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见到他了。”
烛照实力强大, 鲜少一道群居,各有自己住所。玄解梦中那紫衣人名作浮黎,他是幽荧与神兽所生之子,性喜严寒, 与妻子成亲后一直住在极北的海地之中,与冰川海水为伴, 此处无任何外物, 只得用冰建了座琉璃宫, 供以平日休憩。
与魔君妖王的情况相同, 烛照实力过于强大, 它与日月同生, 与太阳同源,因此成年的烛照鲜少外出, 避免毁坏世间, 倘若真想离开居所到人间走上一趟,要不就如魔君那般分个身影在外行走,要么就如妖王那般封印自己大部分妖力, 然而烛照天性淡漠, 终日只与爱侣相伴,因而从不见它们行走世间。
“是么。”始青倒没那么在意, 她这一族说好听了是佛系,说难听了就是恋爱脑,即便是亲生儿子都不大在乎,只是见丈夫这些年来总算有些高兴了, 这才展颜微笑起来,“你终于寻到他,可安心了?”
浮黎与始青都极爱清净,因此这琉璃宫中除了他们俩并无别人;更不喜奢侈,除却冰墙连半点装饰都没有,宫殿里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来回响动。
“嗯——”浮黎轻轻抚过长发,他鬓角白发夹杂在黑发之中,顺着冷风微微飘拂,脚底下是被磨到近乎发光透亮的冰面,倒映着他的眉眼,瞧起来愈发冷清严肃,“阿青,你难道不想知道咱们的孩子叫做什么吗?”
浮黎是混血,不似幽荧与烛照的血脉那般纯粹,心思要更复杂些,他虽心中爱着妻子,但对爱儿同样有几分怜惜,当初丢失玄解时他正在看守混沌天,等他回来时,玄解已丢失五年之久。询问结果,不过是天帝找了几个替罪羊来领罪给个交代,他与妻子的孩子却毫无下落。
二十年转瞬即逝,浮黎有要事在身,只能抽空借助星图搜寻玄解的踪影,终于在前不久得偿所愿。
始青懒懒枕在丈夫的膝头,垂着眼漫不经心道:“你说,我听。”
“他叫做玄解。”浮黎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轻声叹气道,“虽不是咱们给他起的名字,但这名字也很好听。”
始青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就算他今日叫做小猪二狗,你也会觉得好听。”
闻言,浮黎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咱们的孩子要是叫那种名字,又有什么不好。他生得本就可爱,自然是叫什么都可爱。”他俩是多年的夫妻,十分恩爱,倒不为妻子冷淡着恼,知她性情就是如此,反是心中自责,“我当初若是陪伴在他左右,何必叫他红尘苦楚受一遭,如今他身边虽有陪伴,但不知道他露出种种异象,是否会吓跑那小狐狸。”
浮黎诞生时第一任天帝还原未曾出世,不管是从年龄上,还是从辈分上,他喊沧玉这个不过几千年道行的狐妖为小狐狸,于公于私,都合情合理得很。
始青与浮黎成亲多年,眼里始终只有彼此,纵然偶尔因混沌天一事分离,可重聚时向来容不下旁的什么,只是今日提到的是他俩的孩子,才有几分耐性聆听,却不想丈夫竟会因此自责,当即坐起身来为他排忧解难:“你既寻到他,又没将他带回来,想必他日子过得不错,不愿意跟你回来。那小狐狸要是接受不了,他自会死心;倘若接受得了,又何必咱们去操心。”
这一番言语,倒与玄解当初对沧玉提及水清清之事时十分接近,烛照血脉霸道,玄解与父亲无半分相似,跟母亲却像了个十成。
“可是……”浮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始青便道:“可是什么,若那小狐狸让他伤心,他自己会做出决定的,不管要杀还是要做什么,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咱们担不起的事吗?你何必忧心呢。”
“阿青。”浮黎的声音稍稍严厉了些许,他的眉毛紧皱,“咱们的孩子才不过在这世间活了二十多年,我何曾担忧他会惹下什么祸事,我是怕他惊,忧他恼,愁他伤。当年重明鸟将他偷去,若是寻常烛照,如今理应还在蛋中,他早早出世,恐怕当时是受了极大惊吓与危险,否则必不会为求自保出壳,我见他身子很是不好,往后修行恐怕千难万难。”
要说到舐犊之情,浮黎固然不如人间寻常百姓,否则也不会寻了二十余载,遇到爱儿那般落魄的模样竟由着对方离去,当年前因半句不提,连欢喜都浅淡无比;可要比起烛照来,那可谓是十万分的真情慈爱了。
“千难万难又如何。”始青重又伏在丈夫膝头,不想他如此操劳烦心,只安慰道,“又用不着他做什么大事,由着他吃喝玩乐去便是了。”
“不成。”
浮黎心中转过几个念头,顿觉糟糕,他轻柔将妻子的肩膀扶起,始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丈夫,不知道不成在何处,却听他道:“那孩子怕是要闹出些小动静来,我得出去一趟。”
“阿黎?”始青不愿意跟丈夫分离,忍不住道,“我要随你去。”
浮黎柔声拒绝:“不必了。”
不等始青继续,浮黎便消失于渺渺风中,他善空间之术,于这方面的造诣说是当世第一也不为过。始青追赶不上,心中不免烦躁,她与丈夫心意相通,虽知道浮黎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情感上又难以理解丈夫分给其他人那么多关注,一时颇为烦闷,倒生出灭了重明鸟一族的心思来。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始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易怒易躁的小姑娘,玄解被盗走时既已决定放过重明鸟一族,现在更没理由灭族。
玄解……
始青重新又躺下身来,看向屋顶,心中回荡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名字的确不错。
……
沧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龙王出来兴师问罪。
“龙王不来吗?”
玄解这直接将人家家门口都炸了,原先说不怕,这会儿怎么都该出来讨个说法吧,海面上平静无比,好似根本无人居住。
虽说沧玉很庆幸不需要应对一个被拆了老家的龙王,但难免好奇是不是有什么后招。
天仙女对此倒是心中有数,她慢悠悠道:“那老龙精明得很,这时海域水干,龙宫定然大乱,他必然会选择先安内。更何况,如玄解这等修为,他哪敢出来叫阵,你当老龙这几千年是白修的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约莫会之后再去找天帝要个说法。”
“那……你方才去提醒那龙王,岂不是要连累到你。”
沧玉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看天仙女,对方身上那套喜服已经彻底毁了,她从容将那层外衣脱去了,恢复成原本的真身。沧玉只见过天仙女本来的面目一次,每次看仍觉得新奇,方才她还是尘寰中一个倒霉的新娘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了。
“无妨,此事与我无关,我还好心去提醒龙宫,那老龙再是怎么叫屈,也叫不上我头上来。”天仙女摇了摇头道。
沧玉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与舒瑛。”
此话一出,一仙一妖都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天仙女方才勉强微笑起来,故作镇定地开了口。
“我与瑛郎本就不是月老红线所系,全因我一时贪念而生,才强求来这段姻缘,说不准他在月老手下有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人。”天仙女抿了抿唇,神色黯淡了几分,随即强作笑颜,垂眸道,“也许并不是意外,你与玄解的到来是天公预警,毁了我的念想。毕竟我跟瑛郎在一起,到底是拖累他多一些。”
这话沧玉不好说,他只好一言不发,很快天仙女什么都不说了,他们俩静静看着海上的雾气,玄解似乎没了动静,神态一时都有些茫然。
“你是不是很担心他?”
天仙女轻声问道。
海雾已经炙热起来,底下海水不断被蒸发,连带周遭仿佛一锅煮沸的淌水,天仙女迫不得已只能将云层更往上升起些许,她与舒大娘一块儿做过早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与沧玉简直好比蒸笼里的两个大馒头,几乎要被焖熟。
沧玉非常现实:“说实话,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咱们俩还有渔阳的安全。”
他们想到若是方才迟疑片刻,叫玄解在渔阳爆发,不由得额上都流下一滴冷汗来。
正待沧玉跟天仙女决意退后,哪知海水只沸腾了片刻又立刻平静下来,便见浓浓水雾之中,玄解本如一团火焰那般熠熠生辉,此刻却失了光彩,成了雾气里的一团黑影,在空中浮浮沉沉晃动着。
底下的海域皆都解了禁锢,周旁海水顷刻间涌入焦土,很快就将那处空洞填满了,倒是雾气始终徘徊。
浓雾还未彻底散去,热气已消散,还不待天仙女反应,沧玉就已化作一道墨色冲入其中,天仙女站在云端之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还说更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