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春歌一点都不难,不如说是秃子头上找虱子——明摆着的。
青羌国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 除去天子其他国主都只能称王, 撇去大大小小的县, 抵达主城时黑蛟的妖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这黑蛟的处罚是现成的, 青羌国外的海水消了大半,泉眼崩溃, 已是一片死水, 他被罚镇压泉口三千年, 这三千年皆用来修复泉眼, 至于海水活流, 暂借了东海龙王之便。
天底下无数水流分支,各生得泉眼一颗往来通流,许多鱼类蛟蛇要得点化,能借泉眼行水流之利修行, 然而若无泉眼, 必成死水,对生灵而言也是重大的打击。黑蛟低头认罚,按照常理来讲, 他这修为再过百余年就能褪去皮囊化为龙身,偏偏犯下如此大错, 平白蹉跎三千年。
只是这三千年未尝不是好事, 打磨下他这顽固冲动的性子,到那时正可委以重任。
天底下的妖族无非飞禽走兽游鱼,如果按照战力来划分, 算是各界里最为平衡的——毕竟包了海陆空。然而有几类却是妖族之中的异类,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龙凤,蛟修炼多年方能化龙,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龙种,但也算是绝大多数蛟的毕生梦想了。
而龙这一脉与凤凰同起于洪荒,其实除他们之外还有各大瑞兽、神兽与凶兽,只不过洪荒时代之后这些实力强大的异兽就大多死绝了,或是因为凶戾的性子,或是因为争斗,又或是因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如今全族只剩下一只等等的各种原因。
唯有龙凤繁衍生息,种族渐渐庞大起来,他们自认天生异种,被天帝封为瑞兽,素来是瞧不太起妖族的,嫌他们是寻常禽兽所化,是后天修炼的神通。而白龙女嫁给天帝生下霖雍之后,龙族的气焰难免更为嚣张了起来——他们已将自己死死绑在了天帝这条船上,而凤凰现任族长九昭又是天帝的结拜兄弟,因此妖族同样不承认龙凤二族为妖。
而黑蛟眼下尽管是妖身,可等他褪去这身蛇皮,脱胎成龙身之后,就会直接上仙籍了。
黑蛟的气息只残留在水面上,而等沧玉带着玉瓶与洞渊真君一道前往主城后,隔着城门都能感觉到妖气冲天,肆无忌惮地简直在宣告世人此处是她的地盘。要不是洞渊真君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险些就要喊出声来——妖孽休走!
毕竟洞渊真君在成仙之前是个道士。
好在成仙多年的洞渊真君及时扼住了自己的嗓音,避免惹怒身旁的狐妖,他可绝无歧视妖精的意思。
沧玉心急如焚,顾不得此刻是不是深夜,擅闯皇宫又是何等大罪——说到底这等凡人所设立的规则与律法本就与他们毫无关系,自然治不到他们头上来。这次找春歌就没有当初找玄解那么麻烦了,狐族族长的妖气浓得几乎要漫出来,能很清晰分辨出她的方位。
通常进入人间之后,妖族都会隐藏自己,就好比沧玉与玄解虽然没有刻意去做,但多少会收敛些许,而在青羌如此人烟繁华的地方,春歌选择这么做的可能性只有两个。
第一个可能是,她失了智。
第二个可能是,春歌在警示其他的妖精。
春歌再怎么糊涂好歹都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了,因此第一个原因暂且不说有没有,起码可能性是很低的。那么就是第二个,妖族对自己的领地多少有些占有欲,这是天生本性带来的,就好像人类会注重**一样,这种本能要更广泛些,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都会有自己的狩猎圈,而贸然进犯的一切动物都会变成猎物。
除非对方足够强。
青丘与青羌贴得非常近,往日互不来往倒罢了,如今春歌进宫当了妃子,自然就理所当然地将这块人类的领地同样圈入自己的地盘当中,仙有散仙,人有散修,妖族之中难免也有些独自修行不问世事的——好比方青山村的那名蜘蛛女,春歌此举就是为了驱逐这些存在。
以春歌如此庞大的妖力来看,若非是存了心赶上去找死的,基本上都不会在青羌逗留。
洞渊真君活得有些年头,心思灵通些,随着沧玉到了这皇宫门口就不肯再进了,他一个世外仙进什么后宫庭院,要是叫凡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又没什么要度化的人,更没什么要点化的事,他可不进去瞎掺和。
要是这皇帝冥顽不灵需他指点一二倒也罢了,可在这大片的混沌妖气之中,仍见灵光冲天,足见此处帝皇就算不是什么千古一帝,也算得上是贤君。这般灵光,定是玉宇澄清、百姓安康,因此自发为他做了长生牌位真心供奉,积攒无数功德,才有这般加身的灵气。
要叫此处大王见着洞渊真君贸然闯入后宫,那天界与他的老脸都丢尽了,更何况此次是为求和而来,只要能将玄解交出去就没洞渊真君的事了,他倒也不怕沧玉跟春歌私底下密谋些什么,那都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沧玉见洞渊真君不再进入皇宫,只当他们仙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这种事儿在当年的里看到也不少,他此刻心急如焚,懒得追问这老道为什么不跟,倒不如说对方不跟正好,他还不知道要跟春歌谈些什么呢。
反正玉瓶就在自己手中,沧玉完全不用怕自己离开后洞渊真君卷了玄解就走。
王宫之中戒备森严,可对妖族而言简直就如自家后院,避开护卫的耳目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沧玉急得化出原身来,他身上皮毛焦糊了几处,纯被热气炙烤而成,在草丛花林之中来回穿梭,越过重甲守卫,飘过纱衣宫女,终至春歌所住的宫殿之中,狐身刻意缩小了许多,因此看不见顶上写着什么匾,只见四周幽静非常,到处植着青丘的花草,显得与别处非常不同。
这宫殿外点着许多灯烛,被纱罩盖着,绣绘了许多狐狸,远远望去许多狐狸的身影投在宫墙之上,又有底下的花草起伏错落,好似狐群嬉戏玩闹,待得夜风吹动,墙壁上的狐狸影子就摇曳动弹起来,宛如生物。
沧玉站在小道上,痴痴看着那墙壁上的狐影,一时想到了青丘的那些时光,当初离去时只觉得沉闷压抑,有迫不及待松了口气的感觉,如今反倒觉得心安。他定了定神后恢复人身,如清风飘入了宫殿之内。
这宫殿外头看着庄严,内在布置得竟很是意趣雅致,四根大柱上嵌着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边衬着十余颗明珠,光华内蕴,绽出柔柔亮彩,犹如众星拱月。而边放一张云榻,边缠绿藤,细看也是雕琢而出的,更有无数奇珍异宝作为装饰,至于屏风、案几、长椅长桌、灯盏之类的摆设用具更不必多提,面面俱到,无一遗漏,就连地上都铺满了厚厚的软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
殿内安静无声,隔着纱帘能看见几个小宫女正跪着帮一位宫装女子捶腿揉肩,而对方正捏着圆滚滚的果子一口一个,吃得甚是心满意足。
沧玉看得仔细,那宫装女子正是春歌,她刚刚洗浴过,头发半干半湿,玉面花容更显出几分慵懒华贵来,好几个小宫女偷偷瞥眼瞧她,都不禁羞红了脸,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喜欢
“春歌。”
沧玉这一路行来,总是心中端着什么,此刻见到春歌竟有见到家长的松快感,觉得全身上下的负担似乎在这一刻卸下。他自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信任春歌,只是心需要个地方跟合理的人来稍稍信赖放松一二。
此声一出,小宫女们不由得转过身来,花容失色,却见是个美若天仙的俏郎君,一时都呆立在原地,正要开口呼唤侍卫,却突然停住了。春歌轻轻打了个响指,让她们彻彻底底定在原地了,她懒懒从云榻上撑起身体来,赤着脚越过这些少女们,慢慢走到了沧玉的面前。
“你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是谁欺负你了,咱们带着赤水水去杀他们全家,灭了他们全族。”春歌说话慵懒之中带着三分笑意,然而眉宇之中满是杀气,伸手摩挲了片刻沧玉平整的雪白短发,语气慢慢冷了下来,“打架就打架,削头发烫皮毛也太下作了,好在没有伤到你的脸,不然我就将他大卸八块。”
沧玉稍稍轻松了下来,又唤道:“春歌。”
他们有两三年不见,如今再见,竟好似昨日才见过面那般亲近自然。
“随我过来坐,别傻站着。”春歌叹了口气道,“吃水果吗?”
沧玉没有胃口吃,就看着春歌抱着果盆坐了过来,她这云榻上还有一大张漂亮的裘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扯过来盖在两妖腿上,啃着果子含含糊糊地问道:“说吧,玄解那小子去哪儿了,总不是他突然欺师灭祖把你伤了吧。”
“是他伤了我,但……但不是那样的。”沧玉苦笑道,寻思该从何处讲起才好,最终他还是从春歌的果盆里拿了个圆圆的甜果来吃,算是放松下精神。
此事说来未免复杂,不如长话短说,沧玉将大概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春歌之后,就默默坐在了榻上等待春歌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