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秋时节, 天气骤然变凉了许多, 清晨醒来时窗外还是一片白雾。
因着战乱, 百姓秋收无颗粒, 无法填饱肚皮,便再一次浩浩荡荡的闹起乱子。
宫玉派遣地方官员安抚灾民,又筹集粮食设粥棚赠粮,朝堂上的大臣们因着代如颜单独设立刑司一部,便不敢再折腾。
这凭空造出来的刑司,将刑部和大理寺架空, 甚至职权大的惊人。
并且代如颜推崇举报之风,擅严苛刑法, 从前宫国盛行奢靡之风, 多数与大臣们勾结党派有关。
因此在宫国修订的刑法中便有一条勾结党派聚众图谋不轨者斩。
如今大臣们每日尽职尽责, 从衙门出来之后便纷纷避居府中,生怕被藏匿在都城中的探子匿名举报。
这与政务自然是有利的, 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往日里繁华的都城如今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雾。
宫玉正在外殿批阅奏折时,代如颜怀中捧着黑猫从内殿走了出来。
因着代如颜不喜欢,又或者是因为宫玉曾派护卫烧毁那偏殿的缘故。
自此就再无随身护卫,大殿内空荡荡的很, 就在宫玉恍神间代如颜已然停在一旁说:“已到用饭时辰,怎么不入内殿?”
“我不饿。”宫玉目光望着奏折,并没有看向代如颜。
链条清脆的响起,那黑猫从代如颜怀中跳了下来, 落在这摆满奏折的桌上。
宫玉皱着眉头,伸手轻挥了挥,想要赶它下去,省的将这奏折弄倒一地。
却没想这看着乖顺的黑猫,忽地张开獠牙满是凶狠的看向宫玉,微待宫玉缓过神来时,忽地猛咬上宫玉手臂。
随着刺疼鲜血迅速的流淌在宫玉手背滴落下,黑猫迅速的逃窜开。
从前便听闻这黑猫最是喜欢咬人,宫人们十有八九都被咬过,可今个宫玉才知这黑猫竟凶的很。
“疼么?”代如颜握住宫玉的手道:“这猫儿可禁不起你逗。”
这哪里是逗?
宫玉从代如颜掌心收回手,不解的望着代如颜问:“这黑猫已经咬了不少人,阿颜难道就没想过是这黑猫性情暴戾?”
“小九可别与猫儿置气,这猫儿在我怀里可温顺着呢。”
代如颜微皱眉头看着宫玉垂落手正滴落着鲜血道:“来,我同你好好包扎下伤口。”
“不用,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宫玉起身独自往内殿走去,链条速度拉扯的极快。
声响便也大了许多,代如颜注视着宫玉的背影,忽地伸手紧拽住链条。
宫玉不解的回过头,只见代如颜面容含笑道:“小九,你是厌恶我了吗?”
那伏低在代如颜裙摆让旁的黑猫乖巧叫唤着,好似便是这殿内唯一的声音。
入夜时,宫玉批阅奏折,抬手看了看这包扎纱布的手。
一旁的代如颜静坐在一旁看书,而那只黑猫则被关在铁笼里,起初时还抓狂,到后来便也安静了许多。
“我想要去外面偷偷气。”宫玉抬了抬手,示意解开这链条。
代如颜合上书道:“夜色已深,外头凉。”
宫玉抿紧唇瓣起身走至代如颜身旁,伸手便要去拿放置在代如颜面前的钥匙。
手便被代如颜紧紧的扼制住,宫玉忍着疼握着钥匙说:“我是人,不是你养的一只猫儿。”
“小九你是在同我闹不快吗?”
“你松手!”
代如颜眼眸却怒气更盛,那好不容易被包扎的手,再次渗透出鲜红的血迹,浸湿那白色纱布。
两人僵持不下,外头摆设饭菜的宫人从内殿出来,正巧撞见这场面,一时纷纷低头停下。
宫玉甩开代如颜的手,解开手腕上的链条,清脆的声响起。
那沉重的拷链清脆的落地,宫玉转身便要离开,代如颜质问:“你要去哪?”
并没有得到宫玉的回应,代如颜慌张地唤道:“来人给我拉住她!”
“谁敢!”宫玉拔出随身佩戴的剑,怒斥着欲上前的护卫,侧头看向那一旁的代如颜说:“阿颜你难道没有察觉你病的很严重了吗?”
代如颜上前,宫玉举着剑喊道:“不许你过来!”
“小九……你要杀我吗?”代如颜并未停下来,只是缓缓走向宫玉,目光满是凄凉。
宫玉紧了紧握剑的手应着:“我不会杀你,大不了……我自杀。”
“你疯了吗?”代如颜欲上前,宫玉警惕向后退道:“你不要再拦我了,我只想去外面透透气,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了”
鲜血嘀嗒的落下,殿内萦绕着血腥味,代如颜迟疑地应道:“好,你且将剑放下,我陪你一块去。”
宫玉摇头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些年从来宫玉都不曾对代如颜重声说过半句话,甚至满都城都传闻宫玉惧内的事情。
独自一人提着剑在皇宫里乱逛,夜色深处除却提着宫灯的宫人们,再无别的。
圆月当空,四周寂静无声,宫玉无比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时代如颜仍旧是与自己商议婚事时的温柔模样。
那才是宫玉想要耗尽心血护住的一切,因此不管朝堂上有多阴险狡诈,宫玉对于代如颜从无隐瞒,安排的兵力人员甚至火器一时也原原本本同代如颜交待。
可如今代如颜却用来钳制宫玉,行至凉亭时,宫玉想起许久前曾遇见那女刺客的事情,当初那诏令后来宫玉稍稍放置在一处盆栽底下,再后来也就没有来过这。
踏入凉亭,宫玉搬来盆栽,发现那诏令已然不见了,猜想那女刺客应当已经离开都城了。
宫玉有些疲惫的靠着柱子,那一旁池水中的莲花早已败了,临近深秋显得一片枯寂。
亭内并未让人上灯,月色很是明亮,宫玉放在手中的剑,纱布已然被血迹沾湿了大半,那只黑猫咬的伤口很深。
往日里宫玉只听闻这黑猫性情不好,宫人们见着也都怕的很,这会宫玉忽然担心自己有没有可能得狂犬病。
不过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有狂犬病吧,宫玉没有理会手上的伤口,昏昏欲睡时,亭中进了一人。
“是谁?”宫玉警惕的握着剑,虽然有些看不清来人是谁。
只带那人走至面前,宫玉才缓过神来说:“你怎么还没走?”
这女子手持长剑停在一旁道:“金州□□之后,都城被封锁,我寻到诏令时已经出不去了。”
“可如今应当城门已经来了啊?”
“宫国百姓纷纷议论宫国皇后已疯,你身为皇帝怎会沦落到深夜独自一人在这凉亭地步?”
宫玉背靠护栏应着:“没有兵马没有权势的皇帝跟街上的要饭乞丐差不多吧。”
“虽然你不适合当皇帝,可宫国在你的治理下正在一点点变好。”女子静站在一旁。
“是吗?”
“不过本来我就没想过当皇帝,只是现在退也不可能而已。”
“你要我帮你吗?”
“帮我什么吗?”
女子轻转手中剑道:“杀了皇后,你便可以重夺皇帝政权。”
“不行!”
宫玉没想到这女刺客居然这般直接了当的,忙应着:“阿颜她只是病了,所以有些行为不太正常。”
“病?”女子侧头看向那月光道:“这个世上本就没什么正常人,替天行道才是我派职责。”
“你想干什么?”宫玉握着剑警惕着。
“我并不会做什么,只是倘若你的皇后真病了,你就该给她请大夫治病才是。”
“可是她的病不是常人所见的病,我私下打探也未曾寻到名医,更何况这病倘若要是传出去,百姓定是会疯狂的。”
堂堂一个疯子竟然成了宫国皇后,百姓门的异样眼光说不定会激怒代如颜,到时又不知会造成多少流血牺牲。
女子叹气道:“你一味的护着她,才让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肆意妄为,倘若就这般持续下去,终有一日恐怕你的性命也将危矣。”
“原来……是我太纵容她了吗?”宫玉迟疑地询问。
“我得走了,否则那些暗卫醒来必定会察觉异常。”
那女刺客退隐暗处,只余宫玉独自一人,天明时宫玉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厉害。
亭内寂静如初,远处的朝霞若隐若现,宫玉微侧头便见代如颜踏入亭内。
身后的宫人手里捧着的是龙袍冕冠,显然是为上朝做准备的。
代如颜走近,眼底微微显露淡青色,面上倒是看不出太疲惫。
宫玉轻眨着眼眸道:“今日朕不想上朝。”
“小九是觉得身体不适吗?”代如颜探着手轻触宫玉额前询问。
宫玉侧开头说:“朕要回宫休息,今日劳烦皇后去上朝吧。”
“好,我替你把手重新包扎好了,便去上朝。”
“不用,朕可以让宫人伺候。”宫玉从代如颜掌心收回手。
代如颜眉头微皱不解的望向宫玉道:“小九还在与我置气?”
宫玉笑了笑却不语,起身微摇晃走出亭内。
从那之后宫玉不理朝政,只往外面聘请宫廷乐师和画师,要求形体健美,非七尺男儿不见,并且专门在内殿设了一处隔间,好方便随时召回。
初冬时天气渐凉了许多,宫玉清晨从床榻醒来时,代如颜已然在一旁批阅奏折。
听闻宫人们暗中议论,方才知代如颜从宫外运进一批药师用以冶炼丹药。
宫玉穿着那放在一旁大红色衣袍,伸手拿起一旁的玉笛便要出内殿。
“先用膳。”代如颜放下奏折看向宫玉说:“近月余你每日同那些乐师同吃,我们已经许久未曾一块用过膳。”
“今日同王乐师学了一首新曲子,余音袅袅,悦耳动听的很,我欲早些学会,还是等晚些时候再同皇后用膳。”
代如颜目视宫玉满脸的笑意,那被握在指尖的奏折已然有些变形,低声道:“宫中乐师自设有乐馆,你公然招募众多男子入宫,实属不合宫规。”
“况且整日不理政事,只知与那些乐师同处一室,荒废政务,已经有不少大臣上折子参奏。”
那立在窗旁的宫玉本就肤色白皙动人,加之这身大红衣袍衬托更是翩翩贵公子,眼眸满是明亮笑意,已然不是当初不经世事的假扮的怯懦少年郎。
“朕向来体弱,想来大臣们也是清楚的,这事就凡请皇后多担待些。”宫玉纤细指尖握住玉笛,笑容灿烂的很。
代如颜微晃了晃神,神情微暗道:“小九为何不再唤我阿颜了?”
宫玉指间握紧着玉笛笑道:“阿颜也是宫国皇后。”
帘子外头的宫人低声说:“陛下,偏殿乐师们都在等着陛下呢。”
“哎,朕这就来了。”
连目光都不再停留,宫玉大踏步的掀开帘子便往外头走,那连接两人的链条好似形同虚设一般。
坐在窗旁的代如颜,侧头望向外头的浓雾,那掌心的奏折早就被拧成一团。
夜深时宫玉同乐师小酌几杯,钟锣鼓声响起时,好似成了寂静宫殿里唯一的热闹之地。
等代如颜派人催促的宫人来了第三拨的时候,宫玉方才放下酒杯。
那宫人匍匐在地嗓音怯懦地说:“陛下,皇后娘娘派奴婢请陛下回寝宫。”
“朕知道了。”
待丑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时,饮着酒的缘故便暖和许多。
宫玉踏入内殿,身形微摇晃的走着,目光也不曾寻代如颜究竟在何处,迳直的倒在床榻。
珠帘响起时,代如颜身着单薄衣裳从里间出来,宫玉轻眨着眼有些困翻转个身,躺在里侧。
待那旁脚步临近时,宫玉佯装呼呼大睡不做半点动静。
直至代如颜躺在一旁,也曾说话半句话,宫玉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殿内的烛火还正燃着,宫玉懒散的坐了起来。
代如颜一如往常的批阅奏折,饭菜也早已设置在一旁。
宫玉起身去里间沐浴,才发觉所有衣柜里的鲜艳颜色的衣袍纷纷都不见了。
无奈宫玉只得换上一身明黄色衣袍出了里间,当作浑然不在意般出了内殿。
不想却有大批宫人们正在搬运那一方偏殿里物件,那花费近月余才搭建戏台已被烧为灰烬。
那王乐师走至一旁跪下道:“昨夜不知为何突的烧了起来。”
“可有人伤亡?”宫玉倒吸了口气询问。
“还好,多数只是轻伤。”
宫玉只得返回殿内,代如颜仍旧在看着奏折,仿若昨夜的大火与她毫无干系。
“朕要银子。”
代如颜合上奏折问:“小九想要做什么?”
“修缮戏台,重新聘请乐师。”
“如今难得太平日子,若是花费重金来修缮戏台,岂不让人诟病?”
“朕不管,皇后有银子的不是吗?”宫玉上前追问:“左右只要一句话,朕便能拿到银子了。”
代如颜眼露不解望向宫玉道:“小九你为什么不愿唤我一声阿颜?”
宫玉展露笑容,眼眸明亮的望着神情严肃的代如颜念道:“阿颜……阿颜……”
“这样就可以给我银子了吗?”
几乎是一瞬间,代如颜眼眸里微亮骤然熄灭,神情紧绷着望向宫玉道:“你……”
“真是小九吗?”
“朕是小九。”宫玉笑着说:“朕也是宫国皇帝。”
“朕想要什么皇后就能给什么,难道不是吗?”
代如颜视线从面前宫玉刺眼的笑容上移开低声道:“小九想要什么,我自然都是会给的。”
“可是倘若再招乐师必须净身才能入宫。”
宫玉摇头说:“那不就跟宫里的太监们一样了吗?”
“宫里本就不允许出现别的男子,小九难道不知?”代如颜不予反驳的回着。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宫玉起身坐在饭菜桌前,自顾自的吃着。
代如颜见宫玉像是妥协了一般,眉头微舒展,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坐在一旁。
从前这场景便是再常见不过,可到现在反倒是数月来第一回 。
“今日让御厨炖的是参汤,小九尝尝?”代如颜盛着汤递至宫玉手旁。
宫玉并未伸手接,只是吃着烤制的鸡肉,沾了些酱料吃着。
直至用膳结束,宫玉也未曾喝过那参汤,代如颜捧着粥碗不语。
“朕吃饱了。”宫玉握着随身的佩剑起身。
代如颜不解道:“你要去哪?”
“我突然想去学剑,所以想征召有名的剑士,既然皇后不准男子,那便征召女剑士。”
“可今日小九难道不该同我在殿内好好待着吗?”
宫玉眼露不解道:“那旁还有众多奏折,皇后也有事务繁忙,朕便不打扰了。”
“小九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陪我吗?”代如颜伸手握住链条迟疑地问道。
“朕只是去外头练剑,并未离开这宫殿,自然也就不算离开皇后。”
说完,宫玉转身便走出内殿,那链条从代如颜指尖缓缓越拉越远。
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召来一位女剑士,宫玉手握长剑无聊喝着茶,等候那位女剑士入宫。
“陛下久等了。”那女剑士长的眉清目秀,手执长剑身姿窈窕。
只不过宫玉还是没能掩饰惊讶,待宫人们退下,那女剑士轻佻剑道:“陛下为何如此吃惊?”
宫玉咽下茶水,执剑立在一旁,目光巡视四周轻声问:“你……居然没走?”
“听闻陛下赏百金征召女剑士,在下虽资质尚浅,但还是想来一搏百金。”
“你还真是大胆。”宫玉侧身躲着剑,两人缓慢的切磋
女剑士神情满是认真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陛下难不成以为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不成?”
宫玉挥着剑说:“你不会是想来杀人的吧?”
“宫廷内守卫森严,陛下真是太看重微臣。”
话音未落,宫玉手中的剑支已然落在一旁,脸颊流淌着汗渍,不禁感叹这人怕是个隐士高手啊。
随后几日每回宫玉都是练的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傍晚时宫玉累躺在木板上。
外头已经日渐暗了下来,女剑士却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像个没事人一般停在敞开的门旁。
门外是一汪池水,出入需得过桥,宫玉本是为了防止代如颜整日派人盯着自己才设置的。
微风袭来时有些凉的很,宫玉坐了起来道:“你是哪里人士?”
女剑士无聊的侧头看向宫玉道:“无名小卒而已。”
哎?
宫玉见她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起身将剑佩戴好,走至身旁说:“你遍寻天下,可曾听闻有什么奇药能治愈疯魔之症的?”
“陛下若是为治皇后所得之病,应是药石无医。”
“为何这般说?”
女剑士轻握住手中剑,目光望向宫玉那手腕上的链条道:“心魔难除,眼下陛下身旁都是皇后安排的人手,皇后对亲近之人都如此戒备,可见已然无药可救。”
宫玉沉默不语,许久天□□暗时说:“那日你说的话,我细细想了一夜,也许你是对的。”
“我坦然的接受她的善恶,却并未让她直视自己内心,反而让她越发坚定自己没错,时至今日她的错与我脱不了干系。”
“陛下可还要练剑?”女剑士侧头看向神色严肃的宫玉忽地问道。
“好!”
事实上,这练剑多数时候宫玉都是被逼的毫无还手的能力。
半月余宫玉剑术未曾进步,反倒是身上多了不少的淤青红肿。
夜里宫玉挽起衣袍露出那看着有些吓人的淤青,代如颜坐在一侧涂抹着药膏低声道:“明日还要练?”
“嗯,那位女剑士武功高强,剑术十分了得。”
“冬日里天寒地冻,你只着这单薄衣袍便去同那来历不明的女剑士练剑,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宫玉放下袖袍平躺在里侧应着:“无妨,那女剑士为人豪爽,朕很高兴。”
代如颜停了停擦拭药膏的手,目光探向宫玉,薄唇微抿紧道:“小九你还在于我置气吗?”
“没有的事,夜深了,朕困了。”宫玉望向代如颜笑了笑,而后闭上眼。
忽地察觉眼前暗了下来,唇瓣轻落下细碎的吻,那温热的目光注视着宫玉。
即使宫玉佯装睡着的闭上眼,仍旧能感觉的到代如颜毫不掩饰的视线。
轻捧着脸颊的掌心有些凉,代如颜伏低亲了亲宫玉的眉头,脸颊,轻柔的落在嘴角。
“为什么小九宁愿装睡,也不愿意同我亲近呢?”
宫玉仍旧没有回应,直至突然的刺痛使得宫玉不得不睁开眼。
鲜血迅速的弥漫在整个嘴里,宫玉不解的看向代如颜,只见代如颜眼神空洞的望着宫玉,那薄唇上还染着斑斑血迹。
“你在做什么?”宫玉手臂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代如颜嘴角上扬的应道:“我们许久未曾亲近了。”
宫玉仰视着代如颜说:“朕累了。”
“小九,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用朕这个称呼。”
“朕是宫国皇帝。”
“可你也是我的小九。”
代如颜伏低亲了亲宫玉脸颊,眼眸微闪道:“从前的小九不会这般无视我,冷落我的。”
“皇后你若是生病了。”宫玉伸手轻推开代如颜说:“朕可为你寻天下良医。”
“我没病。”代如颜笑了笑握住宫玉的手,亲了下手背应着:“现在的我很好,小九不喜欢吗?”
宫玉侧过头看向那一旁燃着的烛火说:“如果皇后没病,那就是朕病了。”
“劳烦皇后明日下令诏令,皇帝病重,神情举止皆是异常,赏万金举荐名医。”
代如颜眼露不解道:“这般病症若是传出去,整个宫国百姓会认为小九是病邪入体,就算宫国皇帝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
“皇后的意思是说有病也得瞒着吗?”
“小九,我的病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这个感觉仿佛就像是代如颜在自欺欺人一般,并且她还连宫玉一同欺瞒。
殿外的寒风刮着窗户匡啷的响着,宫玉侧头看向代如颜应着:“朕困了,此事日后再商议吧。”
“小九?”代如颜捧着宫玉脸颊低声唤道:“你为什么要这般冷落我?”
宫玉停在半空的手最后也只是落在一旁说:“朕没有冷落皇后,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代如颜注视着宫玉,宫玉也就任由着她这般看着。
这夜僵持到最后,宫玉迷迷糊糊困过去时,也不知道代如颜究竟是否睡下。
待次日清晨醒来时,殿内冷的出奇,宫玉缩在被窝侧过头看向一旁,只见代如颜身着单薄衣裳静坐在一旁。
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不知何时紧闭的窗户被打开来,外头下起大雪。
宫玉察觉这殿内竟然没有了供暖,便坐了起来问:“宫人难道昨夜贪睡了吗?”
代如颜轻眨着眼眸应着:“昨夜风雪大的很,小九未曾听见吗?”
“许是太累了吧。”宫玉瞧着代如颜的神色有些许差,起身欲唤太医。
“小九……”代如颜伸展手臂禁锢住宫玉,整个人枕着宫玉低声唤道:“你难道从今以后真的要这般无视我吗?”
宫玉无法挣脱开,只得安静由着代如颜束缚。
“皇后你多想了。”
“我多想了么?”代如颜眼眸通红的望向宫玉说:“小九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朕会永远爱你的。”宫玉应着。
可代如颜却满是怀疑打量着宫玉问:“爱是这样的吗?”
宫玉望向代如颜回着:“皇后想要的,朕难道没有不给的?”
话音落下时,代如颜簌的松开禁锢宫玉的手,像是冷笑般笑着。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这笑声在回荡,代如颜停了笑说:“小九你真是病了。”
“我要的爱它不该是这样的。”
大雪悄然落下的时候,好似代如颜最后的希望也跟着被掩埋了一般,连带那只原本被关在笼中的黑猫也不见了。
宫国皇帝得了怪异病症的消息在都城流传,而代如颜也搬回皇后宫殿。
每日里两人唯一会面时,不过是因为到宫玉该喝药的时候。
天寒地冻时,殿内没有炭盆,也没有供暖,那链条被代如颜亲手解下。
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宫玉被禁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
女剑士来访被将士拒绝在宫殿外面,甚至连宫女都不得入内。
夜深时代如颜盛着汤药入殿内,宫玉正怀里抱着胖兔子,一个人靠在窗旁。
寒风在殿内肆虐,代如颜将汤药放在一旁道:“陛下该喝药了。”
宫玉看着代如颜含着笑意的眼眸,伸手端起汤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殿内的烛火未曾点燃,显得有些暗,代如颜伸手合上窗,像是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般拿着火折子点燃烛台。
突的亮起的光有些刺眼的厉害,宫玉浑身被冻的有些僵硬。
“陛下觉得这药如何?”代如颜立在烛台旁轻声问。
宫玉倒吸了口气应着:“有些苦。”
代如颜笑了笑道:“良药苦口。”
“如今这才霜降就已下起大雪,陛下这般固执,可是要遭罪了。”
“无妨,多谢皇后担忧。”
大抵这就是惩罚吧,从前代如颜便说过不乖的话自然是会有惩罚的。
风呼呼的吹着窗户,直至代如颜离开殿内,宫玉才禁不住胃里的折腾将药汤都吐了出来。
有病的人却给没病的人送药,这算是什么事啊。
宫玉就着衣袍擦了擦嘴,躺在这矮榻上,待大雪停下时,眼皮有些困了起来。
窗户忽地被风吹开,女剑士跃入殿内叹道:“你……要离开这吗?”
“离开?”宫玉想了想说:“我怕她会更疯狂。”
“可你这样也无济于事。”
“是啊,那我必须要去找一个人查清真相。”
女剑士惊讶道:“你能出去?”
宫玉坐了起来道:“当然,只是我得拍拖你替我做件事。”
外头的风掩饰着寂静殿内的谈话,两日后大雪纷飞的半夜,代如颜正在宫殿内翻看药术古籍。
窗外的风雪刮的窗户匡啷地响着,却也无法妨碍代如颜的专注。
那药术古籍已然脆弱到不能用手翻看的地步,一旁的烛火微微摇晃的厉害。
帘子忽地被掀起,碧玉脸色苍白的跪下,嗓音颤抖的厉害唤道:“皇后娘娘,出事了……陛下……”
代如颜似是未曾缓过神来,那满是痴迷的目光还停留在古籍上,侧头看向碧玉问:“出事了?”
碧玉伏低着头道:“陛下宫殿烧没了。”
那一旁的窗户轰的被刮开,连带烛台也倒向一侧,那古籍燃了起来,代如颜怔怔看着,眸中满是困惑地望向碧玉说:“什么叫做烧没了?”
“不知是风势太大,还是怎的宫殿烧的太快,陛下宫殿的护卫本就不多,殿门好像是从里头被反锁上了。”
代如颜缓缓起身看着那被烧了大半的古籍,竟然未曾缓过神来,一旁碧玉不敢出声。
直至代如颜忽地急促地迈步,碧玉同一行宫人匆忙跟在身后。
偌大的皇宫隐约还能猩红的火光,皇后宫殿离的很近,可还是要绕过几条宫道。
抬着凤辇的宫人们跟在代如颜身后,天边渐白,代如颜神情木讷,眼神空洞无神可步伐却未停。
直至停在那已然倒塌的宫殿前时,代如颜才像是缓过神,转身巡视四周护卫们纷纷跪在雪地里。
飘落的雪落在代如颜的裙裳上,可代如颜却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人。
“这一定只是她的恶作剧而已。”代如颜像是自欺欺人一般呢喃道。
从眼角滑落的泪无声的滴落至雪地里,代如颜头也不回离开这已然成废墟的宫殿,身后的护卫们却纷纷唤道:“皇后娘娘!”
代如颜拔出随行护卫的剑怒斥道:“谁敢再提此事,斩立决。”
随之赶来一群大臣们已然身着丧服跪在宫道两旁,代如颜怔怔的看着这漫天的白,竟有些无所适从。
顾卿身着沉重铠甲赶至废墟大殿,门外早已被重兵把守,碧玉候在一旁不敢言语。
“她怎么了?”顾卿着急的唤道。
碧玉红着眼应着:“陛下的尸首还在里头。”
这曾经辉煌的大殿如今被烧的只剩下一个主干梁柱,顾卿踏入其中,便见代如颜一身大红衣裳,面容上那精致的妆容美艳动人。
这般娇艳的美人目视的另一侧却是一具尸体,好似就如往常一般,目光里平静祥和的很。
顾卿手握剑柄,心里却是难忍激动,终于面前这个人会是属于自己的。
只是殿内忽地传来轻哼的小调,语调悲凉凄惨,可代如颜却满是笑意,抬手轻触因为因为烧焦而四肢蜷缩变形的尸体。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疯了,顾卿停顿的走向前道:“大臣们已被控制于偏殿,都城内森严戒备,应当不会出乱子。”
可这话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代如颜目光专注的望着一旁的尸体低声呢喃着:“她怎么会想到死呢?”
顾卿犹豫地上前:“阿颜?”
代如颜侧头看向顾卿,又像是透过顾卿在看另一个人,澄清的眼眸轻眨道:“你会想要烧死自己吗?”
“我?”顾卿摇头应道:“我自然不会有这般懦夫的行为。”
“那她也不会。”代如颜笑了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像是压抑到极致一般的说:“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笑容里满是绝望凄凉,像是累极了一般,代如颜呆滞的跪坐在一旁。
顾卿眼见这般场景竟然不敢靠近,寒风萧瑟的吹着,漆黑的木柱东倒西歪,显然这地方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颜,这地方有些不安全,还是离开吧?”
代如颜目光落在面前的尸首上,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已经失魂落魄到疯癫的地步。
“顾卿,你相信长生药吗?”
“我虽然有些不信,不过或许是有的吧。”顾卿小心的移近着。
“是啊,可为什么她就不信呢?”代如颜掌心轻停在在这烧焦的尸首上头颅旁,好似隐约还能感受些许的温度,低声呢喃道:“长生药是真的。”
顾卿有些意外的听着这话询问:“阿颜已经研制出来了吗?”
代如颜笑了笑,眼眸像是燃起了希望应着:“是啊,就差一点点了。”
“那这是大好事,谁人不想要长生药?”
“可她不想要。”代如颜眸中光亮像是顷刻间被摧毁了一般说:“她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阿颜?”顾卿不忍代如颜这般伤心劝慰道:“陛下已经……”
代如颜眼眸通红的望向顾卿,满是杀意的说:“她没死!”
这是少有顾卿会被震慑的时候,面前的代如颜神情狰狞,仿若身处地狱饱受烈火灼烧的魔。
大雪停下时,已是近傍晚的时候,代如颜抬手轻擦拭落在尸首身上的积雪,目光瞥见那已经被嵌入血肉中的戒指。
整个人疯魔一般嚎啕大哭,伸手要去拿出那戒指。
“你是恨我,所以宁愿死也不想再见我吗?”代如颜通红的望着面前的人,掌心因着太用力而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无声的滴落。
可代如颜像是不觉得疼一般,满是珍视握住那戒指质问:“你说这戒指是一对,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却没有得到回应,代如颜双手捧着这戒指,仿若心都被剜去了般,疼得毫无知觉的大笑着。
整个人倾倒在一旁,代如颜手臂轻轻拥住这已然烧焦的尸首低声念道:“你离不开我的,就算你死也不准你离开我。”
“你看这雪下的多美啊,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一块看雪了。”代如颜笑着说,将手中握着的戒指轻戴在指间,眼眸中满是痴迷望着漫天散落的大雪,直至忽地嘴角的笑容停了下来。
那被摘下的戒指与代如颜原先的戒指细瞧之下,样式还是有些许不同,甚至表面的纹路也很是不同。
代如颜伸手将戒指摘下,细细看着,眸中闪过欣喜。
寒风凛冽,代如颜起身,巡视这已然烧焦的尸首,眸中闪过困惑,唇角轻扬起低声念道:“我的小九,你会躲在哪里呢?”
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却遮掩不住代如颜那抹鲜艳的红,好似方才奄奄一息的火光,又重新燃烧起来了一般。
“可千万要乖乖的等着我才是。”代如颜将手中的沾着血肉的戒指随意的扔在雪地里,眉眼间满是温柔期盼的笑意,好似要将这冬日给融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