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一 中秋

修仙界的节日,其实同凡间都差不多, 凡间有的, 修仙界也有。

比如今天,是中秋节。

一个该是阖家欢乐幸福美满的节日。

然而沈知弦看腻歪了清云宗数年如一日的中秋活动, 也不想面对荒原的群魔乱舞,他沉思了一会, 决定今年去凡间找点儿热闹。

于是沈知弦趁着晏瑾不注意, 留下纸条一张, 便悄无声息地独自去了凡间。

纸条上仅留着只言片语, 简洁得很,晏瑾略略扫了一眼, 微微蹙眉,尔后无奈地叹气一声。

岁见又跑了。

这回还是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不许用术法, 不许用契约。

……

不得不说, 凡世间过节的时候, 总是要比修仙界热闹许多的, 仙修们痴心于修炼,于玩乐一事上, 远不如普通人花样多。

晏瑾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皆是笑容满面欢喜非常,唯独他神色冷静,仿佛是世外来客, 无法融入这欢快热闹的气氛之中。

这种场景,他曾经是很陌生的。

晏瑾虽说是出身凡世间,但他幼年时接触的世界,都是卑微而苍白的。像这样的节日、这样的喧嚣热闹,小晏瑾往往是避之唯恐不及。

直到后来遇见了沈知弦,他的生活才逐渐有了光芒与色彩。

而沈知弦呢,他少年时期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心疾之后,因着各种原因,才开始偏爱清静,现在和晏瑾在一起久了、万事顺遂了,他的少年意气,似乎又回来了些。

各种声音从晏瑾耳边掠过,晏瑾充耳不闻,只冷静地环顾四周,片刻后他瞧见了一处分外热闹的地方,默然了一会,便果断地朝那边走去。

沈知弦偏爱山水,他选的地方,非依山便是傍水。晏瑾遵循约定,不能用术法,艰难地穿过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宽敞长河。

天上星辰与人间灯火都倒映在了水面上,画舫间飘着几叶轻舟,整个河面都满满当当的。

这些画舫里有什么,沈知弦早就带他见识过,只是今夜热闹的……似乎并不是这些个画舫。

“好!”

“妙极!”

“绝艳之色!”

身旁不知是谁在情绪激昂地扬声赞叹,晏瑾看着河中央格外显眼的一叶轻舟,以及那舟上之人,倒吸一口气,觉得脑门上青筋蹦跶得很欢畅。

那一叶轻舟上只坐着一人,墨发半束,脸上带着半张玉质面具,只露出线条精致的下巴。他身着素白色里衣,松松地披着件绯色外袍,衣带也没有系紧,就这么姿态散漫地独坐舟中,豪放地支起一条长腿,另一条长腿隐在小案几之下。

他这叶轻舟恰恰落在两座画舫前,画舫上、岸上,有许多年轻公子哥儿瞧见他半张脸也心痒痒,隔得老远同他说话,也有胆子大的少女,摘下头上的绢花,掩唇笑着朝他扔去。

只是绢花太轻,一阵风吹过,往往还够不着小舟,便晃晃悠悠地落在水里了。

红衣人对周围的热闹置若罔闻,也不管别人同他说话,一手撑在身侧,微微后仰着身子,抬头看天边明月。

眼神专注得像再看什么绝世大宝物。

连带着周围的人也不由得顺着他视线,去望那明月。

等到众人都忍不住望月亮了,那红衣人却又收回了视线,唇边噙着一点儿轻笑,伸手捏起案几上一只玉箸,懒洋洋地把玩着。

小案几上摆着清酒一樽,酒樽两盏,一小碟花生米,以及另一只玉箸。红衣人抛了抛玉箸,又稳稳地接在了手里,忽地清了清嗓子,叮然一声,玉箸在玉盏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接连敲了几声,慢悠悠的,半阖着眼,启唇漫声而唱:“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他或是饮过酒,嗓音慵懒而散漫,带着点微醺的酒意,音色便不那么清透了,像一根通体雪白、唯有尖尖点了一点红的小羽毛,轻挠着众人耳根。

叫人痴迷。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最后一字的尾音咬得很轻,似乎带着点叹息。红衣人扔下玉箸,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几滴酒液便从他唇角溢出来了,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到脖间,只余浅淡水痕。

他方才敲杯而唱的时候,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又引过来了,此时众人见他姿容作态,又是一番赞叹惊呼。

晏瑾冷着脸,大步走到岸边。

恰好有游人上岸,归还了租来的小舟,那轻舟的主人牵着绳,正喜滋滋地数着铜币,忽觉眼前一暗,有人站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将那系着轻舟的绳子抽了出来。

“哎哎哎,这船不租了!我该回去了——”那船主人话音未落,只觉得手上一沉,一枚大元宝叫他立时笑开了眼,“哎呀客人请,客人请,需要我……”

他将大元宝揣进怀里,一抬头,只见他那小船儿已离他好远——那身姿挺拔的玄衣人,正划着船,飞快地往河中央而去。

“……替您划船吗?”船主人目瞪口呆,下意识说完这一句话,才挠了挠头,“好像不需要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据在场群众的事后回忆,当时是这么一个场景。

“那小舟也不知打哪儿来的,那黑衣人凶神恶煞的,飞快地划着船靠过去,只轻轻一跃,就蹦到了红衣美人坐着的小舟上。”

错失美人的公子哥义愤填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然后他就划着船,那船桨几乎要晃出幻影来了!他就这般这般的,连人带船!都抢走了!谁都来不及阻拦!我好气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眼下情形呢,是晏瑾正冷着脸摇着船桨,避开画舫,一路飞快地划走。

沈知弦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面具早就不知掉哪儿去了,他眼角几乎要笑出泪花来了:“阿瑾,你慢一些……今个儿是中秋节,又不是赛龙舟……”

这一舟绝尘去,怕不是要惊掉一众人的下巴啊!

晏瑾紧紧抿着唇,一路划着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才缓下动作,随手将船桨搁在一旁,偏头看向那笑得衣衫都凌乱了的红衣人:“师尊该庆幸事先定了不许用术法的规矩。”

他微微一顿,续而道:“……不然师尊现在,怕也是笑不出来了。”

沈知弦这才发现四周寂静得可怕,仿佛这儿就只有他们俩人。他察觉不妙,微微收敛了笑容,手腕儿一抬,晏瑾便道:“师尊也要遵守规矩。”

沈知弦便将那刚凝聚起来的灵力又散了去,视线一偏,望了眼映满星辰的河水,趁着晏瑾不注意,起身就想跳下水。

然而晏瑾反应也是很快,手一伸,便扣住了沈知弦的脚踝。

这一扣,晏瑾才发现这人居然未着鞋袜,细腻的肌肤在夜风中微凉,握着像是握住了一块莹润凝脂玉。他微微一用力,将人拉扯回来,顺势扣进怀里。

沈知弦挣扎了一会,没挣扎开,他弯了眉眼,很识时务地立时求饶:“我错了,阿瑾,我错了……放过我这回……”

这小舟不大,也就能承载两三人的模样,还搭着个小小的船篷。晏瑾扣着人躲进船篷里,帘子一落,光线便昏暗了。

沈知弦只能听见晏瑾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就响在他耳边:“晚了。师尊想要演话本子,当徒弟的……总该陪完全程的。”

晏瑾今天一直以师尊相称,沈知弦便也就笑着骂了他一声逆徒,只无辜装傻:“演什么话本子?我怎么不晓得?”

“大抵是个……”滚烫的吻落下来,晏瑾话语里笑意满满,“街头恶霸强取豪夺弱怜无辜小美人的话本子。”

“………………”