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 不远处的池子里还种植着一株耀眼的红莲,慵懒的盛开,远处看便犹如一团火焰那般。
殷牧悠的脑子里浮现些许记忆,这株红莲的品种,和尧寒那个世界的存正堂的一模一样。
“你喜欢这个?”
殷牧悠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只是以前看见过。”
“魔主需要服用丹药,炼制时用的其中一味便是它。”
愈微走了过去,趴在池边摘下一朵。他长长的袖子都落入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搅起一圈圈的涟漪。
红莲很快便摘到,他递到了殷牧悠手中:“给。”
殷牧悠接过了他手中的红莲, 仔细端详了许久,真是越看越像。
殊不知他沉思的时候, 愈微已将他的神色尽数收于眼中,红莲似火,同他皎白的肌肤四相辉映, 目光微微涣散,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苍白却妖娆,清冷却艳丽。
愈微看得入了神, 喉头滚动了两下。
真奇怪, 分明自己在那些记忆世界里的时候, 也曾和殷牧悠交过手,对他只怀有那些负面情绪。
而到了真实的世界里来,殷牧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映在自己眼底都美得惊人。
就因为夺舍了一具猞猁的身体?
这具身体叫做愈微,可他却不是愈微,而是景丞,原先他的本体可是蛇。
该死的,不能再沉溺下去了!
“这红莲本不适合长在极北,还是我费尽心血在一个秘境挖了出来,又不断加固这里面的阵法,才令它存活了。”
殷牧悠朝四周望去,能开辟这样一个小天地,想必愈微动了不少心思。
“你颇为精通阵法?”
愈微笑容凝滞:“我是医修,又不是阵修,无非是因为要管这些药材,才被逼无奈学了一些。”
殷牧悠也是多嘴问了一句,没想到愈微还上心了。
他笑了笑:“我认识的精通阵法的人不多,若有机会,定向你指教。”
“……好。”
见他似乎真的没做联想,愈微松了口气。
毕竟当初在存正堂的那一战,自己小露了一手布阵,又让他看到了这红莲,愈微本以为殷牧悠会上心的。
还好,看来他还没察觉。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方才不快之事也渐渐被殷牧悠抛诸脑后。
等回去之后,天色都已经彻底暗淡下来了。
夜晚的极北更显孤寥,若非外面的护宫大阵泛着幽深的蓝光,外面便只剩下阒黑,无星无月,只有寒风在耳旁的呼啸声。
外面站着两个护卫,小声的交谈了起来。
“等明天早上,咱们也就熬到头了,大战在即,我才不想在这里看门。”
“哪儿是什么看门?分明是守着里面那位。”
“哼,照阳山的人就这么了不起吗?我才不屑呢!”
“还别说,现在整个玄阳大陆,皆对他们十分敬畏。毕竟那可是从大世界里退回玄阳大陆的人,实力深不可测。”
“可里面那位还是照阳山少主呢,怎么不见得实力有多好?我看那群人都是浪得虚名,否则怎么会从大世界回到玄阳大陆?”
这两人的想法,也是整个极北大部分人的想法。
不过说起来,他还真是不走运。
照阳山的少主倘若去了玄阳大陆其他地方,都会有一群人跪舔。
冰宫的人虽然不敢对殷牧悠不敬,但崇武的他们私下对照阳山的不满已经许久了,尤其是厉靖言还被照阳山的人用阵法困过一段时间,这积怨就更深了。
殷牧悠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这些声音。
一只发着微光的彩蝶从窗外飞了进来:“小猫薄荷~小猫薄荷~”
殷牧悠嘟囔了几声:“说了别用这个名字叫我。”
他听出了这是梧玄的声音,瞬间就清醒过来了,立马从床上坐起身来。
屋子里不见一丝光亮,唯一的光便是从彩蝶身上发出来的。
殷牧悠摊平了手,令彩蝶停驻在自己的掌心:“梧玄?”
“是我。”
他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来了。”
“我分割了一缕神识放在这法器上面,通过术法传送到极北的,你还顺利吗?”
“你这么担心我啊。”
梧玄:“……”
他慌里慌张的解释:“我见过厉靖言的冷酷,你临走前我都放出话来了,你到底是我照阳山的少主,万一被人欺负了,还以为我们没本事呢!”
殷牧悠眼眸弯起:“梧玄,我还一直没问过你,你的本体是什么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不是说了要罩着我吗?总得问问清楚。”
梧玄语气里带着得意:“我是万年梧桐成精,凤凰栖梧听过吗?就是当初凤凰栖息的那一颗。”
殷牧悠睁大了眼,完全没想到梧玄会这么厉害。
“怎么了?”
“大佬!你给我个大腿抱抱!”
梧玄笑意更深,之前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修为感到自豪,然而殷牧悠这态度,瞬间令他得意洋洋:“随便你抱,你在极北胡作非为都没事,用不着受那只凶兽的气!”
殷牧悠眼神一亮:“就等你说这话了!”
梧玄心里一咯噔,刚才那句话只是顺口说出来的,没想到殷牧悠还真的应下去了。
他全盛的时候当然厉害,吊打厉靖言都没话说。虽然厉靖言是凶兽,到底修为不如他,但梧玄率领草木之灵来了玄阳大陆,这些年又一直在帮殷牧悠输送灵气,修为都倒退了一个境界。
梧玄急忙问:“你打算做什么?”
“你给了我信心和勇气!我当然要大闹一场了!”
梧玄立马噎住,什么叫给了他信心和勇气?
清醒些!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人的通讯就被掐断。
他做出了一个尔康手,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就不该说什么大话。
这株猫薄荷,他又打算做什么啊?
“不行,得给他找个帮手……”梧玄在嘴里喃喃的念了几句,“极北……对了,鲛人一族好像离那儿最近!”
而这一边,殷牧悠之所以掐断了通讯,是因为见到了曲明。
外面已经彻底亮开了,不再像夜晚那样黑暗。
曲明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骚包的金色衣衫,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就连雷灵鞭也没拿出来。
“你怎么来了?”
“那日我问过了魔主,他寻你来不是为了牵制照阳山。”
“我早就说过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曲明欲言又止:“你和魔主……”
殷牧悠哼了一声:“我和你的赌约,我自然会证明给你看,不是还有几天吗?你就急了?”
“我不是问赌约的事。”曲明从来都活得肆意洒脱,而如今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殷牧悠可不管这么多,反正有梧玄给他撑腰。
不怕!
“我来你们冰宫到底是阶下囚还是贵客?”
曲明皱眉:“当然是贵客。”
“那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贵客的?门口还有两个人监视我?”
曲明一时哑然:“那你想怎么样?”
“你们魔主来了极北之后,应该有很多人给他送什么鼎炉之类的,你去给我送两个过来。”
曲明:“……”
“我喜欢男人,别找错了。”
曲明:“……”
他以为自己来这里是游玩的?还找两个鼎炉?
之前是谁大言不惭的说要让魔主爱上他!
曲明涨红了脸,眼眶赤红的望向了他:“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赌约输了,你就得听我处置了!”
殷牧悠背过他去:“是你们魔主负我,我寻欢作乐又怎么了?”
原来是在赌气?
自从见面之后,魔主的确有意躲着他,两人连面儿都见不上,何谈爱上了。
曲明猜测,是和魔主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殷牧悠在这个时候赌气,魔主又不待见他。等十天一过,自己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这可是照阳山的少主,能利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曲明脑子清醒了起来,觉得局面于他大好。
“好,我便给你找几个过来。”
等屋子里仅剩下殷牧悠一人,他的肩膀耸动,才低声笑了出来。
他就不信厉靖言不来见他。
地球的修炼功法,和玄阳大陆的修炼功法很多地方不一样。殷牧悠最拿手的,便是探测灵息。
自从曲明走进来之后,他周围就来了许多人。
殷牧悠猜测,这是厉靖言派来的。
那么多监视他的人,他就不信消息传不到厉靖言那里去!
人都见不到,怎么赢了那个赌约?
殷牧悠也不想主动凑上去,厉靖言本来就让他滚了,自己再这么凑上去,就连尊严也没了,还会平白惹得厉靖言嫌弃。
他都这么不待见自己了,殷牧悠就更加不想死皮赖脸的缠着对方了。
当然是,逼他来见自己。
主动的。
—
当厉靖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正在同愈微议事。
他虽然是个医修,又每月送丹药过来,但到底不是他专门做这个的,另有其他职务。
听到殷牧悠在寻欢作乐四个字的时候,厉靖言脸都阴沉了。
“那位还说……四方各地给魔主送了那么多鼎炉,魔主不享用,他就笑纳了……”
厉靖言硬生生给捏碎了一个防护玉佩。
手上的东西,瞬间成了粉末。
“照阳山的人还真是厚脸皮。”
“这……也是曲明大人进去之后,那位才突然找曲明大人要了人,也不知他们都谈了什么。”
厉靖言那狭长的凤眸里浮现不悦:“他要怎么样都行,以后不准再同我汇报这些事。”
“是。”
厉靖言看向愈微:“继续,你方才想跟我禀报什么?”
愈微笑得温软:“魔主要不去看看他?”
“……说了他同我并无干系。”
“魔主的病……不正是得让他背叛,从而刺激几个独立的人格吗?上次魔主那样的态度,兴许让他死了心,正做着魔主吩咐的事情呢。”
厉靖言呼吸一窒:“他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说完,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妥。
他答应得这么容易,自己该欣喜才是!
愈微垂下眼眸:“以属下看来,他生性温柔也薄凉,唯有对待自己喜爱之人才会全心全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便代表……”
“代表什么?”
愈微抬起眸,繁复的广袖遮挡住了他冰冷的眸光:“他开始对魔主薄凉起来了,代表……他对魔主死了心。”
愈微的话,令厉靖言心脏犹如插入了一把刀,渐渐疼了起来。
他的确没了记忆,在殷牧悠来之前,也是打算利用他让自己的人格合一。
然而真的见了他之后,这样的想法反而没有那样强烈了,甚至于他托愈微炼制的毒丹,都没往殷牧悠身上使。
此时此刻,厉靖言越发心绪难平。
“魔主要不要去看看他?”
愈微一句话,问到了厉靖言心坎儿上。
“去了有何用?”
“兴许见了他,会有其他几个人格出现,令他们痛不欲生的时候,就能收复回来了。”
厉靖言眉头紧皱,终于点了下头。
愈微笑容里染上了黑暗,那另外四个人格发疯,厉靖言就不会发疯了吗?
天真。
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呼啸的风卷起了寒意,枯黄的树枝也被凝固成冰,水洼沟壑被雪所积压抚平。
厉靖言的心也染上了风雪那般,寒气直冲心底。
等走到屋外,里面一阵笑声传出。
从缝隙之中,他见到里面冒着白色的雾气,是从里屋的温泉传来的。
“这法器放于底部,就能充作源源不绝的温泉水了。”
殷牧悠长得极美,又是照阳山出来的,除了极北那群人看不惯他,自然而然有许多人想巴结。
那两个鼎炉卖力讨好,一个把酒盏喂到了他的唇边,另一个在给他捏肩。
他的唇因为喝了酒,沾染了水渍,连苍白也尽数褪去,泛着淡淡的薄红。
酒喝得有些多了,殷牧悠不醉也真醉了,脸颊被升腾的热气蒸出了些许红色,直蔓延到皎白优雅的脖颈处,没入到衣衫里面。
这等容姿,那两人早就看得愣了神。
尤其是其中还有只猫成精的,早已经对他垂涎三尺。
他本在给殷牧悠捏着肩,手便渐渐伸到了衣衫里面去。
殷牧悠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的问,眸子里还染了水汽:“你在做什么?”
那人轻笑着:“自然是服侍少主啊。”
殷牧悠未能明白他的暗示,明明只打算做戏的,可酒喝得太多了,脑子也变得混沌了起来。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后走去:“不,不用……”
那人怎么肯放过他?
他也立马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殷牧悠靠近:“不是少主唤我们过来的吗?如今该做正事儿了。”
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
殷牧悠脚底一打滑,便摔入了水中,池水瞬间把他的身上打湿,胸膛泄露出一片诱人的风光。
这下子,他脑子才清醒了过来。
殷牧悠心里一咯噔,戏做了这么久,厉靖言怎么还没来呢?
还有着两个鼎炉是肿么回事?一点儿都没鼎炉的安分,还这么强势!
这和他的计划可完全不一样。
“少主,你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呢,快脱下来。”
殷牧悠吓得腿发虚,连忙说:“你别过来!”
“不过来怎么伺候你呀?”
殷牧悠欲哭无泪,就差一句‘你再过来我就喊了’!
这群强势的鼎炉,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连装一装柔弱都不肯了吗?
正当此时,厉靖言终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愈微。
见这一幕,两个人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群庸脂俗粉,也敢肖想殷牧悠?
“都滚出去。”
一看到厉靖言,方才还对殷牧悠垂涎三尺的那人,瞬间就发了抖,死死的把头给低了下去。
他被送给厉靖言之后,第一次看见厉靖言后,就被吓得脸色泛白。
这样的人,他是打死不敢用学过的手段去勾引的。
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些。
今日曲明大人过来点了他去服侍照阳山少主,他本也以为那人是如厉靖言一样的狠角色。没想到过来看了之后,便惊为天人。
他被送来之前,是被悉心调/教过的,只懂得服侍人的本事。
就算他们是男人,也不敢起什么歪心思。
可殷牧悠喝酒之前还如高岭之花一般,显得清冷极了。等沾了酒,这朵花便仿佛从云端落下,跌到了自己手中,任何人也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
只要做了他的人,就有了照阳山的势力作为依傍,这样的美人儿,让他做鼎炉他都心甘情愿。
可越是接近,他心里这点儿想法便越是改变。
就连心里都被他给勾起了痒意,渐渐的动作也就放肆了。
他是被培养成了鼎炉,但也是个男人,若把这样的人压在身下,只要一想想,心里就生出了些快/感。
等他要动手的时候,却看到了厉靖言进来此地,便瞬间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还杵着?是不想要你们的小命了吗?”愈微笑着发了话,可他却从那眼神里看到了冰冷。
这位医修大人,是极北出了名的脾气温软好欺负。就连他也发了怒,可想而知作为魔主的厉靖言会对他做什么。
他飞快的离开了此地,再也不敢久留。
愈微走到池边,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了一件淡青的披风,披在了殷牧悠身上:“别冻着了,极北可不比照阳山。”
“愈、愈微?”
“你也太胡来了。”
殷牧悠的酒完全被吓醒了,现在倒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谁让厉靖言不来见他,又让他滚远点,自己若不使些手段,他怎肯主动前来?
“嗯?”愈微仍带着笑容看他。
殷牧悠脑子一团浆糊,从池子里走出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这味道,差点熏得他快要把持不住。
一株喝了酒,摇摇晃晃,连鼎炉都敢对他下手的猫薄荷,如果不是他和魔主过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愈微心里莫名烦躁。
殷牧悠也真是的,喊什么鼎炉?要逼魔主过来见他,找自己不就好了?
看到刚才那个局面,到底是别人上他,还是他上别人?
那边的厉靖言低下了头,任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愈微,你出去。”
“魔主?”
“出去!”
愈微只好叹了口气,径直的离开了此地。
和厉靖言擦身而过的时候,愈微的眼瞳瞬间一变,才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厉靖言了。他能分得清,是因为自己曾在记忆世界里,和他交过手。
他也曾作为攻略者,治愈过对方。
然而皆一无所获,甚至惨死。
是顾翊秋。
可愈微却不敢多做停留,害怕被顾翊秋察觉这具身体已经被他夺舍,他可不是那位愈微,而是想夺取凶兽力量,而为自己所用的景丞。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殷牧悠和顾翊秋两人。
顾翊秋走了过去,低声咬牙:“如果我没来,你就要被那鼎炉生吞活剥了。”
“胡说,我哪有这么弱?”
“还嘴硬?”顾翊秋拔高了声线,抓住了殷牧悠的手。
殷牧悠朝前倾倒,眼看着就要摔倒,还好被顾翊秋给扶住。
他还没来得及对顾翊秋多说什么,顾翊秋的手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殷牧悠涨红了脸:“你再打试试?”
顾翊秋硬着心肠,又给打了好几下。
天知道他多么害怕,多么担心,在这具身体醒来后,他便小心翼翼的隐藏起自己,充当极北的魔主。毕竟顾翊秋在之前有过这样的经历,以为只会是暂时的。
只是这五年来,他却异常想念殷牧悠,这思念没有一刻停止过。
他出现的时间不长,又担心暴露,还一度以为殷牧悠已经死了,受尽了万般的痛苦。
谁知道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差点给自己戴了绿油油的帽子。
能不生气?
顾翊秋一想起这些,手上的力道就更用力了。
殷牧悠还真被打疼了,可令他感到更不适的是这个姿势,以及对方竟然打他屁/股。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水直往下掉,眼眶都红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颤音:“你竟然打我?”
听他这么委屈,顾翊秋也着急了,他刚才只是太懊恼了。
“……是不是疼了?”
媳妇儿生气了,这还怎么得了?
刚想着怎么道歉呢,殷牧悠就挣扎着起身,羞愤至极的指控着:“你打我的脸都不能打我的屁/股!”
顾翊秋:“……”炸毛点在这儿?
末了,对方还要补充一句:“厉靖言,你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