辜,然而容青又不无辜了吗?而容青的妻子容夫人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别的缘故,她既然愿意保护容丹而死,想来其中纠葛并不是他们这些外人所能了解的,又或是多年后终于幡然悔悟了,逝者已矣,还有什么可唾骂的,只好平静道,“你何必与她为难。”
春歌并没有接这句话,她早已经习惯沧玉对容丹的小小偏心了,更别提如今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她反倒确定对方是真正放下了,只是这放下未必是好事,也许带来了更意料之外的麻烦。
玄解。
“不知道咱们是不是太久没聚在一起谈一谈了。”春歌以一言难尽的语气缓缓说道,“你的底线好像越来越超出我跟赤水水的想象了。先是容丹,再来是玄解……”
我就知道逃不开这句话。
沧玉简直不敢想到时候倩娘的态度——既然连与玄解不太熟悉的春歌都会如此出言打趣的话,说明这件事真的有点超出妖类的承受能力范围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其实是玄解先动的手,我最多算得上自制力薄弱。
沧玉淡淡道:“既然缘分到了,你我又怎能抗拒。”
天狐在心中擦了擦汗,为这句神棍的话致歉千万次,最好春歌是别把他跟玄解的感情故事编成话本在青丘里八卦,如果真有那一天,希望不会误导小孩子。
春歌闻言不由得一怔,她点了点头道:“是啊,人生苦短,既然缘分到了,你我又怎能抗拒呢……”
鉴于沧玉实在没有做好准备跟青丘众狐谈谈他犯了事儿的现任对象——事情突然,本来他打算在回青丘的路上游山玩水好好做准备的,哪知道这天底下的事从来没有说得准的时候,玄解突然出事,一路仓促,沧玉当然没心情想好如何应付了。
为了转移话题,沧玉的目光在这宫殿里打转了一圈,问道:“且不谈我了,你呢?你又如何?”
春歌闻言失笑道:“我能如何,这有什么好提的,你瞧不见吗?虽不像是在青丘那么方便,但人间也有许多好玩的,你向来是不喜欢人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与你说了到底多有趣好玩,只怕你也不会明白。非要说的话,我这几年来倒是过得很开心。”
“我不是问这个,他是凡人的王,三宫六院,远比寻常男子的妻妾更多。”沧玉当然看得出来这里富丽堂皇,之前来见面时,春歌简直要舒服地快变成一只废狐狸了,纯人工按摩这种享受她看起来天天能来个超级大套餐,要不是性别不对口,沧玉都想带着玄解应聘下,只吃饭不干活的那种。
“他对你可有冷落?”
这话倒□□歌奇了:“哎呀,我们家的大长老竟然也会说这等贴心的话了,这人间没有白走,早知道我几百年前就把你赶出去,让你的性子打磨打磨,变得更有狐情味儿一点,你说我白遭那么多年罪干嘛。”
“春歌。”沧玉皱了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态来。
春歌轻笑了声道:“哎呀,沧玉,他有那后宫成群,难道我不曾跟别的大妖厮混过么?”她说这话时从从容容,平静无比,“我此刻心中固然是爱他爱得要命,然而百年之后他真的死了,我难道真的将命也给他吗?往后千年万年,我会喜欢上别的妖,我与他有什么差别?”
“那怎么一样,他都死了。”沧玉惊讶道。
“死了怎样,死了,我就不爱他了吗?”春歌看向了沧玉,轻声道,“他带着对我的感情死了,我却抛下他,去喜欢别的人了,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吗?因为他死了,他就不可能再对我好了,再给我感情了,我与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你是这么想的么?”
沧玉沉默地看着她,有些困惑。
“不管他死也好,活也罢,我跟别人在一起那一刻就已经将他抛弃了。”春歌平平静静道,“凡人的百年何其短暂啊,他是人间的王,我不可能跟他生一个半妖,我与容青不同,这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对那孩子不公,对狐族更是不公。他要是留下,半妖之体东逃西窜过活么?我要是将他带走,他在狐族之中也与容丹一样么,什么都受不住,寻常小妖一学就会,她要学上无数次,只因血脉不纯。”
沧玉叹了口气。
“他当初想要娶我,我俩已将其中利害分析了个干净,我俩这才成亲,你不必为我担忧。”
“春歌,我是问你自己的想法。”
远处灯影摇晃,男人的身影穿过狐狸群,倒映在了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